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凝眉道:“卢神医曾经说过,你娘好像留了封信给到你。”
当初,娘亲并未给她留下什么物件。她以为,那场大火之后,她再无处可去追寻娘亲的点点滴滴。可是,娘亲竟还有封信留下。
沈青黛迫不及待:“赵令询,带我去见卢叔,我现在就要去。”
赵令询点头:“好,我陪你。”
她转身向着沈庄主拜了拜:“爹爹刚到京城,女儿本应陪着才是,只是娘亲……”
沈庄主红着眼,拍着她的肩膀:“傻黛儿,你是爹的女儿。不要说这些话,更不用觉得内疚。查明远芳究竟是何人所害,是爹爹我剩下这半辈子的心愿。你尽管去吧,我和宗度,等你回来。”
马车飞快往烟笼巷驶去,一路尘土飞溅。
沈青黛一直不停地望着窗外,恨不得能马上拿到信件。
赵令询轻轻携了她的手,放在掌心。
一片温热,由掌心传至心间,沈青黛浑身一暖,渐渐平静下来。
马车行得太快,路间一个石块躲避不及,车内一阵颠簸。
赵令询紧紧拉着沈青黛,将她揽在怀中。他们这一路走来,实在太坎坷了,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担心会失去她。
“萱萱,你没事吧。”
沈青黛抬头,正对上赵令询关切又紧张的眼神。
徒然想起了鹿角山,赵令询也是这般紧张。
沈青黛突然想起坠崖之事,她忙道:“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当日我坠崖另有隐情。”
说到此处,赵令询满心愧疚:“萱萱,此事怪我。当初,我不顾母亲的意思,从京城跑去登州寻你。可是你没认出我来,起初我以为你是生我的气,后来我发现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有些生气,便去逗你,故意惹你生气,想看你被气得跳起来的样子。你平日里,总是一幅端庄贤淑的模样,有些不像你。只有生气的时候,你才有点往日的影子。”
他神色有些暗淡:“之前,是我太自大。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并不喜欢那样的我。”
沈青黛在他掌心狠狠一掐:“胡说,谁说我不喜欢的。”
赵令询眼眸亮起:“你说,你喜欢?”
沈青黛笑着点头:“我至今都记得,你一匹青骢马,踏着青草肆意飞扬的模样。那正是我心中喜欢的,少年郎的模样。”
她微垂着头:“你不知道,登州初见,我远远看你骑在马上,有多羡慕。我暗暗在想,这样肆意的少年郎,不知什么样的女儿才能配得上。我看着自己一身旧衣,畏畏缩缩地站在魏若菀的身后,感觉自己低进了尘土里。”
“那时,看到如此耀眼的你,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自卑。我开始有点恨我的平凡与普通。所以,后来面对你的刻意示好,我总是有些抵触。我总是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是想在你面前留着一点尊严而已。”
她静静地望着赵令询:“赵令询,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你了。”
第107章 人间一世08
风吹帘动, 日光笼罩在赵令询周身,薄雾一般缥缈。
赵令询身穿玉色云纹暗花锦衣,卸下一身张扬肆意, 往日的清冷烟消云散,眉眼柔和得似四月的风。
他浑身一震, 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沈青黛抬眼,清亮的眸子, 晨间清荷上露珠一样, 晶莹剔透, 熠熠生辉。
“萱萱。”
赵令询抬手, 将沈青黛紧紧揽在怀中。
沈青黛一瞬恍惚。
赵令询的怀抱, 结实又温暖,莫名让她安心。兰草馨香自他衣袖间幽浮,她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腰,再也不愿松开。
“萱萱,你很好,任何时候都是。”他喃喃着。
沈青黛呢喃:“赵令询, 我们不会再错过了是吧?”
