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吗?”
“木屋附近的土路上发现了车辙,应该是五菱或者昌河的微型面包车。”
卢队看向分配跟进案发现场的组长,说道:“你去跟进山林管理处,看看他们有没有这种车,如果没有,考虑是绑匪的交通工具。”
“那个,领导。”李为忽然慌张地举手说道,“有个新情况。受害者可能不只两个,还有一个女孩。”
赵顺奎走进队部,一眼就看到萎缩在墙边的杨英明。他立刻冲过去,粗糙的大手按住杨英明的肩膀,坐到他身边。
“怎么回事?”赵顺奎慌张地问道,“文竹怎么了?”
“文竹被绑架了。”杨英明捂住脸。
“啊!什么时候的事?”赵顺奎尽可能做出震惊但不夸张的表情。
杨英明捂着脸摇头,没有说话,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胆小鬼,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疯掉的。赵顺奎咬住牙,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耿耕站在二楼,一直盯着两人,尤其是赵顺奎。昨天杨文竹和林皓,还有那个叫黎露的女同学,案发前曾一起去了赵顺奎家。而且杨英明妻子出差,联系的第一个人就是赵顺奎。
看这个架势,未来一段时间,赵顺奎肯定会一直陪在杨英明身边。那正好就从他开始吧。想到这里,耿耕揪住路过的李为,让他下去把赵顺奎叫到办公室。
耿耕亲自给赵顺奎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
“听说昨天孩子们去你家了。”耿耕随口问道,“几点的事?”
赵顺奎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正面对警察的盘问时,还是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
“孩子们……孩子们是一点到的,呆了一个小时吧,两点左右走的。怎么了这是?我怎么听英明说,孩子被绑架了?”
耿耕盯着赵顺奎焦急的脸,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他们都挺大了。”赵顺奎眼睛发直,嘀嘀咕咕,“那小伙子得一米八几,光天化日的,怎么可能呢?”
“我们也很奇怪。”耿耕快速扫描赵顺奎的外表,灰色衬衫、西装短裤、黑袜子和黑皮鞋,头发整齐,皮肤黝黑,这是个收入不高、四处奔波的中年男人。
“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我?”赵顺奎睁大眼睛,看到耿耕点头,于是立刻回答道,“我昨天晚上去搬家具了。”
“去哪儿?”
“我……我家,牛坊乡的幸福家园。”
耿耕点了点头,幸福家园在他们辖区,是个建成十几年的住宅小区,当年都是附近居民买房上楼,经过十几年的经济大发展时期,现在有一半居民是从事高新科技行业的“新市民”。
“你女儿人缘挺好,那么多好朋友。”
赵顺奎尴尬地笑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是。”
“哦?”
“我女儿出事了。”赵顺奎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圈,“烧伤了。文竹带着同学们过来看看她。”
“我记得五月份,新闻说有个女学生,被电瓶车……”
“对,我女儿。”赵顺奎接过他的话。
“那你们为什么住杨赵营?不住这边?好歹离医院近点。”
赵顺奎沉默片刻,说道:“为了给孩子治病,房子卖了。”
“卖了?治疗这么贵吗?”
“全身的整形手术。贵。”
耿耕点了点头,接着又冒出一个问题:“房子卖了够不够?”
赵顺奎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还差几十万。”
“几十万?”耿耕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咽了口口水,问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不治了吧。”
“治到哪儿算到哪儿吧。”
“亲戚朋友借点呢?”耿耕继续在外围徘徊,“这种事,都会伸手吧。”
赵顺奎缓缓点了点头:“都借了一圈了。连英明都给我拿了十万呢。”
“这朋友,真够意思。”耿耕忽然问道:“你昨晚几点到的幸福家园?”
赵顺奎略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我搬了一趟才听到新闻联播,大概六点半吧。”
“几点出来的?”
“搬了三个小时,九点半吧。”
“就你一个人搬啊?”
“对。老街坊有在家的,就帮着伸把手。要不然五个小时都搬不完。”
“真是!”耿耕点了点头,“那你老婆没过来帮你?”
“孩子离不开人,她得在家照顾孩子。”
“哦,对。孩子。”耿耕继续问道,“那你没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
“我就有个弟弟,建筑工,年初去非洲了。我老婆家更指不上,她妈去年刚走,兄妹就为房子打起来了,现在还在法院等开庭呢。”说到家务事,赵顺奎也抱怨起来,“都指望不上。”
耿耕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杨英明提供了一个细节:他交完赎金后上了山,绑匪给他发来新的位置后,他本来要过去,忽然想看看赎金有没有被拿走。结果返回来一看,果然是拿走了。
他记得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所以,假定赵顺奎是嫌疑人,按照他的说法,他绝对没时间去拿赎金。就算他老婆没有在家照顾孩子,自己去拿赎金,那么谁看守人质?还是用什么方法把人质控制住了?比如麻醉。
可是,老公上上下下搬家,老婆来来回回绑架,这说得过去吗?
