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海环再一次感受到有母亲在的踏实。
母亲一句话也不问赵家人说了啥，只顾着自己饿不饿，晚不晚归。她吸了吸鼻子，重重“嗯”了一声。
洗了手，她钻进卧房看了一眼赵翎。女儿乖乖睡着了，脸蛋依旧红扑扑的。
姜媛媛就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麻利地收拾了一碗飘着青菜、卤牛肉的汤面，黄澄澄的牛肉汤香气汩汩，姜海环眯着眼睛呼噜呼噜全吃干净了。
等姜海环吃饱喝足，这才有力气说话。她把赵冬的条件跟姜媛媛说了。
姜媛媛原本正打算脱去棉衣睡了，听见赵冬要姜海环的一枚肾脏才肯离婚，立刻把棉衣摔在床上，跳了起来。
“太欺负人了！”姜媛媛压住嗓子，不想吵醒熟睡的外孙女，但语气已经是出离愤怒。“不给！绝对不能给。”她不到半分钟就做出了决定，语气坚定到不容置喙。
姜海环柔声劝了一句：“妈……我今天去看了砚砚。赵家人并没有照顾好他。”而且……还诊断出来了砚砚也有健康问题。姜海环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添一把火，只是压低了嗓子继续开口。
“我还是舍不得孩子。翎翎和砚砚都是我的心头肉，缺了一个我都难过。”她回到这所农家小院虽然高兴，但私下里依旧惦记着那个在赵家的孩子。
如果她离婚了，赵冬一定会再婚。那时候，他的新任还会善待一个耳聋且有问题的孩子吗？姜海环不敢想下去。
甚至，在下车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母亲再无奈，也不会主动抛弃自己的孩子。
她有知识，尚且算年轻，她也有一把力气，她相信自己可以和母亲一样，一个人养大俩孩子。
“你想清楚了，那不是钱的事情，是一颗肾啊！”姜媛媛的眼睛里有不解，有难过，更多是为女儿的不值。
“妈，您别着急，我们还没最终决定呢。我也再想想。”姜海环上前来拢了拢姜媛媛的睡衣，帮她把睡衣叠好，整齐码放在床头的凳子上。
姜媛媛被姜海环扶着上床，盖好被子。
姜海环作势要离开，却被姜媛媛一把拉住手。
“海环，这事儿，明天我喊大宇来，一起商量一下。”
“好，都听您的。”姜海环给母亲掖好被角，又看了睡在里面的翎翎一眼，小家伙蹬着腿，胳膊也露在外面。她又忙活了一阵，这才去了西屋睡了。
但一晚上她都辗转反侧，做了一宿的梦。
梦里赵冬果然再婚了。砚砚也长大了，还给那新娘当花童，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牵婚纱。
姜海环气得有些肝疼，咳嗽着醒来了。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
鸡叫声清亮无比，想来是母亲已经把鸡笼打开，放那群鸡去觅食了。
姜海环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眼角湿漉漉的，似乎在梦里哭过。
黄新宇没吃早饭就过来了。他依旧穿着半旧的棉服，脸上还有一些倦容。见到姜海环起来洗漱，自顾自地张罗起了早饭。早饭还是姜媛媛的习惯，用没有熄的炉灶闷的粥，还有几个自家母鸡下的蛋，都热乎乎藏在大灶里。
姜媛媛端来一些酱菜，麻利地把外孙女也提溜起来，给她穿衣擦脸刷牙。黄新宇这个舅舅很上道，端来当年给姜海环的小桌子小椅子给外甥女儿用。
上面已经盛了一碗玉米碴子粥，剥好了一枚鸡蛋。
姜海环给赵翎喂着饭。
黄新宇似乎知道有事，等她们俩主动开口，自己则闷头吃饭。有时候姜海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存在感极低，每次都是母亲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任劳任怨像个工具人。但每次他对这个家的付出，却依旧有目共睹。
他勤劳，孝顺，不多话，除了抽烟没啥嗜好，对不孕的妻子也不离不弃。每次赚了钱会时不时买些吃的穿的用的来孝敬姜媛媛。对姜媛媛的所有要求都有求必应，从不说个“不”字。
姜海环特别信赖哥哥，就像母亲信赖他一样。但这份信赖里，还多了一种亏欠在其中。要知道，当年家里穷，母亲的钱只够她或者哥哥一个人去城里念书。而哥哥主动担当起了家里的重担，把念书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姜海环感激哥哥，却又心怀愧疚。她觉得哥哥的人生，从此时开始停滞不前了。他原本应该会有更多的斩获，更多的未来，而不是局限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做一点小买卖。
她曾经把这些心思说给黄新宇听，黄新宇却笑笑说她想多了。
“这个家离不开我。”黄新宇说，“我也离不开妈。”
姜海环和黄新宇吃完饭，姜媛媛也喂饭完毕，还利落地给翎翎擦擦嘴。
之前劈好的竹篾条，已经妥妥当当把整个小院儿圈了一部分出来，姜媛媛就让翎翎去竹栅栏里面玩。能多运动，多晒太阳，赵翎肉眼可见地大脑发育比之前好多了，还能听懂更多的话了。
