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同沈青黛凑近一瞧,好像真的有一块痕迹,连着尸斑,边上又有几道抓痕,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施净抬头问道:“你们是怎么猜到,蝴蝶噬咬伤口不同?”
赵令询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说。”
三人离开尚书府,坐上了马车。
赵令询问道:“要先回中亭司吗?”
沈青黛想了想:“先去归园客栈吧。益疯子是此案的关键,能找到他最好。咱们可以让谢无容描绘出他的画像,贴在城中各处。”
赵令询点点头,掀开帘子,吩咐车夫去归园客栈。
施净见他们安排好去处,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方才的话题。
两人相视一笑,把审问到的情况如实告知。
施净摸着头:“让我捋捋,也就是说,李锦因为爱慕梦蝶姑娘,被益疯子给利用了。雪儿姑娘与魏大公子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梦蝶姑娘也有嫌疑。合着他们戏班,就没几个清白的啊。”
沈青黛:“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施净想了想:“那魏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什么鬼魂复仇的?我来的路上,好像也听到了一些传闻。”
他凑到赵令询身边,问道:“你之前不是在魏尚书他们家住过,知不知道点什么内幕?我听说,最早传闻是说,这个魏二小姐是跟一个侍卫私奔,不慎跌落到悬崖摔死的。现在,又都在传,说魏二小姐根本没有与人私奔,她是被冤枉的,当初就是魏家人陷害于她,而今她回来复仇来了。”
风吹动着帘子微微晃动,赵令询目光望向窗外。
“她没有什么鬼魂,何来复仇一说,何况……”
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像是白昼一瞬转入深夜,眼神一下暗淡下来:“何况,传言未必全是假的,起码……起码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侍卫。”
沈青黛猛然抬眸,他说,她喜欢那个侍卫。
她一下有些错乱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
第91章 庄生一梦13
梧桐疏落, 蝉鸣嘹亮,穿过岁月长河,沉寂的夏日又一次被唤醒。
夏至前夕, 黄昏时分,蝉在花枝中鸣叫不止, 风吹过,一院燥热。
魏若青在廊下的美人靠上, 摇着团扇, 随意翻着手里的话本, 接过紫芸递过来的茶水。
她一连喝了几杯, 还是觉得口渴, 一时烦躁难耐。
满院的蝉鸣叫得她实在有些心烦,便起身去了后花园纳凉。
饶是一向凉爽的后花园,今日却依旧热得无济于事。夏季的风带着磨人的灼热, 熏得她透不过气。
见四下无人,她便解开了几颗扣子。坐了许久,燥热渐消,她也有些倦意。
等她再起身, 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个侍卫从假山后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认识那个侍卫,知道他姓陈。有次他在外买药,银钱不够,自己还曾经帮过他。还有次,她撞见他在街上买首饰险些被人坑,还曾帮他选过手镯。
陈侍卫手拿外衣, 只穿了里衣。
她心下一惊,忙斥问起来。
陈侍卫结结巴巴地说他也不知, 他只是喝了些酒,一觉醒来就出现在假山后了。
两人慌慌张张,正准备离开,就被一个丫鬟撞上,那丫鬟尖叫一声。
之后夫人、魏若菀、三夫人纷纷赶到。夫人气得发抖,当即把两人关了起来。
她在柴房忐忑了一夜,不知夫人会作何安排。
第二日一早,紫芸偷偷过来给她送饭,她从紫芸口中得知陈侍卫要被夫人仗杀。
她大惊,若夫人一怒之下杀了陈侍卫,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而且,她也怕陈侍卫无辜被牵连,不忍一条命因她而死。
于是,她从窗户跳出,找到被关的陈侍卫。正想问个清楚的时候,又被人撞见。
夫人见状,不管不问,认定他们要私奔。
她虽极力否认,但夫人却从他们两人房间搜出了包袱细软,两人又被关了起来。
临近傍晚时分,陈侍卫突然破门而入,一身是伤,鲜血染红了衣衫。
陈侍卫告诉她,夫人准备趁伯爷不在,替伯府清理门户,将她沉塘。
她大惊失色,慌乱不堪,一时失了主张。父亲同家中男丁皆外出未归,若夫人想悄无声息地动手,自己绝对无路可退。
陈侍卫拼命带她出了后院,两人逃到后门,后院的守卫闻声追来。
陈侍卫只得让她先走,她惊吓过度,仓皇逃走。
后来她慌不择路,在侍卫的追逐下,逃到了鹿角山。
再后来,鹿角山就成了她的葬身地。
她醒来后,曾询问过翠芜,得到的却是魏二小姐已经被葬,忠勤伯升任吏部尚书,即将举家搬到京城的消息。
等她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去到忠勤伯府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仅留一个看门人而已。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夫人和魏若菀会突然对她出手。
而且她们计划周密,环环相扣。她每走一步,都在她们的计划之中。
起初,她一直以为或许是因为赵令询,毕竟世子妃的头衔,魏若菀觊觎已久。
可自发现留行门的人也参与其中,她就更加迷惑了,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让留行门之人亲自出手?
