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麻感从指骨一直蔓延到魂魄的深处。
萧渡玄并没有做任何的逾矩之事,但他仅是揉捏着她的指骨,就把她快要逼疯了。
思绪混乱成黏腻的浆糊,让沈希像陷在深水里的人,完全无力去思考他的话语,那些轻佻的、晦涩的言辞在黑暗中时会化作波涛,把她推向危险的水域。
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和想法是很恐怖的事。
但萧渡玄实在很擅长操纵她的内心。
先恐吓,让她惧怕,然后再安抚,让她沉沦。
如此循环往复,她建立起来的防线就会被一次次地破除,渐渐地只能依赖他,并且再也不敢忤逆。
沈希坐在车驾里,慢慢地攥紧那深色的绸缎。
她强压下心头黑暗的情绪。
萧渡玄没有令侍女进来,亲自帮她理正衣襟,并执着玉梳为她绾了发,那般多的簪钗珠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清的。
但下马车的时候,沈希还是差些软了膝。
在銮驾上待的时间太久,她的腿根又一直在颤抖,现今还有些无力。
四周都是护卫,将他们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的。
萧渡玄索性将沈希打横抱了下来,她小声地惊呼一声,手臂也下意识地攀上了他的脖颈。
少女的体态纤细,过去两载仍旧轻若羽毛。
萧渡玄忍不住问道:“这两年你有好好用膳吗?”
他的语气随意,既带着关切,又带着长辈般的疼宠和无奈,像是在同孩子说话似的。
“有的,陛下。”沈希细声说道。
她咬住下唇,尽管没有一个侍从敢向她投来目光,她还是深深地低下了眸子。
被抱坐到御辇里后,沈希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如今她和萧言虽然已经断了联系,但到底还没有真正退婚,她仍算是萧渡玄名义上的侄媳。
而且这明明是要去祭祀祖宗的庄严场合,她却被这样狎昵地拥着。
犯禁感实在太强了,太过了。
沈希想要将萧渡玄推开些,但他却握住了她的手指浸入盛满水的瓷皿里,细细地为她净手。
她挣脱不开,渐渐地放弃了挣扎。
指节被温水包裹着,连指缝都被仔细地抚过。
萧渡玄的手指修长白皙,精致得像是玉石雕琢而成。
但这到底是男人的手,而且常年握笔提剑,有一层薄茧,每每擦过敏感的掌心就会带起战栗之感。
沈希别过脸去,不愿再垂眸看去,只侧过脸悄悄地吸着气。
但外间的声响仍清楚地传入她的耳侧。
礼部的朝臣轻声传来问候,言说吉时快要到了,问萧渡玄打算何时前去。
沈希神情微动,这道声音温润,像是个很年轻的郎官,隔着御辇听不清晰,但就是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思索了片刻,猛地想起来是谁。
是萧言。
沈希的身躯陡地就紧绷了起来。
萧渡玄边用帕子擦净她的手指,边慢条斯理地说道:“稍等。”
他的姿态文雅,声音也随性。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好脾气的温和帝王,但在沈希颤抖地想要抽出手的时候,萧渡玄直接就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眸底晦暗,唇边带着笑意:“想让他看见吗?想就继续动。”
御辇虽然也极是轩敞,却比六驾的马车要狭窄得多。
沈希大气也不敢出,她强忍住颤意,将手放回了萧渡玄的掌心。
他扬起唇角,轻声说道:“乖孩子。”
但话音落下后,沈希的掌心就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痛意倏然传来,让她紧咬住的朱唇差点泄出低哼。
并没有多疼,蕴着的惩诫意味却很重。
外间除却萧言都是萧渡玄的侍从,听到这样的声响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是她再稍微溢出动静,或许连萧言也能猜到了。
萧渡玄声音很轻:“记清楚你的身份,小希。”
“你先是我的人,再与他定的亲。”他的目光微冷,“孰先孰后,你能分得清,对吗?”
