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被口罩遮住，但她觉得翎翎能看懂她的眼神，鼓励的，充满爱意的，“别怕，妈妈在这里！”她喃喃说着，语气是每日里哄赵翎入睡时的音量。“翎翎已经快四岁了，是个大孩子了，要坚强。虽然很痛，但你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健康。答应妈妈，乖乖听医生的话，我们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好吗？”
赵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姜海环的鼓励，她哑着嗓音，发出奶声奶气的“啊啊”两声。
姜海环觉得女儿是听懂了。
她轻轻抚摸着赵翎的头发，摸了摸女儿受伤的额头，再摸了摸赵翎的小手。赵翎的手温温热热的，没有力气，但还是动了动手指与她互动。
“病人的意识还算清醒，对家属的鼓励有反应。”医生说：“接下来还要在ICU继续观察两天，进行一次专家会诊，确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谢医生。”姜海环哽咽地开口。
从ICU出来的时候，赵翎又昏睡了过去。刚才的半小时她一直在用“啊”和姜海环交流互动，姜海环觉得女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是不是砚砚走了，把他那一份懂事交给了翎翎？”姜海环这样想着，背靠着墙壁，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
一个声音很突兀地在她身旁响起：“姜女士，请问您现在有空吗？”
是刑警大队的龙自鸣与他那个小跟班小秦。
姜海环抹了把脸，冲着他认真点点头。
“有的。是案子有进展了吗？”
第62章 疯魔的婆婆
龙自鸣点点头：“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
三人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姜海环今天的精神明显比昨天要振奋许多。
“姜女士，一个好消息是，赵冬已经认罪了。他承认是自己亲手把孩子推下6楼的。”
姜海环咬紧了后槽牙，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生”。
龙自鸣看她情绪还算稳定，又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提交检方，这件案子已经上了热搜，上面非常重视，答应尽早会提起公诉。届时你可能会需要配合我们检方出庭作证。”
“我一定配合。”
“另外……”龙自鸣想了想，看看满脸坚毅无比的姜海环，还是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也请你有个心里准备。现在赵冬杀孩子的案件正在热搜上，可能会有一些媒体来采访你，我的建议是尽量减少在网络上的曝光，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姜海环不太理解地看了一眼龙自鸣。
龙自鸣解释说：“因为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有些人就是很容易恶意解读别人的发言。我们宣传科的同事已经在撰写一篇官方通告了，今天会发出来。”
姜海环点点头，表示知悉。她问：“龙队长，我能知道……赵冬为什么要杀两个孩子吗？”
龙自鸣想了想，抱歉地摇头：“不好意思姜女士，在通告出来之前，我无可奉告。”
他明明对姜海环有些善意，却又冷冰冰地保持着警与民的界限。
是个很守职业道德的警察，姜海环心想。
但龙自鸣还是没有走的意思，他依旧提醒了一嘴：“另外，赵冬的亲属可能会来向你讨要一份谅解书，用于减刑。”
“我可以拒绝签署的，对吧。”姜海环的脸迅速地闪过李丽芳的模样，愤愤然开口。
“是。你有权利拒绝。”龙自鸣终于把话都说完了，递过去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接下来这个案子，可能要频繁联系你。我们加个联络方式吧。”
姜海环点点头，扫了龙自鸣的名片码，通过验证。
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姜海环随意买了份凉皮填饱肚子，就收到了龙自鸣发来的蓝底白字的通告。
“2020年9月2日，我市某小区6楼民宅发生一起姐弟坠楼案。其中年仅11月大的弟弟经过医院抢救无效，确认死亡。3岁的姐姐经过48小时的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但因脊椎受损或导致终身残疾。泾城市南tຊ岸区警方侦查发现，嫌疑人系两名儿童生父赵某及其女友宋某苗。两人已被依法逮捕，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姜海环】：能判他死刑吗？
【龙自鸣】：社会影响恶劣，应该会在法官的考虑范围内。
姜海环现在满眼都是在太平间看到的赵砚冰冷苍白的脸庞，她捏紧了拳头。
再度回到百秀湾小区，是姜海环从没有料想到的。
一大群邻居争着跟她打招呼，还问她是不是去找赵家要说法的。
姜海环和姜媛媛跟在拖行李箱的黄新宇面前，说是暂时借住的，只为了好照顾孩子。
