中亭司探案录——麋解【完结】
时间:2024-03-22 14:35:25

  沈青黛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真是煞费苦心,先是提前训斥小虎子,又引导小虎子跑出去,再让你出去寻他。如此一来,一箭双雕。其一,当曼陀罗毒发之时,无人在场,他们也就得不到及时救治。其二,就算被查出是毒杀,你有小虎子证明,同样吃了饭菜,并且你不可能拿到曼陀罗,也就能置身事外。”
  为了陈氏和儿子,刘冲以自己的生命为诱,最终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父母还有弟弟的生命。
  他本是人人称赞的好儿郎,理应有个好的结局。
  可命运如此,让他生于这样的家庭,他时日不多,这辈子注定无法挣脱。
  可妻子和儿子还有大好光阴,他只能以此为妻儿搏个安稳后世。
  陈氏泪水涟涟,想到相公的惨状,她的心像被一把刀子来回搅动。
  她默默走到相公跟前,仔细抚摸着他那早已溃烂不堪的脸庞,一滴泪落在他的脸上。
  施净再望向沈青黛,只觉不可思议,也太神了吧,这都能推得出来。
  “在下当真佩服,没有证据也能推得出来。”
  沈青黛偏了偏头:“谁说没有证据,你看他的衣袖。”
  施净同赵令询上前,果然发现他衣袖处,有一处污渍。
  之前因刘孝一家被狐狸撕咬,浑身是血,他们都以为是血迹,所以未曾留意。
  “原本我发现污渍,也未觉得有哪里奇怪。直到那日,我发现陈氏在洗旧衣,她说刘冲喜爱干净。试想,一个如此注重仪表之人,又怎会如此不小心,让衣袖沾上那么大片的污渍。”
  沈青黛接着说:“还记得那个过于干净的盘子吗?”
  赵令询这才想起:“原来如此,是他故意抹掉了痕迹。”
  沈青黛点头道:“不错,他算计好了一切,以为掩盖掉曼陀罗中毒的痕迹,仵作就查不出死因。这样,便可以食物中毒糊涂结案。只是他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真相。而且……他也没有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
  赵令询也有了几分感叹:“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注定,秦忠突然提前计划,应该就是无意间发现他们中毒,这才引狐狸过来。”
  秦忠已死,他是如何碰巧发现刘孝一家中毒的,他们已经不得而知,但这无疑是最好的解释。
  一个一心想要复仇的人,总会找到下手的机会。
  就如命运的审判,虽然会迟,但总有一天会到。
  陈氏犹自沉浸在伤痛中,那种痛失至爱的悲痛,该是怎样的锥心蚀骨……
  沈青黛眼前又浮现那片火红的衣襟,她情不自禁地望向赵令询。
  她很想知道,自己死的时候,他可曾为她哭过?
  沈青黛慢慢收回情绪,忍不住提醒:“出事前,你相公可曾叮嘱过你什么?”
  陈氏恍然抬头:“他说,想把墙边的葡萄架翻整一下,种上些花草……”
  话未说完,她疯了一般跑到葡萄架下,用手刨了起来。
  案子已经完结,三人最后看了眼刘家的宅院,缓缓走了出来。
  暮春的风,绕过郁郁的枝头,带着无限的眷恋,倏忽而过。
  他们身后,传来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今年的葡萄,注定是苦涩的……
  秦亮故居,紫丁香花瓣穿墙而过,落花成阵。
  一树的璀璨,似已完成了期盼,纷纷谢离枝头……
  南井村柿子树下,老夫妇望着枝头隐隐的花苞,相视一笑。
  小忠儿最喜欢柿子,等他回来,一定给他摘个最大最甜的……
  **
  孤山的风略过枝头,枯枝落叶遍地,脚踩上去“吱吱”不停,回响在空旷的山间。
  施净吭哧吭哧地爬上来,忍不住抱怨:“这鸟不拉屎到的地儿,你跑这来登高望远,有病啊你们。”
  “若说登高,还得是乐仙楼,那可是能俯瞰半个京城……”
  赵令询淡淡道:“看来你还是不太累,还有力气废话。”
  施净白了他一眼,斜靠在树上歇息。
  赵令询转身,语气和缓:“你也发现了?”
  沈青黛仔细看了看四周,点头道:“不错。这里人迹罕至,刘孝他们,为何在这捡到三百两银子?”