寒意倏然就涌上来了。
“臣、臣女明白,陛下。”沈希惧怕得厉害,手却不敢躲闪,仍旧乖顺地搁在萧渡玄的腕上。
掌心柔嫩,很快就红肿起来。
痛意盖过了酥麻感,但强烈的羞耻情绪还是让沈希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的面颊亦发着烫。
惩诫过后,萧渡玄很快又缓了神色。
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掌心,轻声说道:“先忍一忍,待会儿回来我给你上药。”
临到下御辇前,他最后说道:“乖一点。”
见沈希娇怯地点了点头,萧渡玄方才起身离开。
他缓步走下御辇,笑着看向侍奉的礼官,轻声说道:“吉时快到了吗?”
礼官恭敬地应道:“陛下,马上就到了。”
“好。”萧渡玄望了眼太庙,没有再多言语。
太庙庄严肃穆,虽是不高,但远远地瞧过去,就令人心生敬畏,里面供奉的是萧氏的诸位先祖。
兰陵萧氏是绵延百年的望族,便是从前在世家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但此刻站在礼官之中的萧言却生不出半分肃穆的情绪。
他的脑海中仍然回荡着那道清脆的巴掌声。
萧言最崇敬和孺慕的就是皇叔萧渡玄。
即便窥探到他待沈希的异样情感后,萧言对萧渡玄的敬重情感也没有改变。
他的确是痛苦的。
但这几日在家中萧言也想清楚了许多,沈希自幼就养在宫中,或许早就与皇叔两情相悦,当初接受他的求娶本就是无奈之举。
错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这几日事务太过忙碌,春闱才刚刚结束,如今还未出杏榜,就迎来了清明祭祖,萧渡玄还特意令他在典礼上舞剑,他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
如今事务都忙得差不多了,他再没有理由继续拖着。
萧言已经想好,等到祭祖的典礼结束后,他就回府准备退婚的事宜。
虽然此事来得晦涩,但他也不能让沈希再去承担被退亲的压力了,还是得将罪责揽到他的身上才成。
如今距离婚期还有些时日,来得及深思熟虑。
只是目光飘过萧渡玄身影的时候,萧言还是忍不住地反复思索,方才的那道巴掌声到底是起自什么。
他过去的时候,御辇旁候着的都是皇帝的近卫和内侍。
他们的神色皆没有任何更易,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萧言百思不得其解,萧渡玄孤身一人坐在御辇中,到底是碰到了什么器皿才会发出那样的声响。
但吉时很快就到了。
他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佩戴好承钧后便随着众人向太庙走去。
萧渡玄容色如常,他温声说道:“去给列祖列宗们看看,萧家的儿郎如今是怎样的英姿。”
分明是万人之上的尊贵帝王,言语时却和柔至极。
萧言脑海里那些混乱的念头忽然就消失了,他按捺住心中强烈的孺慕情绪,恭敬地说道:“是,陛下。”
在阵阵的雅乐声中,挺拔温润的青年人亮出了腰佩的名剑。
萧渡玄含笑看着,轻声和身侧的宰相陆恪说道:“舍侄的风姿,舅父觉得如何?”
萧言加冠还没有多久。
但无论是先前去云州平乱,还是近来在礼部任职,都展现出了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和妥当。
别说不说,单是他此刻认真舞剑的挺拔姿态,就足以令人赞不绝口。
陆恪先前就对萧言有些印象,后来知悉他为了感情上的事竟向沈希提亲,方才对萧言有了些恶感。
此刻听萧渡玄忽然这样问,陆恪心头一动。
他想了一下,说道:“风度卓然,芝兰玉秀,若是臣家中的子弟能有世子半分,臣便也能放心了。”
萧渡玄眉梢微挑,他轻声说道:“舅父妄自菲薄了,表哥表弟们分明也各个出挑,哪里有舅父说的那般顽劣?”