“妈，啥事儿啊？”黄新宇看看姜媛媛，又看看姜海环。
“就是你妹离婚的事，想让你给拿个主意。”
“嗐。”黄新宇问：“怎么，那家人提了什么不靠谱的条件？我上门去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姜海环叹了口气，“赵冬同意离婚，也同意俩孩子归我，还给我每个月2000块赡养费。”
黄新宇知道这话绝对不是重点，耐心等着。
“条件就是他要我给他爸，捐个肾。”
“啥玩意？就捐个肾？”黄新宇提高了音量，“妹啊，你可得掂量掂量。哪怕他问咱们多要点钱呢！它不是捐个血，捐个骨髓的事儿，我看幻音了，说那些都是可再生的。心肝脾肺肾，这哪一样缺了都不行！”
“我和大宇意见一样。行了，三比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姜媛媛又霸道又民主地决定结束今天的家庭会议。
“妈……”姜海环还想说些什么。
姜媛媛把身上的围裙摘了下来，在空气里掸了掸，扭头问女儿。
“你公公，他住哪个医院啊？我去看看他。”
“刚透析过，已经出院了。”
“没事，我去医院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我也去配个型……”姜媛媛拉着黄新宇，“你也跟我一块去。”
黄新宇和姜海环同时诧异：“啊？”
“别愣着，海环留下照顾翎翎，我们早去早回。”
第36章 做个人罢
泾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黄新宇停好车，跟在姜媛媛身后。
姜媛媛直接走去医院前台。
黄新宇怕母亲太直接去询问赵力的情况，紧赶慢赶跟上去，想替母亲分担尴尬，打打圆场。
没想到姜媛媛问的却很有技巧。
“您好，我想问问，咱们医院那个肾透析，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前台一一作答，还给她一张流程表，示意按照那个来。
姜媛媛又问：“我还想做个肾源匹配，病人也是咱们医院的，叫赵力。”
前台查了下说：“这个可能需要他本人同意。您是他什么人吗？”
“亲家母。”姜媛媛说。“咱们也没钱帮衬一把，这不是想尽点人事。”
前台说：“那我帮您问问他的主治医生。”
“麻烦您了。”姜媛媛客气地回答。
她花白的头发让她看起来不会有什么攻击性，面相也给人一种善意的初印象。
前台很温柔地笑笑，还示意姜媛媛可以到一边坐着等她沟通完。
她腿脚还没有到那种脆弱的地步，她现在浑身充满着斗志。但，偶尔示弱不是件坏事，年龄赋予了她一些善意的伪装，她也要充分利用起来。姜媛媛于是在旁边坐下。
黄新宇好奇地接过那个流程表看了一眼，怔住。
上面写着，“亲生儿女都可以肾移植。”
他心里一个咯噔。
赵冬咋这么欺负人呢！他不是也可以移植给老头吗？
很快前台妹子挂了电话，歉意地从位置tຊ上走过来，对姜媛媛说。
“抱歉啊，医生说除了亲属之外，暂时不接受别人的移植。亲友一定要捐献的话，必须要看户口本，接受伦理审核。”
“谢谢你啊姑娘。”
姜媛媛点点头，拽着黄新宇离开了医院大厅。
走到医院的外面，黄新宇走到僻静之处，指着那句话给姜媛媛看。
姜媛媛眼皮也没抬，解释说：“我问过海环了，她说赵冬出过一次车祸，玻璃片扎进了右腰里，后来去检查发现没事。医生说赵冬这个体质，天生就只有一个肾，也叫哑肾。是在肚子里的时候两个肾脏合并成一个了，不影响生活和生育，甚至比别人的肾功能还好。所以即便他能移植，他也没法给他爸。”
“那赵冬也不能用孩子来威胁我妹啊。”黄新宇呸了一口：“这孙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去透析室那边看看。”姜媛媛没有放弃。
赶得巧，今天刚好是李丽芳陪着赵力来透析的日子。
赵力透析完毕，脸色苍白地坐在轮椅上。
李丽芳在后面推着他，两个人看起来面色都十分不好。
姜媛媛拉了黄新宇远远躲到一边。
黄新宇想上前去探听俩人说些什么，他用棉服的帽子遮住了脸，假装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饮料。
姜媛媛只得随他去。
只听李丽芳嘴里埋怨着：“两个办法我都说了，要么我们请那姑娘回家吃顿饭，问她拆借一下手术费，就当提前认识一下；要么你去说服你那个好女儿，让她给你捐个肾。”
赵力叹了口气：“我的命，没那么重要。”
李丽芳瞪圆了眼睛，嘴里奚落道：“是，我巴不得你早点死。那天我查完报告，恨不能在ICU就把你的氧气管拔了。”
赵力说：“那我真得谢谢你，让我早点解脱。”
李丽芳说：“你真的一心求死？”
赵力指着身上的管子，虚弱地开口：“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丽芳挖苦他：“怎么没意思，我们母子俩后半辈子都仰仗你的工资，多有意思！”
赵力不想在理会李丽芳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的眼神四处游移，居然看见了远远立在一旁的姜媛媛。
姜媛媛和赵力的眼神一接触，迅速地背过身去。
赵力扭过头去吸引李丽芳的注意：“我饿了。想吃马路对面的包子，酸菜粉丝馅儿的。”