赵令询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认真而笃定:“不会,除非我死。”
许久,沈青黛才放开他,她正色道:“我同你说的隐情,不是这件事。鹿角山之上,我是被人打中膝盖, 才致不慎跌落山崖的。当日暗下毒手之人,正是现在宫中的羽林卫郎, 留行门的陈瑞。”
赵令询想起孤风岭之上,面对留行门之人,沈青黛表现的确有些异常。还有,当初寻谢无容作画之时,她对背后之人描绘过于精准。
赵令询坐正,幽深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屑:“留行门,陈瑞,当日我看你跌入悬崖,一时心急,竟未曾留意过他。”
他微微抬眸,望向沈青黛,眼中满是愧疚:“当初,我一直以为是我太过傲慢,逼迫于你,才导致你不慎跌入悬崖。我没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沈青黛伸手在他眉心处一点:“是我听信魏若菀的话,又太过自尊,与你无关。”
赵令询稍一思索:“陈瑞既是留行门杀手,他潜入登州忠勤伯府,定是有所图。我想他暗下毒手,应不是魏夫人授意。”
沈青黛点头:“没错。以魏夫人的能力,远不能操纵留行门之人。”
赵令询面色凝重:“陈瑞入忠勤伯府时日不长,魏大人升迁,举家搬迁至京城后,他便借故离开。如此一来,他当初的目标,是你。”
沈青黛眉眼低垂:“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我不过是忠勤伯府的一个庶女,留行门之人,为何要大费周章陷害于我。方才你说,京中十二年前旧案,很可能与我娘有关。我想,我娘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秘密。留行门的人,应该是认为我也知晓其中的秘密,才会赶尽杀绝。”
赵令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留行门之人,若想赶尽杀绝,为何要多等几年才动手?”
沈青黛摇着头:“这点,我也想不明白。”
赵令询握住她的手:“十二年前旧案既然和你娘有关,留行门之人也曾对你动手,那留行门与十二年前旧案就脱不了干系。别担心,只要咱们顺着留行门这条线索去查,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沈青黛攥紧他的手,温柔一笑:“赵令询,有你在,我一直很安心。”
烟笼巷一角,破旧的土墙上,荼蘼满墙,隐隐有药香传来。
不久前,沈青黛才从此处捡回半条命。当时,她心系命案,并未曾留意过四周。
而今知晓卢神医身份,她再看去,恍惚尽是旧日光景。
院内梨树上,果实累累。
再过些时日,梨子应该成熟了,娘亲生前最喜吃梨子。
卢神医瘸着腿,佝偻着背,端着药材,从屋内走了出来。看见两人,片刻愣神。
沈青黛跑过去,跪在卢神医跟前。
“卢叔,我是萱萱啊。”
卢神医呆愣一会,看向赵令询,见他点头,才回过神来。
他拉起沈青黛,声音哽咽:“萱萱,孩子,快起来,起来说话。”
沈青黛跪着磕了个头:“卢叔,这些年辛苦你了。这一跪,谢卢叔这些年的付出,您当得。”
待她跪拜完,卢神医与赵令询忙将她扶起。
日影摇晃,沈青黛简短交待完来龙去脉。
卢神医听得心惊胆战,拉着沈青黛的手道:“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当时,我只一心想着查清你娘去世的真相,又想着你在忠勤伯府,好歹也是府中小姐,应不至于受什么委屈,竟不想你竟如此坎坷。”
沈青黛安慰道:“卢叔,都过去了,爹爹现在待我极好。”
卢神医微笑点头:“这点我信,沈老头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回报远芳,自然会尽力。”
赵令询见两人寒暄得差不多,便说明来意。
卢神医连连点头:“以前,我们都以为你不记得过往之事了,这信我便暂存着。如今,是时候交给你了。”
说罢,他便起身从屋内拿出一个布袋,递给沈青黛。
沈青黛缓缓张开双手,接着布袋的手微微颤抖。
她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竟还能看到娘亲的亲笔信。
打开布袋,沈青黛小心翼翼将信件取出,展开一看,脸上有些疑惑。
赵令询见她神色有异,轻声问:“可有什么不妥。”
沈青黛将信件递给赵令询,他接过信件一瞧,上面只有一首诗: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愧听慧鸟语。
赵令询诧异道:“是王冕的墨萱图。”
他原以为,沈青黛母亲留给她的,会是一个惊天秘密。并且极有可能,与十二年前旧案,或者她要守护的秘密有关。没想到,只是一首诗而已。
沈青黛盯着信件,尽管时日久远,娘亲的字迹她已有些忘记。可她清楚地记得,娘亲书写一向规范,字迹娟秀。
可信件上的字,却有些歪歪扭扭,甚至每句都未曾对齐,以至看起来都稍显吃力。
赵令询有些不解:“这是首思念之诗,你当时尚小,并且一直陪在远芳婶婶身边,她为何会写下这首诗?还是说,她当时已经感知到你们即将分隔两地,提前感慨一下而已。可是,这说不通啊,远芳婶婶特意留下这封信,应当不会只是简单有感而发的感触。”
沈青黛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她问:“卢叔,这封信是我娘什么时候交给您的?当时,她可有说什么话?”
