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净猛地直起腰:“两千两?还只是起价。为了个案子,要搭进去两千两,这是金案啊,我的天爷。”
沈青黛双手一摊:“可是,这是最快的办法。”
两三千两银子和早日破案,沈青黛果断选择后者。
三人正说话间,门口守卫来禀说有个自称杜禹华的求见。
沈青黛有些诧异,杜禹华来此,应是为昨日交待他之事。不过一日,神秘买画人便找上他,着实有些快了。
赵令询同沈青黛对视一眼,便让人把他请到内堂。
杜禹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局促,紧绷着一张脸。
赵令询问道:“杜大公子可是联系上了买画之人?”
杜禹华稍稍放松:“没错。昨日我按你们交待的放出消息,没想到晚上他便找人传话,说是明日亥时交易。”
刚放出消息,买画之人便找上门,他似乎比他们还急。
赵令询接着问:“他可有说在何处交易?”
杜禹华答道:“在翠云湖边石桥之上。”
明日,先是黑市去探蜉蝣图,后是翠云湖诱捕买画之人,一定很忙。
夜深人静,两道黑影小心翼翼穿过沈府内院药圃,绕过黑漆漆的洞门。
乌云蔽月,迷雾升腾,一丝惨淡的月光照在街道之上。路边稀疏的树木伸长枝丫,鬼魅一般。
突地几声犬吠,沈青黛忙紧紧抓住翠芜的胳膊。
黑市位于烟笼巷后巷一片荒废的旧宅,距沈府约摸一炷香的功夫。
翠芜怕被人认出,沈青黛身份暴露,蒙着面走在沈青黛身后。两人方出了路口,远远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翠芜一向爱笑的眼眸瞬间泛起寒光,握紧手中的利刃,像是暗夜里的孤狼,随时等待一场厮杀。
待看清来人,沈青黛长舒一口气,翠芜也把尖刀放回腰间。
沈青黛奇道:“赵令询,你怎么在这?”
赵令询眼光向着翠芜一扫,很快转到沈青黛身上:“我从后门出来,天太黑,一时走岔了。”
肃王府后门,与他们沈府相隔三条街,赵令询居然能走错,他的眼神是有多不好。
赵令询同沈青黛并肩而行,两道长长的身影落在清寂的街道之上。
苍穹乌云散去,月明皎皎,清辉如雪。
很快两人便走到烟笼巷,一进巷子,就见巷口挂起两盏昏暗的灯笼。
翠芜倏忽隐到黑暗中。
两人站在灯笼下,昏黄的灯光照着沈青黛白皙的脸庞,平添一分柔和。
赵令询无意间一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片刻愣神,随即低下头,死死盯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你们来这么早。”
施净气喘吁吁赶来,他离得远,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赵令询道:“进去吧!”
三人往前走了约一里,来到后巷。
一座巨大的石像出现在眼前,左边是一道门,门窄而小。门前坐着一个瘸腿老者,拐杖斜靠在墙边,半眯着眼,正懒洋洋地看着他们。
赵令询方走上前,就被老者拦住。
“几位看着脸生。”
赵令询从怀中拿出一块木牌递过去,老人接过木牌,就着灯光一瞅,马上坐直了身子,对着木牌不停摩挲。
老人声音嘶哑:“他是你什么人?”