“酸菜盐大，换白菜的吧。”李丽芳骂骂咧咧，还是依言去了。
赵力见李丽芳离开，这才自己慢慢推着轮椅，向姜媛媛的方向挪过去。
黄新宇在一旁把所有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他分不清楚是震惊还是难过。见母亲分明在和赵力对视，他立刻把买好的饮料取了，上前主动推着赵力上前。
“你们，在等我？”赵力往后瞥了一眼黄新宇。他们见过的面不多，但这个姜海环的“哥哥”也曾经出现在婚礼上，赵力还和他喝过酒，不算脸生。
“亲家母，怎么不家去？”赵力刚才和李丽芳说了不少话，现在有些咳嗽。
黄新宇眉头一皱，捏着手里的水没动。
他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赵家人都不是好东西。
他花钱买的水，干嘛便宜他们。
反倒是姜媛媛别他一眼，拧开盖子给赵力递了过去。
“对，亲家公，你喝口水再说。”姜媛媛和和气气地说。
赵力摇摇头，指了指轮椅的挂包。里面有个保温杯。
姜媛媛帮他拧开，倒了一些热水在杯盖里，赵力喝完，这才缓上来一口气。
“你们来医院找我，有什么事？”
姜媛媛说：“亲家公，我也不瞒你。赵冬和海环过不下去了，海环想离婚。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病着，这事儿不应该闹到你跟前。但赵冬答应离婚的条件，是让海环给你捐个肾。我这个做妈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来跟你商量商量。”
赵力握着杯盖的手直接颤抖，水泼洒了一地。
黄新宇赶紧给他捡起来，又拿去冲了冲，拧紧，给他放回挂包里。
“你放心……”他喘着粗气说：“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海环给捐肾脏的。我这幅老骨头，不值当!”
“可赵冬说了，要是海环不做手术，他就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姜媛媛没让赵力继续好过，又翻出一条女婿的罪证继续告状。但她知道这句话说得生硬，立刻又把语气软了软，轻声说：“我今天来医院，就是想拉着我们家大宇一起，给亲家公再做个配型，要是我们的配上了，你拿我们的去！海环这孩子命苦，我舍不得……”
赵力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他冲着门口看了一眼，盘算了一下时间。李丽芳估摸着要回来了。
“这样吧，亲家母，你先回去，这事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赵力露出了坚定的眼神。
姜媛媛半信半疑地瞧着他，瞧到赵力心底发虚。
他看着面前这个和姜海环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女人，心底愧疚与感激的情愫交叠着往上，拧巴着想要做出点什么来报答她。
要不是她，海环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而此时此刻，她甚至愿意为了海环来牺牲自己和亲生儿子，这份情，他赵力不会不报答的。
毕竟他做了出轨抛女的禽兽那么多年，临死之前，总归要做个人罢。
第37章 失败的挽回
张喆约见王律师的时候，唐琦也在场。
那是一个工作日，还不到十点的咖啡厅。
里间的座位几乎没人。
三人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坐下。
王艺臻律师是个长相精明强干的中年女性，戴眼镜，穿着职业套装。她工作效率非常快，刚一见面就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打印好的协议，一份递给了张喆，一份留在自己手里，还提前准备好了一支笔想要在协议上做记录。
“张先生，这是我在唐女士的授意下，草拟的离婚协议，您先看看。”
“对不起，王律师，我想先和唐琦单独聊聊。”张喆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开口。
今天天气不错，他昨天已经去重新配了一副眼镜，刻意找出了一件白衬衫和一件连帽的羽绒服，唐琦给他买的，夸过他这样穿很精神。
唐琦冷冰冰地开口，嗓子明显沙哑过头：“我和你没啥好聊的。我只有一个诉求，离婚。”
张喆那股子气性瞬间就被唐琦当头棒喝给掐灭了。
然后唐琦就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甚至看都不看张喆一眼，只是不断地喝咖啡，吃喉糖，拨弄着手机，再重复以上三个动作。
张喆只好耐下性子来看手里的协议书。
唐琦给出的条件特别优渥，现在百秀湾小区的这套房子归张喆所有。
两人的贷款还有二十五万，银行存款有三十万左右。唐琦提出会把两人的共同财产都提前还贷，届时交割给张喆的房子是全款无贷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