耿耕和李为跟着杨英明的车回到他家,一个高层大平层户型的高档社区。
虽然按照经验,绑匪不太可能再和杨英明联系,但他们还是过来安装了一套跟踪监听设备。
赵顺奎一直陪着杨英明,中午的时候,正在沙发上坐着的杨英明忽然一头栽倒,把众人吓得够呛。所幸只是太疲劳了,于是赵顺奎扶着他回卧室休息。
另一组同事传来消息,赵顺奎昨天晚上的确在幸福家园搬家,时间和他说得基本吻合。尤其是七点半到八点半,至少两个邻居作证帮他开门帮手。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一阵喊叫。
“英明!你振作点!谁也不想出这种事儿,但是已经这样了,就只能往前看。红蕾不在家,你得把事儿扛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情,小满刚出事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但是哭天抹泪没用,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振作起来,咱们再一起想办法!”
杨英明抱着给杨文竹新买的书包,哭得不成人形。
“我……我昨天……打了她……我是混蛋!”他的鼻子呛了眼泪,激烈地咳嗽起来。
赵顺奎后背顶着门,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脸上的肌肉绷成一块铁板。
“打了就打了,孩子回来,你认个错就得了,父女哪有仇?”
“她让人绑架了!”杨英明哀号。
“绑了又不是没了!”赵顺奎急道,“凡事往好了想才有好结果,孩子都没放弃呢,你倒先放弃了,这说得过去吗?你有想这些事的时间,不如想想你得罪过什么人?有没有什么仇家?谁知道你有钱?”
杨英明果然安静了下来,低下头,轻轻摸着书包,像抱着孩子一样。过了一会儿,他闷闷地问道:“老赵,文竹到底在哪儿啊?”
赵顺奎的身体被烘烤着,他再也忍不住,眼泪蒸腾出来,顺着充满沟壑的脸颊流下,又痒又有点刺痛。他咬紧牙关,不让悲鸣从嗓子里冲出来。
忽然想起女儿那张可怕的脸,他全身立刻冷了下来。我去自首很简单,但是谁来照顾我的女儿?
第13章 混乱(2)
耿耕接到了卢队的电话。另一组同事走访了公交车队,昨天下午两点五分,有公交司机在杨赵营村外的公交站见到三个孩子追车,但因为他误点了,所以没有等他们。而半小时后,下一班司机确认公交站没有看到人。
所以,要么他们乘坐其他车辆离开,要么就是在公交站被绑架了。
耿耕放下手机,询问杨英明在村里有没有得罪过人。杨英明若有所思,接着看向赵顺奎。
耿耕也顺着杨英明的目光看向赵顺奎,赵顺奎顿时屏住呼吸。
“这件事,我们也没做错。”杨英明低下头,神色阴沉。
“什么事?”耿耕追问道,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审视,最后落在赵顺奎身上。
赵顺奎喉咙发紧,僵硬地摇了摇头。
杨英明愤恨地吐了口气:“但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孩子?”
“这时候就别藏着掖着了。”耿耕有些不满。
杨英明抬起头,又直勾勾地看着赵顺奎。
于是耿耕再次把目光投到赵顺奎脸上,问道:“赵顺奎,你知道?”
“他……”赵顺奎勉强点了点头,“他的事我基本都知道,英明,你说的到底tຊ是哪件事?”
“赵春芳。”杨英明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赵顺奎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一拍大腿,赶紧说道:“是这么回事。前几年传言村里要拆迁,大家就都盖了违建,结果被他姐夫举报了。”
“违建侵占农业用地,就是不对嘛。”杨英明皱眉道。
赵顺奎继续说道:“上面派人来查,就把违建全拆了,还把当时的村主任赵春芳给免了。可是那些房子都是花了好多钱盖的,农民挣点钱本来就不容易,你说大家能干吗?他姐夫一家就在村里住不下了,就搬走了。”
“为什么要举报?”耿耕问道。
“因为那次盖违建,村里没批英明家,他家没盖成。”赵顺奎回答道。
“为什么没批?”
