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法师淡淡道:“说来说去,还是猜测。我不明白,沈施主,为何对我有如此大的误解?”
沈青黛摇着头:“都这样了,还不承认呢。我原以为你好歹做过出家人,要点脸面。”
此话一出,不但守一法师,就连空明大师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沈青黛忙同空明大师解释:“大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针对他。”
空明大师淡然道:“施主,听你方才所讲,守一他的确有嫌疑,可是你总是缺乏实证啊。”
沈青黛点头:“杀人,总会留下痕迹。他很聪明,应该早换好了衣服。可是,他却忘了鞋子。昨日我们来时,我便发现,屋内有松针掉落,起初我还以为是我们掉落的,可是松针掉落的地方是在床边,我们并未走到过床边。他穿的还是昨日的鞋子,只消让他脱掉鞋子,一查便知。”
周方展同赵令询交换了眼神,迅速上前制住守一法师,赵令询顺势脱掉了他的鞋子。
赵令询举起鞋子一看,鞋底果然沾了几根松针。
沈青黛笑道:“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守一法师淡笑一声:“我几日前,的确去过后山附近去采药,或许,是那个时候沾上的吧。”
沈青黛拿起鞋子,取下上面的松针:“你仔细看看,这松针这么新鲜,会是几天前的?有没有常识啊?”
空明大师一阵目眩,颤颤巍巍道:“守一,你说句话啊?是不是你做的?”
守一法师低头不语。
沈青黛决定给他最后一击:“你为了让自己逃脱嫌疑,把罪名安在守心法师身上,找了个假的乞婆,到处散布谣言,我们已经派人去请她了,等人找回,一问便知。”
事到如今,他已无可辩驳。
守一法师低着头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猛然起身,双手直冲沈青黛而去。
赵令询早防着他狗急跳墙,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胳膊,顺势扭了过来。守一法师功夫也不弱,抓起案上的木鱼敲去。趁着赵令询分神躲避的间隙,他身子一矮,跳窗逃了出去。
赵令询同周方展立即追了出去。
守一法师逃到竹林,仗着熟悉地形,很快便消失了。
沈青黛同施净怕添乱,没有上前,只在竹林外等候,空明大师随后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很快,竹林内便传来打斗声。
施净焦急地望着竹林,转头看看一边泰然自若的沈青黛:“这里可是守一法师的地盘,你不担心赵令询?”
沈青黛淡笑:“守一法师固然对地形熟悉,可他根本不是赵令询的对手,何况还有一个周方展。我现在比较担心周方展,真怕他会公报私仇,一刀砍了守一法师。”
空明大师仰天长叹:“守一他善知法义、能广宣说。整个灵清寺,弟子皆以跟随他修行为幸。他待万物皆善,最具佛性,最通佛理。他一向无执无求,为何会到今日这一步?”
沈青黛暗自思量,无执,是因为他已经杀了他最想杀的人,做了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无求?若真无求,为何会建这么一座地下宫殿,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青黛十分无奈地望着眼前的老主持,她曾听到过传言,空明大师有意要把灵清寺传到守一法师手中,这么些年,一直把他当成下任住持来培养。而今,守一法师做出这样的事,数年心血连同灵清寺的百年声誉,都将付之一炬。
“赵令询,为何拦我?”
沈青黛循声望去,赵令询扯着守一法师还有周方展一同走了出来。
守一法师左臂中了一刀,僧袍上已被鲜血染红,双肩无力下垂,看起来像是被封住了经脉。
空明大师一见他们出来,颤声问道:“守一,郑家七口、还有守心,真的是你杀的吗?”
周方展冷笑一声:“不止这些,他还在灵清寺下方建了一座地下交易场,专营拐卖妇女之事。他还……”
守一法师怒道:“你住口。”
空明大师身形晃了几下,沈青黛同施净忙上前扶住。
守一法师不顾赵令询的拉扯,直直跪下,哭得像个认错的孩子:“师父,对不起,我骗了您。”
空明大师哀痛不止:“为什么啊,守一?”
