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如果当时“山神”没有寄生何月明身上,何月明就会成为一具传说中的恶煞。偏偏阴差阳错,她的身体不仅活下来了,意识也变得远比常人强大,难以吞噬。
“山神”心情不好地骂了一句,自己辛苦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裳的。他之前撒了谎,其实他并非是被何月明的鲜血唤醒的。诚然,一开始被封印后昏睡了些年头,但醒来后,他就开始积极地寻找脱身之计,附身过飞鸟,寄生过走兽,也不乏路过的旅人,可偏偏没有一具能承受他的意识,不出十秒必然会爆体而亡。难得现在碰上一具合适的,虽然是个女的他也认了,偏偏这女人不识好歹,不肯乖乖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要知道,万年前,这些蝼蚁般的人类可都是自己脚下匍匐的奴仆!
“山神”很不高兴,加大了吞噬力度。从外观上看画面是静止的,一株巨大类似藤蔓的玩意儿紧紧夹住了何月明的脑袋,双方都一动不动。然而此时,在何月明的大脑中,却在展开一场无比激烈的生死争夺战。倘若何月明能够内视的话,就会看到她大脑中上百亿个神经元正在激烈地放电,而一个明亮的光点在这片闪电的风暴中不断地旋转,吞噬吸收。
闪电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弱。
何月明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滑落黑暗的深渊,好累,好想休息,好想就此一睡不起。可是另一方面,强烈的仇恨让她不甘就此放弃——那就这样吧,即便死也要拖着对方一起下地狱!
“山神”以为就快大功告成,正洋洋自得时,陡然间那些微弱的闪电猛然大亮,汇聚成一片,将光球吞入其中,不断地旋转撕扯。“山神”陡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传来尖锐的疼痛,感觉到不妙——那些神经元之间的电光越来越强,越来越多,宛如巨浪滔天的海洋,继续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
她会把自己脑子炸了的!
身体坏了还能补补,脑子炸了他可没办法,这架势,明显是奔着同归于尽的节奏啊!
“山神”来不及多想,立刻紧急喊停。大呼小叫了好几声,对方都没反应,他不得不立刻撤出何月明的脑海。
口器呱的一声吐出何月明的脑袋,秀丽的头颅上沾着先前被吃之人的血液,看上去触目惊心,颇为吓人。何月明身子软软向后倒去,“山神”分出根藤蔓接住了她。这一幕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吊诡。
大约过了十分钟,何月明的潜意识感知到了危险退去,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黑很亮,刚一睁开就立刻警惕地锁定了“山神”,导致“山神”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住的猎物。
嗯,还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兽。
“山神”恨恨地心想。
刚才意识纠缠时,双方或多或少都了解到对方的记忆。鉴于能力上的压制,“山神”是把何月明的过去摸了个门儿清,何月明却只能大概知道“山神”目前只能寄生在自己身上,否则无法脱困。
这一点就足够,足以成为她自保的底牌。
何月明沉吟片刻,缓住心神,然后说,“我可以把身体让给你,前提是你助我复仇。”
这具身体她守得了一时,却不敢保证一直都能守住,倒不如利用来提条件。“山神”看上去十分强大,也许能够用来对付那个神秘莫测的艳丽女人呢?
“山神”冷哼一声,“你跟我提条件?”
何月明冷酷地说,“不答应的话,我现在就把脑子炸了!”
她的亢奋还没褪去,后脑勺上的血管还在突突暴跳,“山神”被拿捏住软肋,气得暴跳如雷——妈的,不就一具身体吗?换作以前他根本不稀罕,但眼下,眼下他妈的没这具身体还真不行。
算了,大局为重。
“山神”忍辱负重,十分勉强地说,“我答应你。”
何月明嗯了一声,心里松口气,又问,“怎么称呼?”
“山神”沉默了一会儿,说,“此处是丛家山,你便唤我丛大人好了。”
何月明从善如流,叫了一声,“丛大。”
“山神”:……
听着怎么跟唤家里仆人似的,他郁闷极了,没好气道,“算了,你就叫我丛山深吧。”
反正这名字他以前也用过。
没了先前温和的伪装,这声线更像是年轻男子,听上去恶声恶气,尽是不满。何月明勉强扳回一局,自然不会介意,微微一笑。目光落回满地的尸体上,这些山匪死有余辜,她一点也不同情,只不过……
何月明皱起眉头,看向丛山深,丛山深此时已经收起巨大的藤蔓状身体,嗖的一声收回她手臂上,一副与世无争的安静纹身状。
“你会一直吃人吗?”
丛山深理直气壮地说,“当然啊,你们人类本来就是食材。怎么,许你们吃鸡吃鸭,就不许我们吃人?”
何月明没说话,虽然心里有些抵触,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之前在国外留学时,学过达尔文的进化论,自然界本来就是优胜劣汰,强者生存,谁规定人类就一定是最顶级的捕食者?只是看来达尔文总结得并不全面,至少没来中国看过,也不知道这藤蔓似的玩意儿到底属于哪种生物?
