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时候,杨英明送她一套锁和钥匙的积木,组装好的钥匙可以开锁,最精巧的是积木开放式的结构能看到开锁的全部过程和原理。
很快她就打开了,但是除了门锁,门的另一侧还有一道插销锁。
杨文竹退回来,锁上挂锁,把发卡藏好。
“还得想办法打开那道插锁。”
“怎么办?”
杨文竹思考良久,看到了自己的画具。她从上面拆掉了一小块软铝片,折成了一个凹形。
“把这个垫片放到门框里,门关上之后。”杨文竹把它提起来,“顺着门缝把它卡到插锁下面,顶住插销,一点一点掰。”
“能行吗?”黎露一脸不信的表情。
“先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杨文竹靠在墙边盘算起来,“明天是陈晓莲白天上班,赵顺奎上夜班吧?”
“对。”
“明天上午,趁陈晓莲不在家,我把赵小满引下来。就说你痛经了,让她去拿药。”
“然后呢?”
“我观察过她。”杨文竹降低了声音,“她好几次忘拿东西了,都会不关门就跑上去。”
“你要趁这个时候把它塞到门框下面?”
“对。明天我先打开挂锁,然后虚锁上。”杨文竹回答道,“等她上去我立刻出去,只要速度够快,她就发现不了。”
“既然这样,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冲出去?”
“赵顺奎肯定会在屋里看着的。”杨文竹说道。
“你不怕赵小满发现你藏东西吗?”黎露看了看四周,她们被囚禁在这个一览无余的狭小空间,很难保证赵小满不会发现。
杨文竹笑了一下,掀开画板上的盖布。黎露看到之后,瞬间吸了口气,两眼放出异样的光彩。
画面上,一个芭蕾舞者在铁窗后面腾空大跳,身后的高墙上投射出光之十字。舞者身姿舒展,如同飞向自由的白天鹅,她的表情专注而炙热,正是黎露本人。
“这是……我?”黎露欣喜地问道。
“送你的。”杨文竹说道,“明天把它摆出来,吸引一下赵小满的注意力。”
黎露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接着问她之后怎么办?
“然后咱们就等晚上,趁着她们睡觉了,咱们就跑。”
黎露的眼睛一直盯在画上,问道:“如果打不开呢?”
“那就只能等你腿彻底好了,咱们硬冲了。”
黎露终于看向杨文竹,说道:“你不要以为跑出去了,我就会原谅你。”
“我知道,对不起。”杨文竹已经习惯道歉了。
黎露又看向那幅画,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而幽深。她喜欢这幅画,但这幅画也时刻提醒着她,就算能逃出去,她也永远不能再跳舞了。她绝不原谅赵小满一家,也绝不会放过杨文竹。
第二天上午,赵小满下来给她们送干净衣服,她脸上还裹着纱布,眼睛里已经有精神了。
她刚走进地下室,就被那幅《被囚禁的舞者》吸引了。她当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宛若仙子的舞者就是黎露,杨文竹竟然把她画的这么漂亮。
她足足看了有三十秒,才缓过神来,注意到蜷缩在地上的黎露,和守在黎露身边的杨文竹。
“她怎么了?”赵小满轻声问道。
“痛经了。疼了半宿了。”杨文竹用毛巾擦着黎露的额头。
黎露又缩了缩身体,杨文竹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黎露身上。
“我去拿药。”赵小满慌乱地说道,然后立刻转身跑上去了。
她跑回房间,趴到桌子面前,双手在桌子上胡乱划着,似乎在强忍某种剧痛。她打开抽屉,拿出珍藏的小本子,里面全都是她和杨文竹拍的大头贴,还有杨文竹打印出来送给她的自拍合照。
每一张照片旁边,她都会认真地写下当时发生的事情和她的心情,有时候还会画上一两朵笨拙的小花或云朵。她轻轻摩挲着照片,最终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文竹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个朋友。她的日记本里只有杨文竹和她自己,她所有快乐的回忆都是和杨文竹一起制造的,就连那些小花和云朵,也只有文竹和小满这两个名字。这是她长大以后,内心还保持着柔软的那部分。
她记得杨文竹和她说过的悄悄话。杨文竹说自己看不惯黎露的张扬,从高一到高三,每年联欢会都出来跳芭蕾舞,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一段小天鹅。
杨文竹还说过,她最讨厌黎露这种喜欢和老师打小报告,还经常阴阳怪气议论同学的人。
可是现在杨文竹却和黎露成了朋友。
“那又怎么样?”