赵令询站得笔直,语气恭敬:“是我师傅。”
老人仔细看着赵令询,嘴角一动,点了点头:“没想到啊,那个死老头,长成那幅死样,竟收了个模样如此周正的徒弟。”
沈青黛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个老头这么风趣。
老人歪头看看沈青黛:“这个小娃娃长得也好看。”
施净一听两人都被夸好看,挤上前去:“我呢我呢?”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转头对赵令询道:“你们进去吧,马上要开市了,今日的东西,若得不了手,不要勉强。”
蜉蝣图虽以两千两起价,但凭梦柳公子的声望,以及这是他最后一幅遗作,今晚竞争之激烈,可以想象,为了避免骚乱,他们肯定会设置重防。
三人进入场内,只见一根细长绳索横跨整个院落,上面寥寥几只灯笼,勉强照亮。院内一株高大的枯树,枯枝直冲而上,树上挂着几个破布条,迎风飘荡,好似索命恶鬼。
顺着指引前行,三人沿着台阶进入地下。路越走越宽,行至拐角处,豁然开朗。
台下已经坐满了人。
赵令询叫来场内小厮,一番低语,小厮便引着他们入座。
座位在后排角落,不甚显眼。
三人才落座,只听一声锣响,场内安静下来。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走上台去,喋喋不休地讲完规矩,便开始售卖展品。
赵令询靠在座椅上,不时喝几杯茶水润喉。
沈青黛懒得听,何况前面几件展品她丝毫没有兴趣,她只关心蜉蝣图。
施净东张西望一会,指着前排左边道:“你们看那个人,好奇怪。”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人身穿灰衣,即便在室内,头上依旧裹得严严实实。
这里毕竟是黑市,打扮得奇怪一点也无可厚非,两人看了几眼,也就没再关注。
约摸一炷香后,鼓声又被敲响。
“诸位,今日最后一件展品,即将展示。我相信,今日大家来此,多半是为了它。话不多说,拿上来。”
话音方落,等在一边的小厮便手捧一幅画走了上来。
那人接过画,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画架之上,缓缓展开。
场内针落可闻,安静得让人不敢呼吸,个个伸长了脖子。
画卷终于被展开,沈青黛如愿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蜉蝣图。
碧绿的草地,澄净的溪水,绚烂的晚霞,浓墨重彩背景之下,两只蜉蝣羽翅轻扇,白色透明的羽翼带着易碎的脆弱。
这就是蜉蝣图,与以往春柳图截然相反。
一种旷世的孤独席卷而来,似潮水翻涌,很快将人吞噬。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这一刻,沈青黛听到了梦柳公子对生命的悲叹,看到了他对生命的不舍与无奈。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梦柳公子慈悲和爱,还有隐隐的……求救。
第30章 蜉蝣之羽14
“梦柳公子遗作蜉蝣图, 起价两千两。”
沈青黛闻声惊醒,正看到赵令询满脸关切地望过来。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甩甩头, 试图让自己清醒。
人群中开始骚动,大家相互环视, 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高喊一声两千三百两。
很快有人跟了上来:两千五百两。叫价从两千五百两、两千六百两、两千八百两, 一路涨到三千两。
转瞬价格便升了一千两, 场面一时有些僵住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三千五百两!”
沈青黛抬头一望, 叫价的是方才看到的奇怪灰衣人。
灰衣人一次加价五百两, 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众人一时被唬住了。
眼瞅着无人再加,沈青黛终于开口:“四千两。”
灰衣人循声回头, 眼神尤自带着恶毒的警告,可很快,他就迅速转身。
沈青黛敏锐捕捉到他的眼神变化,俯身转向赵令询:“你觉不觉得, 那个人的眼神有些熟悉?”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入赵令询的眼,他一向眼高于顶,对不感兴趣之人皆不甚留意。
见他摇头,沈青黛只坐正等着有无其余人加价。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灰衣人道:“四千五百两。”
沈青黛毫不迟疑:“五千两。”
人群发出惊叹。不到一盏茶时间,叫价从两千两飙升至五千两,他们已经望尘莫及, 只等着看最后花落谁家。
灰衣人犹豫片刻:“五千五百两。”
施净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茶点, 凑过去道:“这人会不会是他们找来设的局,为的就是抬高叫价。”
沈青黛咬了一口点心:“六千两。”
六千两,沈青黛眼都没眨,好像那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个数字。
赵令询摇头道:“看着不像,梦柳公子画作虽然珍贵,可如今叫价已经高达三倍,远远高于实际价值。若他们找人抬价,对方突然放弃,那他这幅画再要售卖,可就有个底线在了,这对他们并没什么好处。”
思虑良久,灰衣人咬牙坚持:“六千五百两。”
沈青黛沉默了。
施净见她没有再加价,安慰道:“这个价格实在太高了,谁买谁傻,不买也罢。”
沈青黛道:“以往并未听说过,梦柳公子有如此阔气的追随者,这人好像对蜉蝣图很执着。”
若但论对梦柳公子的喜爱,六千两的高价,就连沈青黛都觉得有些贵了。她如此坚持,还有要破案的急切在。
那这个灰衣人呢?
雅赏宴,少有能见到梦柳公子的机会,他没有出现,而今却对蜉蝣图如此执着。若非出自对梦柳公子的喜爱,那他这么做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会不会同梦柳公子之死有关?