他要吃人这点本就麻烦,自己还要去复仇,要是半路露出行迹来,还没到家就被别人当做妖魔先灭了怎么办?
何月明试着跟丛山深讲道理,丛山深爱理不理,打了个呵欠,“饱发睏,饿发呆,我要睡了你自便。”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出声。
何月明无可奈何,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这才感觉到浑身手脚发软,身体还在不断地发抖,也不知刚才是怎么撑过来的。
好在总算撑过来了。
休息了一会儿后,何月明感觉心情平复了不少,便起身去厨房找了点食物,填补刚才大量消耗的精神和体力,边吃边考虑接下tຊ来该怎么做。好在这个土匪窝粮食充足,也屯了不少钱财。何月明毫不客气将满满当当的银票打包拿上,小黄鱼也全部薅空,权当做路上的盘缠,然后翻找了些勉强能穿的衣服套在身上,再背了一把枪。
镜中的自己跟个女土匪似的,何月明忍不住笑了笑,立刻想到什么,收敛起笑容。她的样子对安和古城的城民来说并不陌生,这样回去无异于昭告所有人自己回来了,敌暗我明实在是不智之举。
想了想,她找了把刀子,利落地将乌黑的长发割断,短短的只留一茬,跟个男人似的,只是过于秀气,一眼便能看穿。又试探着问丛山深,“你能改变我的样子吗?”
丛山深冷嗤道,“我要是完全占了你身体,别说变化样子,变男变女都随心所欲。现在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难免有些不得劲。”
何月明恍然大悟道,“看来你也不怎么厉害。”
她手臂上的纹身瞬间动了动,丛山深一副不服气的语气抱怨道,“谁说的,我只是说不得劲而已,外貌还是能变的。”
下一秒,何月明就感觉到纹身处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从那处起了细小的风,飞快席卷过她的全身。紧接着,镜中的何月明有了些许的不同:大体的脸面轮廓保留了六七成,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板也壮实了一些。总之,走在路上是绝对不会被旁人看出女扮男装的那种。
何月明颇为新奇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新模样,便背起行囊向山下走去。
事实证明,丛山深的记忆确实有几分不靠谱,何月明本想顺着掉下来的原路返回,谁知在他的指路下,愣在深山密林里迷了路。丛山深还振振有词表示毕竟躺平太多年,记忆出了岔子也是正常的。好在何月明如今早已脱胎换骨,并非当初那个啥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能打猎能烧火,喂饱自己不成问题——除了丛云深吐槽她的烤肉手艺太糟糕而已。
在山中兜兜转转了小半个月,猎枪的子弹都打完了,才总算找到出山的小路。
第十一章
小路是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走了许久都不见村庄。何月明饥一顿饱一顿,尽量将口粮省着给丛山深。饶是如此,丛山深仍是不满,念念叨叨。何月明毫不怀疑,要不是需要自己这个寄主,他会毫不犹豫将自己囫囵吞下去。
走了几天小路后,地面开始变平变宽,好走不少。道路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何月明和丛山深都是都是一喜。何月明想到什么,赶紧警告丛山深,就算来的是坏人,也先不要吃了对方,至少有个人可以问问路。等找到饭店,再大快朵颐个够。
丛云深倨傲地没表态。
来的是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模样寻常,穿着粗布衣服。在何月明的示意下停住马车,眼神狐疑地打量着她。何月明现在外表是个好看的年轻小伙子,皮肤白白嫩嫩,跟她那身匪气的装扮颇为不搭。
她上前抱了个拳,客客气气地问路。从车夫口中,何月明得知这里原来离安和古城很有一段距离,即便是赶车,没有十天半个月也走不拢。她现在所在的此处,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
何月明略一沉吟,诚恳地表示自己是去投亲途中被土匪掳上山的,最近终于找机会逃了出来。如果马车能够将他送到安和古城,到时必有重谢。中年男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朝车厢里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
何月明耐心地等待着,片刻后,中年男子转过头叫她上车。何月明赶紧谢过,然后钻进车厢里。
车厢里面的空间不大,总共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跟马车夫回话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穿着布衫,高高壮壮,看上去是这群人的领头;另一个男人年轻些,二十来岁模样,偏瘦;两个女孩子轮廓相似,应该是一对姐妹,模样秀丽,小的那个一直偷偷拿眼睛打量何月明。所有人穿着打扮都不像是有钱人。
车厢里还摆了不少满满当当的行李,使得整个空间越发逼仄,难以落脚。何月明下意识想挨着两个女孩子坐下,这时壮男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何月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在外人眼中是男子模样,理应注意避嫌,赶紧换了个地方,勉强坐下。
虽然一开始差点闹个乌龙,好在车厢里的人也没介意,双方很快聊了起来。何月明看得出带头的是在有意探自己的底细,她从容地编造了假身世蒙混过去,自称叫做岳明,又从小姑娘口中得知原来他们是一个杂耍班子,高壮男人姓钱,大家叫他钱班主;瘦子叫李根苗,外号竹竿;姐妹花中大的叫素芬,小的叫翠芬;赶车的车夫则叫老赵。
赶了半天车,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一处村庄里,一车人都面露喜色,有村庄就意味着有吃食有钱赚。被迫听了大半天废话的丛云深也有些小激动,心里琢磨着晚上应该可以大吃一顿了。
杂耍班子找了户农家住下。乡下人淳朴,知道他们没吃晚饭,特地熬了粥,烤了玉米饼子,热乎乎香喷喷。众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一群人之中,何月明吃得最斯文。倒不是她不饿,一个原因是生来的修养,还有一个原因是丛山深不住在她耳边叨叨。
“这玩意儿能吃吗?简直就是喂猪的。”
“喂猪都不吃。”
“喂,你听见没?”