昨天晚上邻居们都看了官方通报，都知道孩子一死一伤，甚至活下来的那个可能要落下终生残疾，都纷纷指责赵冬。
“啧啧啧，没看出来，李阿姨那个儿子，居然是个那么冷血的人。”
“男人没有十月怀胎，就是对孩子没有任何感情。为了一个女人，说杀就杀，那可是他的亲骨肉啊！”
“那天大家可都看见了，他还猫哭耗子装作是意外，哭得两眼泪汪汪，要我说哦，可以颁发一个监狱奥斯卡奖给他了！”
李丽芳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简直坐不住了。三十六年，她耗尽心力养出来的儿子，就这样被人当做杀人凶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抓走。
如果说李丽芳在此之前，还是领着宋苗苗昂首阔步走在小区里，接受着其他邻居们投来或羡慕或审度的目光；而经历赵冬杀娃事件之后，她就像只龟缩的鼹鼠，不到天黑绝不出门。即便是买菜，也是步履匆匆，苦着一张脸，像极了一个被冤枉和被委屈的老太太。
那股子掐尖要强的精神气，一下子散了。
她是没想到，和儿子离了婚前儿媳妇，居然回来了。还就住在她隔壁302！
听说是那个晦气的张喆把房子借给了她。
李丽芳心里阴阳怪气地想着，这女人果然不老实，就知道勾搭男人，和她那个妈妈一模一样。
什么人会平白无故借房子给她这个扫把星住啊。
哦，当然张喆也是个扫把星。
负负得正了呵。
她看着这对母女自打住进隔壁就开始飘着各种香气，锅碗瓢盆的声音就在一墙之隔。时不时出门也拎着保温饭盒，走在楼道里还有饭菜的香气和挥之不去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怎么不把那个赔钱货摔死。”李丽芳想。反正都死了，都是她们的错！赵冬有什么错，他只是知道了孩子都是近亲结婚的产物，帮助国家减少负担而已！
她原本一副萎靡的心，突然因为姜媛媛和姜海环入住隔壁，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她开始逢人就八卦。
“我们家老赵，年轻的时候一副花花肠子。你们知道吗？他甚至有个私生女！”
“哎哟李阿姨，你聊这个做什么呀！你们家赵冬杀了俩孩子，你扯你们家死去的老头干嘛！”
“别急啊，我说的那个私生女，就是我那前儿媳妇。她和赵冬都是老赵的种，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哈？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真的！”李丽芳柳眉倒竖，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不然怎么我们的大孙女是个傻的，小孙子是个聋的。这俩孩子就是近亲结婚的产物，根本不应该出生。老赵死之前，为了维护他的名声，我不想说。但今天为了儿子，我豁出去了，这事儿我们家赵冬也没错啊。俩个痴痴傻傻的孩子，留着有啥用？！是能养老啊，还是能送终啊？”
邻居看李丽芳的眼神已经带着点防备和打量了。他们怀疑李丽芳的精神是否正常，都不接茬，一个一个找借口溜了。
“哎呀别走啊，我说了你们别不信，我有证据！他们可是亲子鉴定过的！”
李丽芳挥着手想叫住邻居，没留神手打在一个年轻的警官身上。
看起来和赵冬差不多大年纪，正是何闯。
第63章 闹剧与释怀
何闯是来给李丽芳提交一份书面文件的，文件里说明赵冬系犯罪嫌疑人，李丽芳作为他的亲属，可以给他请一位律师做辩护。如果李丽芳不愿意请律师，那检方会指派一位律师来进行辩护，但用不用心就另说了。
李丽芳收到这份文件，整个人像个在太阳底下晒蔫了的老丝瓜，提不起半点精神。
末了她咬咬牙，问何闯：“警察同志，我们赵冬怎么就是杀人犯了呢？他，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何闯虽然听了刚才李丽芳那一番不堪的言论，但面对退休老人，他依旧好脾气地解释说：“李女士，您儿子的犯罪证据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现在您要做的就是找个好律师，做减刑辩护，而不是无罪辩护。”
“减刑？”李丽芳激动起来：“这么说我儿子真的要坐牢！”
“就看法官怎么判了。”何闯看这老太太明显有些情绪失控，他又好心地多了句嘴：“如果您能找到孩子母亲出具一份谅解书，那肯定法院的判刑会轻很多。”
他说完这句话，又觉得有些不妥，自己偷偷背过身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借口有事先走了。
李丽芳对他这句话咂摸来咂摸去，先是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找了个律师，付了高额的律师费之后，又把谅解书的事情咨询了一遍律师。律师建议她可以找孩子母亲聊一聊，如果能有这个谅解书，那判刑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李丽芳围观了两天隔壁的动静，肚子里打了无数的腹稿，决定等那个难缠的老太太姜媛媛去买菜之后，再拿着纸和笔去隔壁堵姜海环。
姜海环比姜媛媛好说话多了——这是她这么多年拿捏姜海环的经验。
李丽芳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姜媛媛不在，姜海环却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好脾气的儿媳妇了。