“因为村里人眼红英明发展得好,赚钱多,所以挤兑他姐一家。”赵顺奎看了一眼杨英明,“这也怪他姐夫,每次喝点酒就吹吹呼呼,遭人眼红了。”
耿耕看向杨英明,杨英明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在工作上和社会上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耿耕继续问道。
“工作方面肯定有。我作为专家参加了很多项目评审,有的项目不合规,我肯定要提出来,当然会影响别人的利益。有些公司背景也很复杂。”
“你把有可能得罪的人都写下来。”耿耕拿出纸笔,“越详细越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开门声。几人往门口看去,一个打扮得体入时的中年女性走进玄关。
“红蕾。”杨英明颤抖着叫道。
马红蕾先是露出职业的微笑,但很快察觉到不对,脸色慢慢变得凝重。
“出什么事了?”她目光如电,扫着几个人。
“你女儿杨文竹,被绑架了。”耿耕说道。
马红蕾看着耿耕,似乎没听懂。
“红蕾,文竹,被绑架了。”杨英明说道。
马红蕾依旧面无表情,但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两眼一翻,瘫倒在地。
赵顺奎在杨英明的姐姐杨英兰赶到后,立刻逃了出来。他开着小货车在路上狂飙了十分钟,停在路边,跑下车呕吐。
他毁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毁掉了他的家庭。但是他不能自首,自首就全都完了。他绑架了三个孩子,有一个已经死了。他不懂法,但也知道这是重罪。
他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小满怎么办?一想到小满,痉挛的肠胃疼得麻木了。他爬上车,一路老老实实开回家。
陈晓莲冲过来,问他怎么样。他不答话,冲下地窖,迈过堆积的杂物,走到最里面,看到两个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女孩,她们的嘴也被封住了。
“让你们受罪了。”赵顺奎看着杨文竹那双像羔羊一般的眼睛。
黎露昏迷着,他摸摸她的额头,发烧了。
昨天夜里黎露掉进树坑腿骨折了,陈晓莲帮她固定了夹板,但在地窖里关了一天还是发烧了。
陈晓莲说心理恐惧导致她发烧,最好能抬上去。但他们不敢。赵顺奎判断警察很快就会到村子里来搜查。
“那个警察已经在怀疑我了。”赵顺奎说道,“问了我好多问题。”
“结果呢?”
“暂时对付过去了。但是我和警察说了贾志刚得罪村里人的事儿,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搜查。”
“那怎么办?”陈晓莲惊恐地问道。
“早晚都得来。”赵顺奎咬了咬牙,“都走到这步了,只能走到底了。”
他把两个女孩拽到旁边,双手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块砖。他用刮腻子的小铁铲把这块砖撬出来,里面竟然是一个黑洞。
“真要这样吗?”陈晓莲颤抖着问道。
“你觉得还能把她们放到哪里?”赵顺奎说道,“我回村的时候,看到几个陌生人,应该就是便衣。”
“啊——”
“咱们出不去了。”赵顺奎咽了口唾沫,“想想小满。”
“好!”陈晓莲立刻回过神,伸出手去扒另一块砖。
“等一下,你听是什么动静?”赵顺奎拽住陈晓莲的手。
陈晓莲在昏暗中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
“好像是警车!”赵顺奎说道,“你上去看看。”
陈晓莲往上爬,两次都没踩稳。赵顺奎扶住她,捏了捏她的胳膊。
“稳当点,想想孩子。”
杨赵营村是个规模不大的自然村,一百来户人,东西向一条主道,连结两边的大路,南北各有几条小路,通往农地和临近村庄。
一队警车开进村庄,立刻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人们纷纷探出头观望。胆子大的人甚至围过来看热闹。村主任急忙在广播里喊,让所有人都回家。
耿耕来到杨英明家的老宅,高墙大院,气派的朱漆大门,和这个萧条的村庄格格不入。如此露富,又得罪了村里大多数人,很难说不是村里人谋财害命,或者泄愤报复。
东边的院子亮着灯,耿耕记得赵顺奎说过那是他家的老宅。那么迎出来的女人应该就是他老婆。耿耕跟着女人走进院子,这里才真有“老”的样子,土墙、土地、土房子,看上去至少有小半个世纪了。
两家共用一堵山墙,面积也差不多大,只是杨英明家改成了前后套院,赵顺奎家的正房在院子中间。赵顺奎家正房后面有一棵高大的枫树。再仔细一看,这棵树是种在杨英明家的,只是树荫从墙头跨了过来。
一片藤曼从赵顺奎家这边爬上了墙头,又爬到了树上,一圈一圈缠绕着,开出了漂亮的花。
赵顺奎家后院的菜地早已废弃,荒草蔓延,依稀能分辨出猪圈和马槽的残迹。
耿耕走进低矮破旧的正房,中间是灶台和厨房,左右两间屋。陈晓莲轻轻打开西屋的门,里面黑漆漆的,床上有个人影。
耿耕轻轻走过去,看到了满脸缠着绷带的赵小满。正值酷夏,房间里温度非常高,但赵小满还是盖着一层白色的被子。
耿耕退了出来,来到东屋。房间里堆满了纸箱,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