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是喜洁的,但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了。
她拎着裙摆快步走到萧言的跟前,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庞,哑声唤道:“表哥,表哥!”
他似乎是昏迷过去了。
连日的刑讯将萧言整个人都快要耗空了。
他的脸颊往下陷,瘦得几乎快要脱相。
感知到沈希的触碰,他似乎有些晃神,唇瓣微微翕动,但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看着他的唇形,隐约地猜出一个“水”字。
沈希的眼红着,她将狱卒桌案上的茶水端来,小心地喂到萧言的唇边,并用帕子沾着水轻轻地擦净了他的面容。
他是平王世子,亦是天之骄子。
哪怕是在军队里的时候,萧言大抵也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
沈希心间涌起酸楚,她的喉间滞塞,方才被男人指节捣/弄过的喉口疼得更加厉害。
她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泪,泣音细弱,哭腔压抑。
可还是叫萧言渐渐清醒了过来。
看清眼前人面容的刹那,他的肺腑都在作痛。
他不是在做梦吧?表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马上他就忍不住地泛起心酸。
沈希的眼睛红肿着,她抬起衣袖,掩面拭泪。
萧言急切地想要拥住她,想要为她擦净眼泪,片刻后他才意识到他还被枷锁扣着,什么都做不了。
“别哭表妹,我没事的……”他的声音如野兽般嘶哑,即便极力放柔语调,还是那般的骇人。
沈希被吓了一跳。
她都不敢相信方才的话语是萧言说出来的,他是个多么温雅俊秀的郎君,如今的嗓音却像是同兽类一般。
但现今不是关怀彼此、互诉衷肠的好时候。
沈希抬眸看向他,急切地问道:“表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和前朝废太子有牵扯?”
她原以为萧言一定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却不想他竟然沉默了下来。
沈希心底陡地掠过一阵深寒,想起萧渡玄方才的话,她更是禁不住地生出惧怕。
萧言性子温润,甚至是有些滥好人。
倘若他真的做出过悖逆的事,那她现今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全都成了笑话!
沈希的掌心尽是冷汗,被掐出层叠红痕的腕骨也在尖锐地作痛。
她强作镇定,语气却仍是有些急切:“表哥,你将实情都告诉我,好不好?我一定、一定能帮到你的,而且马上殿下就要回来了,你不用害怕,他一定不会让你怎样的。”
萧言的头低垂着,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阴翳。
虽然他的唇边依然含着安抚的淡笑,但那眼眸的深处却是一缕光芒也没有了。
“前朝废太子是我放走的。”萧言的眼神悲哀,“他曾经在王府做过马夫,自小同我一起长大,两年前他被人陷害,差些丧命,最终趁着战乱逃了出去。”
“我一直当他是家人,也知道他是无辜的……”他哑声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前朝的废太子。”
“但是在云州遇见他的时候……”萧言有些哽咽,“的确是我将他放走的,他被那伙匪徒意外地抓了起来,被迫给他们做账房。”
“他一个马夫,怎么会懂这些?”他的唇瓣翕动,“我当时觉察到不对,但最终还是将他放走了,他从云州出发向着河西而去,靠着我给他办的假文牒走出了边境。”
“现今他在外面和异族勾结,想要自立为王,已经起了些声势。”萧言深深地低下了头,“陛下上次去雍州,为的就是处理此事。”
他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言说着。
或许是在监牢中关得久了,萧言的逻辑并没有十分清晰。
但和桌案上放着的口供结合起来后,沈希迅速地明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心中本就发寒,现今更是冷得像是坠入冰河。
深冷的河水搅着冰注入心口,慢慢地将整个肺腑都给淹没。
沈希浑身的血都凝固住了。
萧言竟真的和前朝有牵扯,那废太子还真的是他一手给放走的……
可更令她恐惧的还是萧渡玄。
这桩大祸虽是萧言酿出来的,可萧渡玄势必有所插手。
他的手段向来阴狠,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会慢慢地构陷罗织,等到他亮出刀刃的时候,那人多半已经快要困死在罗网里了。
蓄谋已久,伺机而动。
沈希从前就知道,当一个人被萧渡玄盯上的时候,纵然他有万般能耐,也唯有死路一条。
可眼睁睁地看着他残忍冷酷的手段发生时,她还是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张太妃和平王不是势重吗?不是疼惜萧言吗?