***
梧叶自眼前飘过,赵令询说罢,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沈青黛。
沈青黛扬了扬头,她自认,除去这些强行往她身上泼的脏水,她与陈侍卫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情。
不知为何,赵令询会认为她喜欢陈侍卫。
事实上,直到如今,沈青黛都不知道陈侍卫的全名。
沈青黛想了想,难道是因为,当初她同赵令询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
其实当初她之说以说出那些刻薄之言,赵令询也有很大责任。
赵令询在伯府小住的那些时候,她能隐隐觉出,他对她似乎有些不同。
她明明是讨厌他的,他们在一起,只会吵架。可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些期待。她想,是不是,他真的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直到那日,魏若菀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说,赵令询是真的对她有点感觉,不过,他只是想把她带回京城,让她做妾而已。
心高气傲的魏若青听罢,怒气冲冲地去寻赵令询,想找他问个明白,却撞见赵令询正同大哥魏若英在一处说话。
他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妾怎么了?左右我看重的只是她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魏若青气得浑身发抖,果真,一直以来,赵令询只是在戏耍她。
她像一头发疯的小羊一样,猛地冲了出来,一头撞在赵令询身上。
赵令询被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她朝他吼道:“赵令询,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勾勾手,我就会像条狗一样,感恩戴德地爬过去。我告诉你,我讨厌你。我有喜欢的人,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总是自以为是,让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除去一个世子的名头,你还有什么?你就是个盲目自大的讨厌鬼,我死都不会跟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赵令询抬头,盯住魏若青,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失望与不解。
他眸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双眼变得空洞,心脏处像是被人用力捶打,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什么年少轻狂鲜衣怒马,什么王府世子风姿无双。
这一刻,他所有的骄傲,都随着她的话化作粉齑……
魏若青对赵令询的怨恨,早在鹿角山看到他义无反顾冲向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淡了。
在中亭司同赵令询相处日久,沈青黛对他日益了解。
这些年赵令询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莺莺燕燕,更没有什么小妾。
她恍觉,或许当初赵令询并没有轻视她的意思,更没想过戏耍于她,或许他只是一时口快。
施净像发现了什么:“赵令询,你不对劲。提起这位魏二小姐,你怎么酸溜溜的。”
赵令询从沈青黛脸上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施净:“你眼力这么好,怎么找人的时候,就不好使了。”
施净讪讪一笑:“那他早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青黛收回情绪:“先去寻谢无容,咱们一同去城东益疯子住处。”
马车停在归园客栈,沈青黛接上谢无容,便赶去城东。
谢无容方吃了午饭准备回故衣居,便被沈青黛拉到车上。
“黛儿,我说过多少次,莫要这么粗鲁。”谢无容理了理衣襟,慢慢说着。
沈青黛道:“事急从权,咱们要去城东一趟,笔墨已经备好,需要你帮忙画一个人。”
谢无容漫不经心问道:“谁啊,凶手?你们抓到杀死魏二公子的人了?”