今日随扈的礼官中有一名就是陆恪的次子。
他令人将其传唤过来。
那青年的年岁不大,行礼的姿态既恭敬又优雅,没有分毫的纨绔气息,一瞧就是能够担事的俊秀。
都是流着相同血缘的亲人,站在一起时也比旁人也更亲近。
众人无不艳羡。
但听到萧渡玄的问话后,陆恪陡地怔了一怔,他沉声说道:“是,陛下,臣的小女儿上月刚刚及笄,但……但小女骄纵,恐怕担不得世子妃之位。”
事实上,他的小女儿很是娇柔乖顺。
陆恪共有六个女儿,嫡女却只有两个。
一个两年前犯了大忌,至今还在寺庙里待着,一个就是上个月才刚刚满十五岁的小女儿,这也是他最疼宠的一个女儿。
他早就在上京的世家子中为她挑选了无数遍的夫婿,就等着春闱过后便将人定下来。
哪成想皇帝突然说让她嫁给萧言。
并非是萧言哪里不好,只是一想到让女儿嫁给一个和沈家牵扯至深的男人,陆恪还是深觉不妥。
更何况萧言待沈希还那般深情。
陆恪面上依然平静,可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骄纵些才好呢。”萧渡玄笑了一声,“舍侄温润沉稳,总不好再配个端庄娴静的妻子。”
他轻声说道:“依朕看来,夫妻之间性子互补,还是要更好一些的。”
“况且,平王世子妃的名号也不算辱没。”萧渡玄的眸光微凉,“你说是不是,舅父?”
雅乐声悠扬庄重,皇帝的话语轻柔宽容。
但陆恪却倏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会错意了。
萧渡玄这哪里是跟他做商量的意思,分明是早就有了预谋。
陆恪紧忙补救道:“是,陛下,能嫁给世子这般俊秀,是小女天大的福气,不过世子那边……”
他还能保持沉静,但他那次子的脸上已经无法控制地露出了慌乱之色,惶惶得似是想跪匐在地上。
都说皇帝宽容随性,最是好说话、好脾气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强势专断的一面?
更何况、更何况他们还是皇帝的外家,与他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萧渡玄又扬起了唇角,他轻声说道:“他那边舅父就不必忧心了,能娶陆家的姑娘,亦是他的福分。”
他收回视线,目光无声地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御辇。
*
清明时节到底与平时不同。
祭祖的典礼庄重,但在这之后是欢畅的春猎,太庙与皇家林苑离得并不远。
沈希坐在车驾里,却提不起半分喜悦,她满心想的都是萧渡玄方才的话语。
陆恪已经答应了这桩婚事。
哪怕无须什么仪式,这桩婚事也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那个爱她爱了多年、且她再过不久就要嫁过去的表哥,再过段时日就要娶别人了。
而她则是将要回到那座囚笼般的深宫里,去继续给萧渡玄做禁脔。
沈希向后倚靠,她竭力令自己保持平静,可内心里的焦灼还是在疯狂地燃烧着。
这两年来她九死一生,履尽危地,那般努力地去改变,最终仍是敌不过命运吗?
不,沈希摇了摇头。
她真正敌不过的是滔天的权势。
沈希咬住下唇,她默默地往车驾的角落里瑟缩,可萧渡玄的指尖已经抚上了她的踝骨。
方才她在车驾上睡了片刻,现今还未穿上鞋袜。
沈希拥着厚毯,如惊弓之鸟般仰起脖颈,抬眸看向萧渡玄:“陛下……”
“先前说要打个环的。”他轻轻地捏着她纤细伶仃的脚踝,“后来忘了问你更喜欢银的还是玉的,便一直拖着,直到你走也没有打成。”
沈希十三岁的时候被人绑架过一次,差点死去,回来后也大病了许久。
那段时日她意识混沌,思绪迷乱。
后来请僧人和道士看了看,说是年岁太小,可以是丢了魂,带了一段时间的颈环才好。
在他们亲近过后,萧渡玄便很喜欢给她打扮。
他最喜欢给她准备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颈环、手环。
沈希从前是很喜欢这些饰品的。
但后来常常被萧渡玄绑住手腕、脚踝,她就再也不喜欢了。
听他又提起这桩事,她的心魂都生出寒意。
萧渡玄看起来随性温柔,其实是一个很阴晴不定的人,平日里大多时候会掩着,只偶尔会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