  施净猛地从树旁站起:“对啊,三百两银子,于普通人家,并不是小数目,可却没有听到有人报失。这里面,必有猫腻。”
  沈青黛笑笑,提到银子,施净总能一针见血。
  荒山上散落的银子,突然出现的杀手组织……
  赵令询皱眉思索了片刻:“会不会,这就是那些杀手出现的原因?可已过去十五年,留行门又神秘莫测,若想查起,只怕很难。”
  穿过层层密林与薄雾,沈青黛目光深邃:“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猫腻,只要有图谋,就会有败露的一天。我们只需等着,总会等到。”
  密林之外,古槐村在群山怀抱中,归于平静。
  而属于他们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17章 蜉蝣之羽01
  乐仙楼临水而建,楼高四层,碧瓦朱甍,轩昂壮丽。
  远处一江春水缓缓东流,澄江如练,江岸绿浓,偶有白鹭掠水而过。
  见沈青黛缓步上楼,施净站起身,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来得倒是早。”
  施净迎着她落座:“这可是乐仙楼顶层,少享受一刻都是浪费,我可不得早点过来。”
  沈青黛方坐便吩咐小二点菜,施净对这里不熟,自然由她负责来点。
  施净犹犹豫豫问道:“狐仙杀人的结案陈词是赵令询写的?那他……”
  这个案子当初虽由赵令询所接,但却是由沈青查清,结案陈词原本也是沈青所写。
  那个结案陈词他看过,关于刘冲下毒之事,沈青并未提及。
  给到赵令询的时候,他截下了,自己重新写了一份递给陆掌司。
  沈青黛倒了一杯茶:“嗯。没事,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施净这才放心。
  两人闲坐片刻,只听“啧啧”两声,施净对着楼下摇起头。
  沈青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宽敞的天街之上,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之人一身玄衣束腰锦袍,脊背挺直,英姿俊逸。
  施净撇着嘴:“赵令询这人真是讨厌,走到哪都那么出众,让人完全看不到别人。”
  沈青黛叹道:“若是他一身红衣,这鲜衣怒马少年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折腰。”
  施净摆摆手:“不可能,赵令询这人冷冰冰的,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张扬。”
  沈青黛笑笑,没有说话。
  第一次见赵令询,是在登州的春日宴上。
  那时她还是登州忠勤伯府的庶女,跟在嫡姐身后,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嫡姐的衣摆。
  人群中不知谁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抬头。
  远山如黛,碧空万里。一匹壮健的青骢马踏过浅草,马鬃在风中飘逸。少年一袭织锦红袍,腰系金銙带,疾驰而来。他生得极为俊俏,飞扬的眉目间带着无尽炽热,映着彤彤红日,耀眼得有些刺目。
  少年勒住缰绳,一跃而下,把马系于垂柳之下。
  “这就是那个京城来的肃王世子。”
  “没错,是他,赵令询。”
  方才惊呼的贵女心一横,大胆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芍药一抛,往他怀中投去。
  赵令询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微露诧异,随后低头一声轻笑。
  一道嫣红在空中划过,芍药被赵令询掷进溪水,随着流水幽幽而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贵女自觉面上无光,后退一步,便想离开,谁知正撞在她身上。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一抬头,赵令询有意无意朝她看去……
  “看来,我来晚了。”
  清冷的嗓音越过春风,穿过岁月之河,击碎她的回忆。
  沈青黛恍如隔世,短短两年,为何赵令询完全变了模样?
  施净凑上前笑道:“不晚不晚,沈公子已经点过菜,马上就可以吃了。”
  赵令询坐下,抿了一口茶:“换新衣服了?”
  施净一副知己难求的表情,狠狠地拍着赵令询。
  “还是你小子有眼光,一下就看出是新衣服。怎么样,好看吧?”
  赵令询停顿片刻,缓缓道:“你哪来的钱?”
  施净看看沈青黛,一脸谄媚:“这不托沈大公子的福嘛。”
  沈青黛挥手一笑:“客气,客气,之前说过要赔你一件的。”
  两人客气着客气着,突然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周围一下变冷了。
  “菜来了,各位贵客慢用。”
  还好,菜终于上齐。
  施净一瞧,满满一大桌子,他只认得糟鹅掌,烧鸭子,蒸鲥鱼,炖鸽子,蒸螃蟹,其余各种山珍野味,一概不识。
  三人吃到一半,施净盯着桌上的螃蟹,眼轱辘轱辘转。
  沈青黛低头一笑,拿过一个,用准备好的器具,把肉挑了出来,递给施净。
  施净一脸感激,伸手去接。
  赵令询脸色一黑,用手挡住:“你自己吃,我给他剥。”
  施净:“……”
  沈青黛:“……”
  施净心内直呼见鬼了,赵令询竟然要主动为他剥螃蟹。
  见赵令询面无表情地剥着螃蟹,两人很默契地交换个眼神,双双摇头。
  沈青黛今日胃口一般,吃到一半,便再也吃不下去,只拿个勺子吃着玫瑰奶酪。
  施净还在埋头苦吃,赵令询一心一意地剥着螃蟹。
  沈青黛有些无聊,便朝窗外望去,楼下斜对着的,就是如意斋。
  如意斋门口,三三两两结伴而入,络绎不绝。
  难道梦柳公子又出了新画?
