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的血迹,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为何不说话tຊ?”
“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何必浪费口舌?”娄简上前,想要再次扶起夏惊秋。
“要走你自己走,我要把金宝找回来,我要带他回家。”夏惊秋将娄简推向一旁,扶着树干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前走去。
“你找不到的。”娄简的神情读不出情绪,“赤羽宗从不将把柄交于旁人之手,即便是死人也不行。若无意外,所有尸首当场付之一炬。”
夏惊秋停下了脚步。
“这是赤羽宗一贯的行事手段。”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与赤羽宗毫无关系,为何你这般了解赤羽宗?从身法招数到行事作风,几乎了如指掌!”夏惊秋咄咄逼人,“娄简,不对,我应该唤你昭阳郡主,你不觉得自己谎话很可笑吗!”
“啪”的一巴掌,夏惊秋脸上肿起了一道五指印:“醒了吗?”娄简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在他的肩头,压低了嗓音,“金宝舍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发疯,让你去赤羽宗送死的。你若是想死,何必劳烦旁人,我直接送你一程。”
见夏惊秋还是执拗的向前走去,娄简直接将人踹倒,攥起夏惊秋的衣领,结结实实地又抽了一巴掌,发出一阵脆响:“你到底是恨卓磬杀了金宝、恨我骗了你,还是恨自己无能。”
细碎的抽泣渐渐聚拢,夏惊秋蜷缩着,他重复道:“金宝,回不了家了。”
二人不敢多做停留,趁着夏惊秋还算清醒又踏上了逃往柳州的路。
往柳州而去,已是盛春,午后的日头不饶人,大地像蒸笼,热气腾起,叫人喘不过气来。树叶间细碎的光斑打在身上,斑驳着发烫。
汗水密密麻麻地从额头沁出,不知是因为热还是疼。
娄简一脚踩在碎石子上,扑通一声,带着夏惊秋一起跌落在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二人的皮肤。
“水,水……”夏惊秋嘴唇裂成数瓣,仰面朝天。
娄简将人拖到树荫里,又捡来树叶盖在夏惊秋身上,叮嘱道:“等我回来。”
恍惚间,夏惊秋“嗯”了一声,随后便没了动静。
向东行百米便是河流。日光在水流上编织了一道金网,顺着风轻轻摆动。娄简见四下里无人,跌跌撞撞上前,趴在河边掬起水来,猛喝了几口,全然没发现身后正站着几个人影。
刀光投射在水面上,娄简方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回头,瞧见卓磬正带着几个门徒站在不远处。
卓磬摸着腹部的伤口:“本以为沿路搜寻水源便能将你们揪出来,没成想你们竟活活熬了数日,当真是小瞧你了。”
娄简退了几步:“你没死?”
“那是自然,不然我这功夫岂不是白练了。”卓磬玩味地看着娄简,“那小子呢?埋了?”
娄简侧身,按住腰间的短刀:“你这般关心,是打算下去陪他了?”
“黄泉路上有他那小厮陪同,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宁娘子,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啊。”他看向远处,“你这是打算去柳州?”
娄简攥紧了刀柄。
“不必意外。”卓磬抹了一把下颚,“赤羽宗既然能查出你的身份,便也能查出你与东方曼的关系。”
“你们做了什么?”娄简始终想不明白,赤羽宗的人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弱点的,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与东方曼相识、知道自己一直在查当年的旧案,进而设了此局?
“你猜?”
“不可能,你们近不了曼姨的身。”即便东方曼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可她向来行事谨慎,身边又有药物傍身,断然不会轻易地落在赤羽宗手里的,“你们是如何办到的?”
“不必去找东方曼。”卓磬勾起嘴角,得意洋洋地看着娄简。
不是东方曼?
娄简霎时间汗毛倒立,脏腑像被人攥在了手里,心跳快要撞破胸腔。
知道自己与东方曼相识的人,除了师父,便只有慈济院的张伯和铃铛了。
娄简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那个老的打死都不肯说,用了刑,没挨过去,被我碎了脑壳,扔去喂狗了。那姑娘嘛……哼,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随便卸了两个孩子便什么都说了。”卓磬眯着眼,好似在回味当时的场景,“不得不说,那小丫头虽然称不上美人坯子,不过,处子的味道……嘶……就是好,紧实,有力,特别是害怕的时候,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耐用。”
畜生……娄简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将怒气咽下。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需得想个法子彻底解决了这条淫狗。
“宁娘子,我可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卓磬笑得肆无忌惮。
娄简抽出腰间的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眼神决绝:“与其被你们百般羞辱,倒不如死了干净。”
卓磬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他未曾料到,娄简得知亲友被屠竟不想着报仇,而是自尽!