他偏偏就从萧言下手,有这个致命的弱点被他攥着,就是张太妃和平王的势力再大,也永远不可能在他的手中翻出花来。
如今萧言这边事情败露,沈希更是不可能走出这个困局了。
沈希突然有些绝望。
她的手脚冰冷,胸腔亦是充斥寒意。
她真是不明白,萧言也这个年岁了,怎么会因为和一个奴仆的那点旧情做到这个地步?
沈希哑着声说道:“表哥,你这真是糊涂啊!”
她颓唐地往后退着,柔膝方才跪得有些久,此刻眼前又不断地发着黑,竟是有些站不稳。
沈希的心底都是灰暗的,比起没有希望更令人痛苦的是,她曾经热切地对某一件事怀着希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的火焰被彻底地浇灭。
她的视线模糊,脑中疯狂地晕眩着。
当快要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一双冰冷的手忽然扣住了她的腰身。
沈希的裙裾颤抖,眸光也不住地摇晃。
她对着萧渡玄俊美的容颜,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摆出什么神情来面对他。
脑中的情绪纷乱无章,此刻全都涌到了心尖上。
沈希最终是没有忍住,无措又狼狈地哭了出来。
她一哭身躯就开始颤动,半边身子仰着,像是快要坠下去。
萧渡玄不得不托住沈希臀根的软肉,将她给抱起来,柔腻从指缝里溢出来,一下下地震颤着、磨蹭着他的掌心。
她哭得可怜极了,又没有缘由极了。
在这黑暗的监牢里,细弱压抑的哭腔是那般的昭然。
能够在顷刻间叩响人心底最深的恶欲。
沈希哭得厉害,又完全没有防备,当萧渡玄的手掌撩起她的裙摆,轻扣在她的软臀上时,她才陡地觉察到不对。
男人的指节修长,但却带着薄茧。
臀/肉柔腻,既绵软又白皙,哪怕被轻轻地碰也会留下红痕,然而萧渡玄没有任何顾忌的意思。
他声音低柔:“待会儿哭得小声些,他能听到的。”
沈希心中名为理智的那道最后防线,终于是在此刻“轰”的一声断裂了。
第三十三章
男人的指节修长, 轻抵在柔软的臀尖。
梦魇中的情形在反复地回荡着,沈希仰起脖颈,她死死地扣住萧渡玄的肩头, 指甲快要陷进他左肩的游龙纹绣当中。
监牢里是她命悬一线的丈夫。
监牢外是一意要将她拉下地狱的新帝。
如果这时候理智尚在, 沈希绝对是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可那被压抑经久的情绪最终是涌了上来。
委屈,痛苦, 绝望。
还有不敢言说, 甚至不敢想起的怨恨。
诸种情绪全都开始肆意地翻腾,冲破了理智的闸门。
“您不能这样。”沈希声音微哑, 眸底的冷静终于化作一种疯狂。
她或许以为自己还好,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绝望与崩溃。
她的承受终于到了极限。
这一刻来得比萧渡玄以为的要快得多,也来得要激烈的多,沈希的眼眶里干涩,容色却比哭出来时还要更加难看。
萧渡玄神情微怔, 他下意识地解下鹤氅,披在沈希身上,抱着她向外间走去。
“小希, 冷静些。”他抚了抚她的后背,轻声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但沈希已经没有顾忌了。
她的声音放开, 再也不愿意压抑情绪。
“您想让我回去您身边, 这自然是可以的。”沈希抬起头,哑声说道, “别说是女官, 纵然是给您做侍女我也是愿意的。”
外间的雨已经小了,甚至隐隐有些放晴之势。
可沈希心里的雨却越下越大。
她的情绪濒临崩溃, 连嗓音都是扯着的:“当初是您将我带回东宫的,我又是您一手养大的,我对您的孺慕之情并不比宗室子弟要少一分一毫。”
萧渡玄抚着她的后背,他阖上眼眸,轻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抱着沈希快步走出监牢,不顾她的挣扎与抗拒,直接将她抱进了銮驾里。