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声音,赵小满看向桌上的小镜子,镜子里的她又开始说话了。
“是,杨文竹以前和你好,可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是绑匪,她是人质。你没看那幅画吗?她们在栅栏里,你在栅栏外,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你们还是好朋友?太可笑了。”
“她和黎露呢?她们现在可是同生共死的情义,是相依为命的情义。你拿什么和黎露比?你已经选择了,你就不能再奢望既要保护你的父母,又要保护你的友情,你太贪心了。你,已经没有朋友了。”
啪的一声,赵小满把镜子扣在桌面,双手捂住耳朵。她不想再听这些了。
她要赶紧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按下心中不断涌起的莫名酸涩,装作没事人一样下去给她们送药。她不能让她们看出自己哭过,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怜。
赵小满拿着布洛芬和热水回到地下室,她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目光被那幅画牢牢地吸引着。只有在杨文竹给黎露喂药的时候,她的目光停留在两个人身上。
杨文竹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又帮助黎露换好了衣服。她把换下来的衣服从栅栏里塞出来,然后又拿起被子压住了黎露的脚。
“黎露,你还需要什么?”赵小满一边收拾两人脱下来的衣服,一边问道。
黎露缓缓摇了摇头。
“那我上去了。”她自言自语着,拿起脏衣篓往上走,轻轻带上门,根本没有发现异样。
之后赵小满又下来两次,给她们送午饭和晚饭。每次她下来都会盯着那幅画,根本没有发现门框下面多了什么东西。
而杨文竹每次都担心开关门会把拨片碰倒,那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它始终贴着门框,这种好运气这让杨文竹心中升起了希望。
终于熬到到了夜里,啪嗒啪嗒的声音传进地下室,那是挂在画板上的大蒜和干菜被风吹动的声音。初冬的夜风是最冷的,这家人都已经睡了。
杨文竹从被窝里钻出来,她几下就打开了锁头,然后蹲到门边,把拨片从门缝最下面轻轻抬起来。这个门装的时候就马马虎虎,缝隙很大,所以她毫不费力就把拨片顶到了门闩下面。
她轻轻一拨,好像有用。于是她缓慢地一次次拨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往上抬拨片的时候,发现门闩终于全部划走了。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用发卡开门锁,很快她转过身,眼中迸发着闪亮的光茫。她轻轻拉开门,黎露轻呼一声,双手捂在嘴上。
两人猫着腰爬上来,厨房黑着灯,地下室的灯光照亮了台阶,也将厨房里照出微弱的光。杨文竹立刻关上门,厨房又恢复了黑暗。
两人趴在窗边往外看,窗外就是tຊ院子,能一眼看到陈晓莲房间的窗户,窗户拉着窗帘,没有灯光。
杨文竹特意选择了今天,就是因为赵顺奎不在家。
她颤抖着打开厨房门,凛冽的风吹进来。时隔几个月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杨文竹差点呛出了眼泪。杨文竹探出头,看向赵小满的房间,也黑着灯。
两人猫着腰溜出来,在阴影中前进。呼呼的风声为她们打了掩护。
她们讨论过要不要跑出来就大喊大叫,最终被否决了。因为她家除了和赵顺奎家相连,其他三个方向的邻居都隔着一条路。而且村里人养猫狗家畜,她们一叫就会立刻引起动物的叫声,她们的叫声就不一定能被别人听见了。
最后她们决定偷偷跑出去。
前院和后院的过道没有门,一侧摆放着杂物和纸箱。两人刚经过一堆纸箱,忽然纸箱就倒了,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杨文竹回过头,看到黎露在黑暗中朝她耸了耸肩,意思是自己没有碰到。
两人贴着另一侧走到前院。外面的路灯把前院照得明亮,好像撒上了一层白雪。
杨文竹还想贴着阴影走出去,但是黎露已经迫不及待,直接从院子中间斜穿而去。她也只好跟着黎露跑过去。
院门上着插销锁,插销锁下面顶着一根大木桩。杨文竹搬了一下,没有搬动。她低头观察木桩到底卡在哪里,忽然听到了身后一声惊呼。
她转过身,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着她脸上抡过来。她听到自己脑袋发出一声闷响,并不觉得有多疼,只是世界立刻颠倒了。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看到了西厢房里透出的幽暗光线。
近处,是一双穿着旧拖鞋的大脚,和一个……棒子?