赵令询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人很可疑。他如此急切,尽管很勉强,还是要得到蜉蝣图,我突然好奇,这幅画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施净在一边出主意:“若你们觉得他可疑,那等他拿到蜉蝣图,咱们就跟着,只要他有异动,咱们当场……”
“七千两。”
脆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内场。
沈青黛最初的预期,其实是五千两。若是没有看到蜉蝣图,她可能会觉得七千两一幅画,有些离谱,可方才她看了蜉蝣图,她只觉得这幅画,无价。
施净震惊地盯着她:“你疯了?”
沈青黛歪头一笑:“得不到这幅画,的确能让人发疯。拿到这幅画,想要的线索,自己就会撞上来。”
等了许久,灰衣人许是意识到,对方也势在必得,斟酌之下最终放弃。
三人看着他拉紧头上的布巾,从一侧悄然离场。
沈青黛最终以七千两的价格买下蜉蝣图。
三人来到后台,方才台上之人早已准备好画作奉上。
沈青黛打开画卷,看了一眼:“这位兄台,我可是花了七千两,怎么能保证这画的真假?”
那人一张油脸堆笑:“从我们这里出去的东西,绝不会有假。若发现有假,可随时退还。”
沈青黛卷上画作,漫不经心问道:“梦柳公子这副蜉蝣图,据我所知,是要拿到如意斋去卖的,不知你们从何处得来?”
那人脸色一变:“这位贵客,咱们这的规矩,物品不问出处。”
来此之前,赵令询已同她讲过烟笼巷黑市的规矩,她也就是想碰碰运气,顺口一问。
沈青黛笑道:“好奇,随便问问。”
说罢,掏出银票递过去,携了画作离开。
方才的看众早已离开,出了黑市门,守门的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昏暗的灯光下只余孤零零的三人。
施净看着沈青黛手中的盒子:“七千两,还没问出个结果,那这钱不是要白花了。”
沈青黛笑笑:“我打听过了,黑市的物品,皆是售卖之后再同提供者分账,原本咱们只有盯着黑市,才能顺藤摸瓜。不过现在,只要拿着画,也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找上门。你说,值不值?”
施净想了想:“你是说方才那个奇怪的灰衣人?”
沈青黛点头:“没错,他对蜉蝣图明明势在必得,眼见无望,却转身离开,毫无留恋,明显有些反常。你能想到要跟着他,他大约也会如此。”
施净成竹在胸:“咱们是三个人,他就一人,还能抢画不成?”
沈青黛道:“我看他步履生风,是个练家子。你确定在他眼里,咱们是三个人?”
施净看了看自己,身材瘦弱,再看看沈青黛,比自己还要瘦弱。
只怕在那人眼里,只有两个废材和一个能打的。
施净一下紧张起来,下意识去拉赵令询:“待会若真有事,你要保护好我。”
赵令询甩开他,语气冷淡:“到时候你只要离我远点,我保你无事。”
沈青黛笑笑,对着黑暗处招招手,一道黑影从沿街的屋顶轻飘飘落下。
突然出现一个大活人,施净吓得一连退后几步。
沈青黛对着黑影递上一包东西,又低声交待几句,黑影点点头,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施净呆呆地看着沈青黛。
沈青黛对着黑影消失的方向道:“她功夫太高,如果暴露,我怕那人会警觉,不再出现。”
施净这下终于不再紧贴着赵令询,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满满的安全感。
三人出了烟笼巷,绕过主街,刚往前行半里,果见一人从暗处袭来,正是方才的灰衣人。
他身法奇快,一掌劈向正走在前方的沈青黛。
这一掌,力道虽不大,却极为凌厉。他目标很明确,只想要画,无意伤人。
翠芜借着月光,虽看得很清,仍不免担心。她刚纵身跃下,就见赵令询侧身挡在沈青黛身前,接下这掌,游刃有余。
灰衣人见赵令询轻松接下自己一掌,又有高人相助,不敢轻敌,从背上抽取利剑,向赵令询刺去。赵令询歪头躲过,伸手便去抓那人的手臂,谁知那人身法一变,竟像条蛇一样,迅速缩了回去,绕过赵令询,直直刺向沈青黛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