  沈青黛刚放下奶酪,正想探头去看个清楚。
  “这位公子,怎么生得比女子都要俊俏?”
  油腻的声音让沈青黛忍不住犯恶心,乐仙楼是缺钱吗,怎么什么腌臜人物都让进。
  “滚!”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威仪,让油腻醉酒男子清醒不少。
  那男子本就是醉酒无状,想借着酒疯耍耍威风,虽被赵令询冷言击得清醒一些,到底还是要面子。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我婶娘可是当今皇后的表妹。”
  施净一声嗤笑,险些噎着。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非要自报家门,自取其辱。
  他们这边坐的,可是赵令询。整个大宣,除开几位得宠的皇子,谁敢和他比家世。
  “滚远点。”赵令询已经有点不耐烦。
  赵令询甚少出现在乐仙楼,这一年又都在中亭司,故在场并没有人认出他来。
  那人眼见在众友面前无光,对方也没报上名号,又仗着自己人多,会些拳脚功夫,脖子一梗:“反了天了,今日莫说只是说一下,就是我摸了,你又能怎样?”
  说完,他便快步上前,朝沈青黛走去。
  “啊”地一声惨叫,那人被凌空拎起,一下甩出窗外。
  赵令询单手抓住他的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救命啊!快拉我上来!”
  那人离地几丈,看了一眼下面,被吓得挥着手大叫起来。
  沈青黛正瞧着如意斋,皱皱眉:“真烦,挡住眼了。”
  赵令询会意,手稍微一使力,把他拉了上来,摔在地上。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都没了兴致,随便吃了几口,便下了楼去。
  方一下楼,沈青黛直奔如意斋。
  赵令询同施净跟着进去一瞧,如意斋所卖之物大多是文房四宝,并无特别之处。
  “怎么就这些人,我在楼上看到许多人进进出出。”
  沈青黛一笑,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门口的小厮一见人来,满脸堆笑迎着他们进去。
  沈青黛问道:“怎么今日这么多人,梦柳公子出了新画不成?”
  小厮笑道:“这个小的不知,只知日前掌柜的贴出告示,说今日有大事要宣布。”
  沈青黛心下了然。如意斋二楼画作虽多,但最受瞩目的无疑还是梦柳公子。
  看来,今日这些人,都是为梦柳公子而来。
  二楼与一楼不同,明显要雅致许多,窗边供着牡丹、海棠,临窗一排茶坐供客人歇息,桌上放着各色点心。
  整个屋子有些空荡,只墙上挂满了画作。
  沈青黛在一幅画作前停住。
  赵令询一看,是一幅春柳图。画上远山绵绵,春水溶溶,水鸭三三两两悠然其中,岸边柳枝随风起舞,轻盈袅袅,树下孩童追逐着柳花。
  “运笔流畅,气韵生动,意境悠远,果然是好画。”
  沈青黛面带微笑:“梦柳公子的画,总是充满野趣又有生机。”
  “诸位,在下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窗下站着位中年男人,一脸精明干练。
  沈青黛认识,他就是如意斋的掌柜。
  适才还在看画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一个个等着他的接下来的话。
  “什么好消息?莫不是梦柳公子要出新画了?”
  “是啊,是啊,梦柳公子许久未出新品,想必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掌柜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神秘一笑:“明日,梦柳公子将携新画作,在此同大家见面。”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
  “梦柳公子要和大家见面?真的假的?”
  “快些同我讲这不是梦,我真的能见到梦柳公子吗?”
  掌柜再次让大家安静:“此次雅赏宴,梦柳公子委托鄙斋筹办。不过你们也知道,梦柳公子爱慕者众多,小店恐难以承受,所以嘛,这次雅赏宴,有个门槛。”
  “什么门槛,快说啊!”
  掌柜清清嗓子:“此次名额预留五十,前四十名,将从在本店购买画作,历年累计记录中产生。余下十名,如要参加,需提供茶水费,纹银一百两。”
  施净一口水喷了出来。
  一百两?就见个面。
  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缓步站了出来:“今日来的,都是梦柳公子的追随者,不如掌柜这就公布一下如意斋的购买记录,若有偏差,诸位正好可借此评证一番。”
  说完,她微微仰起头,嘴角不可抑制地露出微笑。
  掌柜想了一下,觉得有理,当即命小厮拿来早已算好的账册。
  购买记录前四十,已被提前算好,掌柜的拿起,直接念了起来。
  被念到名字的,纷纷激动得几欲泪流。
  很快,名单仅余最后两位,也就是购买记录的前两位。
  方才的绿衣女子,不知是不是一直未被念到名字,脸色微微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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