“别!”卓磬伸出手,明显慌乱了起来,“别冲动,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卓磬清楚,娄简是宗主钦点的,万万不能死了。死了,便白搭了。
娄简阖眼,匕首在脖子上刻下了红痕。卓磬见状,立刻上前夺刀,眨眼间,右手四指便被利落斩下。
娄简没给他喊疼的机会,下一刀,割下了阳物。
卓磬面容扭曲,泄气一般瘫软下去。最后一刀,贯穿脖颈。刀子抽出时,血染红了河水。
“你……”卓磬像濒死的鱼,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你……”
“三步之内,赤羽宗上下绝不可能有人能快过我的刀。”娄简双眸微眯,瞳孔微沉,赐予卓磬森冷的目光。
血凝聚在一起,沿着下颚流淌。踩过卓磬掉在地上的阳物,娄简走向赤羽宗门人:“还有谁?想来送死!”
他们的视线不断在娄简与卓磬的尸首上晃动,思量了片刻,提刀四散而去。
鼻下又渗出了血。娄简的神智开始模糊起来,河水的流淌成了刺耳的尖鸣,她跌跌撞撞地朝着掩藏夏惊秋的方向走去。
双腿好似灌了铁,一步粘着一步。盛春的暖意渐渐消散,失去意识之前,娄简从怀里掏出响箭。
听着盘旋在空中的低鸣,娄简好似看见了年少时的光景。
第五十四章 阿啾
“不过,是个贱奴养的小畜生罢了,死就死了吧。”说完,那人一脚踩在娄简胸口。
胸腔里灌入一口凉风,简三娘陡然瞪大了眼睛,呛出水来。她翻过身猛咳了几声,艰难地爬了几步。
“啊!”四周的看客被吓得连连后退。
“这贱奴,好脏啊!”那人气不过,又是一脚,踹在简三娘的鼻梁上,顿时鲜血淋漓。
“小郡主,饶命……”简三娘不敢耽搁半刻,跪到少女脚下连连叩首。
“真是个废物,叫你下水捡个镯子你都能差点被淹死,镇国公府养你有什么用?”另一个披着毛领斗篷的少女阴阳怪气。
几句话的功夫,简三娘的发丝已经结了冰溜子。她牙关上下相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的衣衫比寻常家仆婢子还要单薄不少。
少女用翘头履勾起简三娘的下颚:“你这幅可怜样子给谁看,弄得好像我与阿姐欺负你了。”她和简三娘差不多大约莫十来岁,生得好看,一张养尊处优的脸被喂养的白白嫩嫩,双眸圆润有神,像是剥了壳的荔枝般水润。
可这双眸子里,没有半分善意,满是歹毒、阴险、嫉妒。甚至还藏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恶意。
她叫宁亦安,昭阳郡主宁亦安。
“阿娘说,这刁奴与她阿娘一样下贱。”年岁稍大一些的少女嘲讽,宁书晴伸出手来,“三娘,我的镯子呢?”
简三娘不敢出声。
“阿姐问你话呢,你是聋了不成?”宁亦安揪着简三娘的耳朵。
“奴婢,没,没寻着。”眼泪嵌满了双眸,简三娘含着哭腔求饶。
她越是软弱,宁亦安便越是兴奋:“叫你哭,看本郡主今日不撕烂你的嘴。”
“够了!宁亦安你胡闹什么?”凌空抽下一条竹鞭,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的男子。他正值弱冠,是力道大的年岁,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宁亦安的手背瞬间生出了一条鞭痕。
“阿兄!你帮着一个外人打我!”宁亦安捂着手,愤愤不平,红着眼眶质问。
“哪有你们这么戏弄人的。”宁问渠解下大氅盖在简三娘身上,“眼下湖水凿个窟窿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复原,你们还叫人下水捡镯子,这明摆着是想杀人。”
宁问渠剑眉星目,发起怒来,气势如山倾倒。
“国公府怎会生出你们两颗毒瘤!”宁问渠怒不可遏,追着两人抽了几鞭,“还不滚回房里念书!”他朝着四下里看热闹的仆婢道,“你们也皮痒了不成。”
众人不敢再瞧半眼,四散逃开。
简三娘被宁问渠带回了院子。他叫tຊ人生了一盆炭火,让婢子替简三娘换了衣裳,煮了热腾腾的桂花姜茶,看着简三娘全然喝了才肯“放过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那两个臭丫头欺负你,还手便是,我教你的身法便是这时候保命用的。”
简三娘放下茶碗。她哪敢还手,只要稍稍顶撞了些,姐妹二人便会去主母那里告状,轻则饿上几顿,重则,撕皮削骨地打。
“算了,奴婢本就是婢子。两位郡主责罚也是赏赐。”简三娘摇了摇头。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们都是阿耶的孩子。”宁问渠替简三娘扎起小辫,“阿耶慈悲,即便是寻常的仆婢也不许苛待,下次她们再欺负你,你就去找阿耶。”
简三娘的阿耶不是什么短命的小厮,而是镇国公宁远山。不过简清安没有名分,生下的孩子最多算个家奴。府中仆婢虽人尽皆知,但没人敢多嘴。若是阿郎与大朗在家,简三娘的日子还好过些。若是二人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便如此番情景。
“今日又是为何?”宁问渠扎好另一个小辫问。
“我自己当差不小心。”
“扯谎!”宁问渠看出了简三娘的心思,“方才我遣人去问过了,今日先生考学宁亦安没答得出,倒是你对答如流。这臭丫头八成是嫉妒了。”
在宁家,简三娘的身份一直都是个另类。她既不是主子,也算不上真正的仆婢。主子们厌恶她,仆婢们也躲着她,一来不想与她亲近惹得主母讨厌,二来……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多半是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又怕你富。
明明都是低人一等的货色,简三娘又凭什么高出别人一头?