沈青黛摇摇头:“没有,是一个叫益疯子的。杀人的墨蝶,很可能就是从他那边流出来的。”
谢无容来了兴致:“杀人的墨蝶,他那里还有吗,我也想见识一下。”
施净缩缩脖子,嫌弃道:“咦,那东西有什么好看见的。早没了,我今早赶去的时候,屋子都空了。”
谢无容打着哈欠:“到了叫我。”
沈青黛想了想:“谢无容,你在登州的时候,可曾听过魏若空有什么仇人?”
谢无容缓缓张开双眸:“多了。”
他笑着望向赵令询:“世子,我听闻,在登州时,你同这位魏二公子多有不快。”
赵令询薄唇微翘:“谢公子知道的,还真多。”
沈青黛只知赵令询同大哥魏若英关系不错,却不知,原来他与魏若空相处并不好。
谢无容一笑,凑到沈青黛身旁,低声说道:“不知道吧,世子曾当众同魏若空动过手。坊间传言,说是为了魏二姑娘。”
沈青黛浑身一僵。
为了她?
施净一副看戏的表情,拉着赵令询问道:“赵令询,真的假的,你还有这么血性的时候?”
赵令询甩开他:“放手。”
谢无容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中的扇子,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世子岂止有血性,那简直是英雄救美啊!”
英雄救美?
沈青黛这个当事人怎么丝毫不知。
施净眼巴巴地看着谢无容:“快说说,怎么回事?”
谢无容缓缓打开扇子:“说起来,也是魏若空此人禽兽不如。那日,魏若空同一群浪荡子在酒楼戏耍,其中一人,不知怎地就提到了魏二姑娘,说是看上了她。魏若空张口便说,要把魏二姑娘送与他做妾,一群人登时哄笑起来。”
听到此处,沈青黛紧紧攥紧拳头。若是魏若空不死,她非要锤爆他的头不可。
施净咋舌:“这个魏若空,也太不是东西了,这还自家妹子呢,就这般侮辱。”
谢无容望着赵令询:“所以啊,世子看不下去了。他当即踢翻了酒桌,一拳打在魏若空脸上。那个家伙,当场就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一样。他还嫌不够,又抓起魏若空,按在二楼围栏处。若不是魏若英及时阻拦,只怕他,多半要落下个残疾。”
施净拍手道:“打得好!”
他转身,用一种不明的目光看着赵令询:“赵令询,我就说吧,你以前,是不是对这魏二小姐有意思?”
沈青黛抬眸望着赵令询,眼眸微润。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赵令询曾这么维护过她。
赵令询正色道:“魏二小姐人已经不在了,莫要胡乱玩笑。”
施净眯眼盯着赵令询:“赵令询,魏二小姐鬼魂之事,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赵令询抓过施净:“你信不信,你再乱说,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施净忙闭上嘴的,老老实实坐在一边。
谢无容笑笑,摇着扇子接着说:“魏若空,整个登州,有几个不恨他的。他养着一群狗腿子,所到之处,无不狼藉。”
沈青黛不动声色地收起目光。
她突然想起了早年间的一些传闻,她问:“我听说,魏若空之前同人争过一个歌姬,还险些闹出人命,这件事你有没听说过?”
谢无容点点头:“听过,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件事,还是以往的忠勤伯现任魏尚书亲自出手,给压下来的。”
能让父亲出手,可见事情绝不简单,至少不会像后来传的那样,仅仅是争夺歌姬。
“这么说,你知道些什么?”
谢无容道:“当时我的画作还不被人所知,只能接一些零散的活计。为了生活嘛,有时候,偶尔也会去一些风月场所。”
他苦笑一声,接着道:“登州有坐南月楼,便是以当时的花魁南月命名,盛极一时。不过,我进楼作画之时,南月姑娘容颜已经一日不如一日。魏若空本是楼里的常客,他渐渐厌弃了南月姑娘,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正是这个时候,南月楼老板,找来了一个叫玉娥的小丫头,私下教习了数月,准备取代南月姑娘。这个玉娥,果然不负老板所望,一登台,便引起了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