卢神医望向窗外的药草地,有些出神:“当时,远芳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坚持替她把脉之时,才发现她已经毒入骨髓。她发现自己中毒之后,怔了许久,只说了句生死有命。”
“她自知,一旦她不在,忠勤伯府势必会将你接回。于是,她十分平静地叫来沈老头,让他置办田产,将来交予你。之后,她便将信件交到我手上,并嘱托我,一定不要轻易交给你。她说,若是有一天,你已足够自立,能独当一面之时,再交于你也不迟。”
卢神医转过头来:“对了,她还千叮万嘱,若是你日后过得足够幸福,便可将此信件烧掉。”
“是我有私心,我总觉得这封信可能和她的死有关。这么多年,不管你过得如何,我总是留着,不舍得毁掉。”
沈青黛道:“卢叔,你能一直保管着,我很感激。为了我娘,您付出的,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您便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查明,究竟是谁害死了我娘。”
告别卢神医,从烟笼巷出来,施净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沈青,你没事吧……赵令询,你太过分了,你把人接回,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白跑了好几圈。”
沈青黛笑道:“真是对不住,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你,我已经没事了。”
沈青黛想了想,关于自己身世之事,还是有必要同他讲一下,以免他无意从别人口中得知,产生芥蒂。
她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赵令询,赵令询微微点头。
酒楼临窗雅间,风卷着珠帘,叮当作响。
施净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心疼地盯着半杯紫笋茶,啧啧了几声,才道:“沈青,你竟然是魏家二小姐?”
沈青黛嫌弃地一皱眉:“你这反应,也太慢了点,还不如损失半杯茶,来得反应大。”
施净拍头笑道:“我当时,还问你魏家二小姐鬼魂复仇之事,你信不信。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蠢?”
赵令询倒了一杯茶递给沈青黛,抬头看向施净:“的确很蠢。”
施净气得要跳起:“赵令询,人沈青都没嫌我,你一边去。沈青,你离这个人远一点,他嘴巴太毒了。”
沈青黛抓起赵令询的手:“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施净指着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你……你们,太过分了。我大老远跑来,合着就是看你们在我面前招摇的啊?”
赵令询从衣袖中掏出银子递给施净:“之前借你的银子,还你,剩下五两的是利息。怎么样,现在还觉得过分吗?”
施净两眼放光:“怎么会过分呢?什么过分不过分的,赵令询,你说这话可就生疏了。”
“赵令询,你怎么突然有钱了?”施净揣起了银子,不怀好意地望向沈青黛:“不会是,真的当了个小白脸吧?”
赵令询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再乱说,待会减你一条鱼。”
沈青黛也笑道:“怎么,王妃对你解禁了?”
赵令询道:“那倒没有。外祖身体有恙,母妃回南方探望,父王不放心母妃,便收拾东西,一起启程去了南方。母妃一走,府内管家不敢苛待与我,私下多有宽容。”
沈青黛忙道:“可是什么大病?”
赵令询摇头:“无碍,老毛病了,多半是思念母妃所致。母妃一去,他老人家病肯定就好了一半。”
沈青黛想着难得三人来一趟乐仙楼,又见施净跑了一路,便点了几道菜给他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