何月明不得不用意念耐心地跟他交流,劝他稍微再忍忍。但丛山深哪是这么好脾气的,发作道,“我不管,赶紧给老子烤根猪来,不然老子把这些人全吃了!”
何月明:……
这家伙以前一定是个混世魔头,作恶多端才被人封印的。
她心里想着,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打量了圈周围的人,大家对吃食都很满意,个个吃得头都不抬。何月明微微清了清嗓子,等众人看过来后,露出个略微腼腆的笑容。
“好久没沾荤腥了,不知怎么有点想吃烤猪。”
众人:……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呢,有的吃就算不错了,而且这桌饭菜还没要钱。烤猪多金贵啊,别说农户,连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吃。
何月明将众人神情收在眼底,慢吞吞地从里衣的袋子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来,找到今晚的东道主,招待他们的农妇,客客气气地说,“大婶,能不能给我们整只烤猪?您看这些钱够吗?”
农妇从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票,不知所措道,“够了够了,还有多的,我没钱找给你。”
何月明笑道,“那劳烦您再整点鸡鸭什么的。”
钱班主与老赵不动声色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有钱的,是头肥羊。何月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眼神,心里叹口气,行走在外财不露白的规矩她倒是懂,可是偏偏架不住有个胡搅蛮缠的丛山深啊。她担心这帮人会对自己动不轨心思,装作若无其事坐下,笑着说,“待会菜来了大家一起吃,就当是谢谢您们护送我到安和城。”
顿了顿,又说,“乡下条件简陋了点,只能将就招待大家。等到了城里,我再招待大家吃顿好的,另有重金酬谢。”
说到重金酬谢,何月明发现钱班主眼睛亮了亮,心里微微松口气。这样子说的话,想必在回到城里之前,这些人都不会暗地对自己下手了。她倒不是怕这些人想害死自己,而是担心这些人都变成丛山深的肚中餐。至少目前看上去,素芬翠芬两姐妹像是个单纯的,她不想残害无辜。
烤猪比较慢,但其他的菜陆陆续续上来,鸡鸭腊肉,香味诱人,杂耍班子一路风餐露宿,钱班主又是个抠门人,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菜,当即谁也顾不得客气,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顷刻间干掉大半桌子。等到烤猪终于上来时,众人已经肚子圆鼓鼓,几乎快要干不动,但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艰难地咀嚼着。
何月明本来还在担心丛山深要怎样进食才会不露出痕迹,谁知根本不用她担心,从右手臂的纹身上延伸出一根极细的藤丝,细得就跟蜘蛛丝一般,一般人肉眼根本难以看到。那藤丝插进猪肉中,很快将丰足的肉汁吸干榨净。众人不知其中玄机,见猪肉减少,都以为是别人吃得快,越发加快速度。唯有何月明吃得不紧不慢,样子斯斯文文,素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钱班主察觉到她的眼神,一时脸色变得十分不好。
吃饱喝足后,众人便回房休息。因农户家条件有限,只能腾出一间房,大通铺,男的睡左边,女的睡右边,钱班主睡在最中间。何月明现在是男人身份,被老tຊ赵挤到了通铺最里面。房间本就狭小潮湿,再裹上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别说丛山深,连她都受不了。忍了又忍后,何月明实在忍不住,起身讪笑道,“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睡,还是出去睡柴房吧。”
“寒冬腊月的,这个天气睡柴房得多冷啊。”
素芬忍不住出口劝了一句,却见钱班主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竹竿则小声嘀咕道,“嘁,大少爷就是金贵。”
何月明笑了笑,什么也不说,直接往门外走了。柴房就在隔壁,有些破败,四下漏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何月明却并不怎么觉得冷,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拎了个火盆点燃,一边添柴一边煨烤着双手,沉沉想着自己的心事。丛山深也没吵她,估计自个儿睡着了。火焰噼噼剥剥地燃着,时不时爆出一声响,在夜里分外清脆。何月明渐渐开始有了困意,上下眼皮打架,正要合上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