守一法师跪地不止,脱口而出:“师父,我是误入歧途。遇到您之后,我想改的,可是我知道得太多,一切都太晚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便垂着头闭口不言。
周方展不耐烦地把人推给旁边的锦衣使:“带走。”
从灵清寺后门出来,三人又返回地下宫殿。
沈青黛仔细分析一遍案情,发现还有许多不明之处。
在进入地下宫殿之前,沈青黛并未多想,可方才来看,那地下场修建,若非充足的实力,根本建不起。而且守一法师无意中说他知道得太多,却始终不肯透露知道些什么。很明显,他也并非真正的幕后之人。
守一法师暗地里行事多年,幕后之人对其应不只是信任,一定还有其他控制手段,所以想从他嘴里撬出来真相,只怕有些困难。
三人便想着看能不能从地下宫殿,再寻些蛛丝马迹。
留下来的锦衣使与衙役已经搜遍整个地下宫殿,除去一些带不走的摆设,和几十副美人画卷,并未发现其余有用之物。
看来,幕后之人早早做好了谋划,真的把这里舍弃了。
沈青黛瞥见那个绑架她的老大,只觉得可笑。他傻傻地等着什么庆典仪式,还想将这些姑娘们杀了献祭,殊不知,自己才是被献祭的那个。
赵世元见赵令询进来,走近道:“大人,我们发现两处地方,要不要看看?”
赵令询点头,由赵世元带着往祭坛左边走去,绕过几个石柱,几人便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池。
水池清澈见底,池边有一个个小台子,台子上各放一个翠绿的玉盘,像是盛放水果食物之用。
沈青黛脸色微变,走近水池一闻:“是酒。”
赵令询同周方展走到跟前用力嗅了嗅,确实是酒。只是放得有些时日,味道有些淡了。
施净无比震撼:“这是,酒池肉林?”
几人见识到宫殿之时已觉得无比奢华,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荒淫之处。
看完此处,赵世元神色凝重,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才过一个转弯处,沈青黛便看到,方才那些被解救的女子正抱头蹲在墙角,一看到有人来,就吓得瑟瑟发抖。
赵令询不解:“怎么回事?怎么都在这?”
赵世元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眼中流露出怜惜:“她们非要在这等着,说是不敢乱跑。”
她们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赵令询有些不明所以。
赵世元轻叹一声:“再往前走几步,大人便会明白了。”
几人过了转角处,一个上了锁的铁门出现在眼前。
铁门之内,是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一条长长的大通铺,床上只有一张张单薄的被褥。
铁门一侧,石墙之上,密密麻麻地几排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鞭子。
周方展缓缓闭上双眼,再一睁眼,已经是双目猩红。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一下下砍在鞭子上,好像这些鞭子是他的敌人,而他要让敌人碎尸万段。
“啊!”墙边的姑娘们受到惊吓,失声尖叫起来。
沈青黛忙蹲下身安慰:“没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用怕。”
赵令询上前按住周方展:“周方展,你发什么疯呢?那个守一法师不是被你抓了,等回去你好好审他得了,别在这发疯吓人。”
方才还瑟缩在墙边的姑娘们,一听到周方展的名字,仿佛看到救世之神一般,瞬间眼神发亮。
一个姑娘大着胆子,颤抖着站了起来,轻轻往前几步,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您是镇抚司的周方展周大人吗?”
周方展闻言一愣,旋即理解,他收起长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客气:“正是在下。”
那姑娘确认眼前之人正是周方展,鼻头一红,立刻湿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姐妹们,真的是周大人。钟小姐没骗咱们,她让周大人来救咱们了。”
蹲在墙角的姑娘们纷纷站起,神色激动。
“我就知道,钟小姐那样聪慧的人,定能逃脱。”
“是啊,她说会来救咱们,果真就来了。”
周方展听她们七嘴八舌,心内却满是慰藉:“是啊,堇云她,从不食言。”
方才问话的姑娘轻声问道:“钟小姐她还好吗?我们怕是无缘再见钟小姐了,劳烦周大人替我们转达谢意。”
周方展缓缓垂下眼眸:“堇云她,已经去了。”
第58章 千红一窟20
如寒天雪地里一桶凉水浇下, 欢欣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姑娘们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久,一个小点的姑娘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千辛万苦才逃出去,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成功了, 她都已经逃出这魔窟了,怎么会这样呢?”