她拉开门，看见是李丽芳站在门口，立刻就要把门关上。
李丽芳早已准备好，抢先一步凑了个胳膊进来，姜海环没法硬从她的胳膊上压过去，只好没好气开口。
“什么事？”
这几天，姜海环不是没听过小区里传的流言蜚语。
谢大姐可是百秀湾小区八卦第一人，讲起这件事来那真是一个唾沫横飞、绘声绘色。
说完她还偷偷看了一眼姜海环的脸色，装作老好人一般安慰她：“小姜啊，大姐就是觉得这赵家人上上下下都不是个东西。明明是他们儿子害的人，她还背地里编排你的身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以前还一直跟她去买菜，啧啧啧。”
姜海环没往心里去，对谢大姐说：“不过就是赵冬想脱罪编出来的谣言罢了。说就说呗。谢大姐，我也麻烦你一件事，你让大家伙儿别信。”
谢大姐答应了。
这会儿李丽芳传完谣言，还没事人一般装作可怜巴巴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纸笔，一副要跟她好好谈事儿的模样。
姜海环完全不吃这一套，只用防备的眼神看着李丽芳，随时随地都想找机会关门。
“海环，我求求你。”李丽芳哭丧着脸，“昨天警察来我家了，他们说赵冬已经被起诉了。孩子是他推下楼去的，这事儿是他做的不对，但你们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啊，我求求你……能不能放他一马啊！”
“我放他一马，他亲手杀了砚砚！翎翎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动不了，谁来放这俩孩子一马？！”姜海环怒了，眼睛里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可是……可是孩子已经走了啊。你也不想他在天之灵看着爸爸妈妈还在吵架吧？就看在孩子的面上，能不能签一个谅解书？你看，我，我都帮你写好了，只要你签字……”李丽芳咬咬牙，把手里的纸递给姜海环：“我把7栋601的房子给你！”
姜海环接过那张纸，粗略扫了一眼。
李丽芳露出希望的眼神。
姜海环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当着李丽芳的面把纸撕成碎片。
那碎片就像送葬时的黄纸，飘飘洒洒荡了李丽芳满头满脸。
“你儿子杀了我儿子，我只想让你儿子陪葬。”
趁李丽芳愣在原地的功夫，姜海环用力将她的身体推出302室，然后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李丽芳回过神来，这才明白姜海环说的那句“陪葬”是什么意思。
“姜海环！”她砰砰砰敲着302的铁门，声音劈叉。
“姜海环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居然想让赵冬死！”
“姜海环，你出来！你这个小贱种！你跟你妈一样天生下贱！”李丽芳已经全然忘了什么是廉耻，什么是道德，什么是脸面，什么是素质，她只知道为了儿子，她要豁出去保护儿子。
谁站在她的对立面，她就要化身为一头母狮子，去撕烂别人。
“我们两家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法庭见吧。”姜海环在门里面，高声说着，声音冷冰冰的。
透过猫眼，她看见李丽芳突然一下情绪失控tຊ，在302门口撒泼打滚起来。
“都来看看啊，这个老赵的私生女，和我们赵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赵冬不想养俩近亲结婚的傻孩子有什么错，他还要被这个女人弄得不死不休啊！老的勾引我们家老赵，小的现在要我儿的命啊……”
李丽芳的哭腔字字绵长又清晰，惹得一众邻居都来围观。
姜海环迅速报警：“百秀湾小区3栋302门口，有人扰民。”
她的声音坚毅又冷静，三十一岁以前她失去的已经太多了，这些失去的亲人与苦难，变成身上厚厚的盔甲，武装着她，被迫着她从一株温室植物，成长为一棵高深乔木。
她要做自己的大树。
她要做女儿的避风港。
赵冬在她心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报完警，姜海环想了想，干脆把手机摄像头打开，从铁门的缝隙里偷偷拍摄下李丽芳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毫无尊严的模样。
她本来想发布到自己的幻音账号上，用目前拥有的流量去继续挑热这件事。但沉下心来想一想，她要发布的，依旧也是一个保护自己儿子的母亲。
即便她疯癫、狼狈、无理，甚至是面目可憎，那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真挚的心。
姜海环想了想，轻轻按下了删除键。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赵砚蹒跚学步地从阳台上走向她，脸上露着浅浅的笑意。
姜海环惊喜的蹲下身，张开双臂，却拥抱的是空气。
姜海环明白，那是赵砚的在天之灵，在感谢她对李丽芳的释怀。
第64章 乡下不适合你
今天，姜媛媛骑着三轮车带他去猪圈喂食。
大热的天，姜媛媛穿着胶鞋，带着手套，甚至还穿着雨衣，一路全副武装领着张喆来到自家猪圈。
张喆看见了呼啦啦十几头猪。
这群猪对他一点都不友善。
这是张喆第一个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