平日里,简三娘不用干粗活,随侍在宁亦安身边,听教礼学,也算是知书达理。她生来聪慧,旁人要学半月的课业,她一日便能运用自如。
先生遇才便多夸几句,一来二去,嫉妒的种子扎进了宁亦安心里。
“好了!”宁问渠拿来铜镜放在简三娘面前,“你看看。”
简三娘苦笑:“阿兄的刀法人人叫好,但这……扎辫子……还是算了吧。阿兄日后成亲可千万不要帮嫂嫂梳发,我怕她被人笑话!”
“你这小丫头,敢笑我!”
狸奴叫春,窝在日头底下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眼睑落在娄简的眸子里,她蹙了蹙眉,漂浮在屋子的灰尘泛着金光。
娄简凝神,狸奴的叫唤不是做梦,是真的。她稍稍动弹,浑身上下便散架般的疼,就连喘气都揪着心肝。二五见她醒来,一跃钻进娄简的脖颈里,使尽浑身解数磨蹭着她。
“二五……你怎么在这?”娄简环视一圈,案几上焚了炉熏香,窗户掀起一角,屋内墙壁上挂着背篓镰刀,四周陈设格外眼熟。
二五回过神来,跳到窗外报喜。没一会儿,屋外便快步走进来一个妇人。她发髻低挽,一根素簪将头发拢在一起,眼角与面颊处微微生了些许沟壑。
见着娄简,她便没好气地将瓷瓶扔在塌上:“你真是,不要命了整整三年的药量,你七日便用完了。要不是我在山下捞着你,你怕是要去见那个老酒鬼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扶起娄简。
“曼姨……我错了还不成。”娄简服软。
东方曼端来一个药碗,递到娄简面前:“还不快接着。”
娄简接过碗,看着里头褐色的汤药,又看了看东方曼的脸色。罢了罢了,两权相害取其轻,她皱着眉囫囵咽了下去。
“你们两个看什么看!还不快来帮忙!”东方曼的嗓门能将屋顶掀翻,她横了一眼趴在门口的二人呵斥道。
门边扒着两双手,那二人露脑袋来。许一旬上前,身后跟着一个攥着衣角的人。
“我们这……不是怕扰着前辈嘛。”许一旬笑着讨好。
娄简定睛细瞧,夏惊秋一身麻衣短衫,衣带皱皱巴巴地拧在腰间。整个人蓬头垢面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气势,他躲在许一旬身后,畏畏缩缩地看着二人。
“夏惊秋?”娄简瞧出了不对劲。
他转过脸去,又躲到了许一旬身后。
“赤羽宗的毒本就千奇百怪,他中毒足有七日,一时怕是很难治得好。”东方曼叹气道。
“他会一直这样痴傻下去吗?”许一旬也关切起来。
“不知道,看造化吧。”东方曼指着屋外,“你们两个,去外头看着药炉。”她一边说一边将人往外头赶去,待二人走远,她才回屋,蹙眉问道,“你下来走走看。”
娄简掀开被褥,逐个搬下双腿。她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塌边,试了几次,双腿依然使不上劲。片刻功夫,额间挂了一层薄汗。
娄简认命般苦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若是不救那小子,自己逃命,倒也不至于如此。”东方曼恨铁不成钢,“我真是不明白,你这般爱惜自己性命的人,竟会舍了自己救那个黄毛小子?”
“若是放在十年前,曼姨可会对我见死不救?”
“十年前和现在能一样吗?”东方曼气极,起身呵斥,“你性子随谁不好,偏随那个老酒鬼,自己没什么本事,就爱管闲事,当年死活要给江河县那富家郎君翻案,还要把你搭进去,到头来,把自己管没了吧,活该当个孤魂野鬼,连个尸首都落不全。”
说着说着,东方曼红着眼眶,絮絮叨叨的咒骂咽进了嗓子里。
娄老师傅死后,东方曼便很少去江河县。每次去,也只是给娄简送个药便走,不敢多留。
“曼姨,你怎么会在山脚下寻着我们?”
“我在山下的镇子里遇见了那个姓许的小郎君,逢人便问我在哪里行医。我瞧他手里抱着那只狸奴眼熟,便知道你又惹祸了。他说你们被赤羽宗的人围堵,受了重伤,若是活着一定会来寻我。我们一路朝着去往康城县的必经之路搜寻,最后还是你养的那只小狸奴寻找了你。”
“阿旬倒也机灵。”娄简捏着膝盖道,“平日里是我小瞧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