周方展拧着眉, 一言不发,他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
沈青黛想了想, 还是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你们可知, 钟小姐究竟是怎么被绑到这里的?还有, 她当日, 又是如何逃出的?”
方才问话的姑娘神色悲戚:“钟小姐说, 她是进香回家时被人绑架的。原本绑架她的人,对她也算客气,好像只是图财。可是到了半夜, 不知怎么来了两人,二话不说,便打晕了绑架她的人,把她掳到这里。”
沈青黛道:“绑钟小姐过来的那两人你们见过吗?”
“自然见过, 我们从外地绑来,都是由他们二人带到此处的。”那姑娘停了一下,咬牙道:“就是他们……每当有姑娘们犯事,都是她们处理的。”
她说的那两人,看来应该就是死在木屋的两人。
早在进入地下时,沈青黛就一直留心查看,这里除去已经死在木屋的两人, 大约有二十余名打手。两边出口各有两人把守,她们都是些弱质纤纤的女子, 想要逃出,着实有些困难。
“这里防守应该不弱,钟小姐是如何逃出的?”
问话的姑娘想了想,神色有些疑惑:“因为他们对钟小姐的态度,有些奇怪。”
周方展猛地抬了眼眸:“如何奇怪?”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解释:“钟小姐刚过来的时候,一直在流泪,说她连累了一个小乞丐为她而死。我心里想着,一个小乞丐都能为她拼命,她必是个极好的姑娘,就对她格外留意起来。”
沈青黛不禁喟然,鬼丑果然是为救钟小姐而死。所以,钟小姐才会在逃出来的第一时间,便先让人去往他家送去银子。
那姑娘接着道:“一开始,他们对钟小姐,与我们并无二致。隔了几个时辰,他们便依着规矩,找人过来教训钟小姐和另外一个新来的姑娘。”
说着,她心有余悸地望着地上的鞭子,眼神中露出丝丝恐惧:“为了立威,每个新来的姑娘,都少不了的。钟小姐和那姑娘,也没能躲过。”
周方展眼中要喷出火来。
他的堇云,那么娴雅娇弱,却被这帮畜生这么折磨,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部剁了,然后一把火烧了这里。
沈青黛瞥了一旁的周方展,低声问道:“那他们是从何时开始,对钟小姐态度有异的?”
姑娘收回目光:“大约是第二日吧,这里一直暗无天日,我们也不晓得白日黑夜,只是估摸着是第二日。马老大,就是祭坛上的那个人,突然过来了。他一般很少过来,平日有客,都是守卫领着我们出去的。我们见他过来,都有些害怕。他过来之后,走到钟小姐面前,仔细看了看钟小姐的脸,皱着眉便走了。”
“他走了之后,钟小姐就再也没被抽过鞭子。每次有客人来,也都从不点钟小姐,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周方展一直握着的拳头,稍微松了一些。
他开始有一点点的安慰,倒不是因为知晓堇云至死清白,而是感恩,堇云并没有遭受更多的摧残。
沈青黛微微扬眉,他们的态度,的确奇怪。
莫非他们知晓了钟小姐的身份?
可即便知晓钟小姐的身份,但他们人都已经抓了,也没有送回去的打算,好像也没有理由对她特别优待。
那姑娘接着道:“过了不知多久,主人竟也来了。主人他神出鬼没,只有极少数时候才过来。”
她口中的主人,应是守一法师。
沈青黛眼中闪过一丝疑云:“他过来也是因为钟小姐?”
那姑娘点点头:“没错。主人他过来后,看了看钟小姐,叹了口气,便走了。”
守一法师同钟小姐,难道有什么渊源?
赵令询疑惑地望向周方展,周方展也正一脸疑惑地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