雨丝无声地往下飘着,微微打湿了他的袖摆。
“我们都知道两年前的事情其实是个意外,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更不是出自您的本意,”沈希的长睫颤抖,“您也说过,要我往前看,不要再困在过去里了。”
她像是快要哭了。
可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沈希微微地仰起了头,她像是既绝望又崩溃,接着就是无尽的困惑:“可是我不明白,陛下。”
她低下眼睫的刹那,眸里的光倏地破碎了。
萧渡玄抬起手,他轻轻地抚上沈希的眼尾,终于是在那里触碰到了一片柔软的湿润。
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就这样生了出来。
她多可怜。自小就命途多舛,想到的都得不到,失去的都难以释怀。
每当她好不容易得到些什么,他还会无情地将之夺走。
但当萧渡玄想为沈希拭去眼尾的泪水时,她推开了他。
她的推拒也是无力的,柔荑抵在他的衣襟,微弱又可怜地反抗着。
沈希微微侧过脸,她深吸了几次气,才终于寻到将那句话说出来、说完整的勇气。
“我真的不明白,我对您没有男女之情,您对我也没有男女之情。”她轻声说道,“您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当作禁脔养在身边呢?”
萧渡玄下意识地说道:“不是那样的,小希。”
但他还没有说完,沈希就打断了他。
她的情绪平静了刹那,但崩溃压抑的潮水很快又袭了上来。
沈希强忍泪意,说道:“这世上愿意给您做嫔妾的人可太多了,您为什么一定要逼迫我这样呢?”
萧渡玄扣住她手腕的指骨倏然顿住了。
他很难形容那一刻心中泛起的是什么情绪。
他那般宠爱她、纵容她,将这整座太极宫的华美都送到她的跟前,然而沈希却只觉得他是在逼迫她吗?
柔情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掠夺恶欲。
沈希也知道她是反抗不了的。
就算是他打定主意要困住她,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
初时她或许会挣扎一二,可最终她除了沉沦与接受外,实则是没有任何可能挣出这九重深宫的。
但听到沈希的下一句话后,萧渡玄到底是软了心念。
她眸里含着泪,低着头说道:“我并非是您这样位高权重的男子,可是任性地娶妻纳妾,三宫六院,我的年岁已经大了,是必须要嫁人的。”
“我已经十七岁了,还被退亲过。”她带着鼻音说道,“如果再不成亲的话,您知道会受多少流言蜚语吗?”
沈希看起来就像个被雨淋湿的小雀。
羽毛湿湿地垂着,眸子里也全是楚楚可怜的水意。
情绪慢慢下来以后,她的神情又恢复了过往的沉稳乖柔,言辞也变得渐渐有逻辑起来。
沈希难过地说道:“我也想过那种终生不嫁的生活,可是我的身份就注定我做不了,您能明白吗?”
她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他。
萧渡玄的心忽然就变得很软,那些残忍的冷酷的念头也全都消逝了。
沈希不是不爱跟他说话,也不是不愿意跟他说话。
她还是太害怕他了,以至于连压在心底经久的话语都只敢在这时候讲出来。
沈希的确是受了很多的委屈。
萧渡玄从未在乎过流言蜚语,也从未真正将旁人的目光与想法放在心上,却不想她会将这些事看得那么重,以至于愿意为之嫁给一个不甚相熟的男子。
也是,上京谁不知道沈希是世家女的表率。
贵女们以她为榜样,妇人们拿她来教育自家儿女。
久而久之,沈希就会愈加注重言行,这本是好事,却渐渐成为了她的负担。
他应该早些注意到的。
萧渡玄轻轻地握住沈希的手,他低眸看向她的眼睛,声音迟疑而柔软:“所以你这样忤逆我,就是因为想要后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