第33章 抗争(2)
杨文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又回到了地下室。她摸了摸脑袋,除了有点昏昏沉沉,没有伤口。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栅栏外面赵顺奎、陈晓莲和赵小满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吓得尖叫起来,然后看向身边,黎露还在昏睡。
“她比你醒得早,打过针了。”陈晓莲平静地说道,“一会儿你也打个针,可能会有点脑震荡。想吐的话就吐在这个桶里。”
杨文竹捂住脑袋,努力想着这是怎么回事。
陈晓莲给赵顺奎一个眼色,赵顺奎打开栅栏门,她进来坐到杨文竹身边,打开一个看着像饭盒似的盒子,从里面拿出棉花、碘酒和注射器。
她推了推杨文竹的屁股,杨文竹不动。
“不打针,一会儿难受可没人管你。”陈晓莲又推了推杨文竹。
杨文竹只好侧过身挨了一针。
陈晓莲和赵顺奎出去了,赵小满坐在栅栏门外把玩着拨片。
“你利用我?”赵小满轻声说道。
杨文竹听着厨房门关上之后,才小声说道:“小满,对不起。我只是太想出去了。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让我们所有人回到正轨。”
赵小满轻轻摇了摇头:“不可能了!从你怂恿我爸妈搞假绑架那一刻起,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是不可能!”杨文竹爬到栅栏旁边,“我想到了个办法,可以回去。”
赵小满看着杨文竹急切的目光,直觉告诉她要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她可能会动摇,她不想再一次被杨文竹骗。
杨文竹看出赵小满的迟疑,立刻说道:“我这个办法,可以保住你和你爸妈,也能让我们回家。”
赵小满转身往外走去。
“小满,你听我说。”杨文竹扒着栅栏,“我和黎露被拐卖了!”
赵小满停下脚步,但没有回过头来。
“我因为和我爸吵架,就想离家出走,于是和黎露、林皓一起自导自演了假绑架。”杨文竹抓住唯一的机会快速说道,“我们拿到钱特别兴奋,可是林皓不小心从山上掉下去了,钱也撒没了。这时候我和黎露不敢回家,只好搭车往外省走,结果就被人贩子盯上了。”
“然后呢?”赵小满背对着杨文竹问道。
“然后我们就被卖到山沟里了。”杨文竹说道,“咱们不是经常看到这种新闻嘛,女孩子被卖到贫困的地方,给那些娶不上媳妇的男人当老婆。我和黎露就是被卖到那种地方了。”
不等赵小满接话,杨文竹立刻接着说道:“结果人贩子的车出车祸了,不是那种死人的车祸,就是一般车祸。警察来了,我们就趁机跑了。因为林皓死了,我们不敢回家,就只好给你爸打电话,你爸就把我们接回来了,我们就住在你家里。现在我们想开了,决定去自首。”
赵小满终于转过身,轻声问道:“警察能信吗?警察一直怀疑我爸妈。”
“那就不说住在你家。”杨文竹立即改口,“我们就一直在外面流浪,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回来。”
“你去了哪个城市,住在哪儿,谁能给你作证?”
“这些都可以再商量。等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商量好了,没有漏洞了,我们再出去自首,好吗?”杨文竹恳求道,“小满,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只求你和你爸妈说一下我的想法,看看他们怎么说。我们在这里呆了三个月了,以后还要呆多久?这总要解决的。好不好小满,我们找一个既能保全你们,也能让我们回家的方法,好不好?林皓的死全是我的责任,我承担一切。求求你想想,去和你爸妈说说。”
赵小满眼睛闪了一下。杨文竹不确定那是不是动摇,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发动感情攻势。
“你现在手术费也有着落了,你们家也从最困难的时候走出来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帮我结束这个错误吧,结束所有人的煎熬。我真的,求求你了。”
赵小满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从小到大,你一直比我聪明,比我见识多。我什么都听你的。但是这不代表我会永远被你牵着鼻子走。”
“小满……”
“我凭什么相信你?还有她?”赵小满说道,“而且你的故事里全是漏洞,你让别人怎么相信?”
“我们可以计划好,我可以保证没问题。”
“上次你保证没问题的结果是什么?”赵小满轻颤着说道,“我爸妈相信了你,结果我们一家人都变成了罪人。我求求你不要再计划了,我们承受不起你的任性了!”
杨文竹愣住了,过了好久才喃喃说道:“小满,我也是为了你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赵小满又转过身去:“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说完她走了出去,铁门关上后,又传来了一阵反复锁门的声响。
“哈哈哈——”身后忽然传来尖利的笑声。
杨文竹回过头,看到黎露正在捧腹大笑。
“赵小满蠢是蠢了点,但人家又不傻!”黎露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就算想要摆弄人家,拜托你也想个好点的故事吧。你就这么看不起你最好的朋友啊?那我还真是替赵小满不平了。”
“我也是为了出去。”杨文竹说道。
“你们俩一个囚禁对方,一个利用对方,真是好朋友啊。”黎露讽刺道,“之前看你们在学校里,每天形影不离的,厕所都一起去,还以为你们多好呢。”
“我没有利用她,我出去也会这么和警察说。”杨文竹说道,“小满是无辜的,她也是被逼的。”
“她无辜?这里唯一无辜的人是我!”黎露忽然暴怒,将手里的小说砸向杨文竹。
杨文竹急忙用手一挡,纸边将将擦着眼皮飞过去,即便如此,鼻子还被砸得酸疼,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起,但她低着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