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通体白壮健硕，有着粉色的鼻头和大圆鼻孔，小眼睛防备地盯着他这个外来人。
姜媛媛搬着车上三个大塑料桶，对张喆说：“来，搭把手。”
张喆迟疑了一会，手上施力，跟着姜媛媛把三个装满饲料和薯类蔬菜的喂食桶搬在小推车上，拉进了猪圈里。
猪圈尽管打扫得还算干净，但依旧飘着粪水的味道。
这群猪在稻草上打着滚，身上还沾着些草屑，听到脚步声已经从趴地姿势改成了站立，见到姜媛媛的那一刻，更是在食槽处迎接她了。
张喆学着姜媛媛的样子，把桶里的食物一勺一勺舀进食槽里。一半是谷饲料，还有一半是红薯、红薯藤、各种切碎的胡萝卜，圆白菜……
姜媛媛麻利干活，还有空打量张喆，说几句闲话。
“小张，你跟我们家海环说，你喜欢农村？”
张喆手里的勺子飞了出去，落在猪圈里。
无奈，他只能凭借手上的劲儿把剩下的半桶食物沿着桶边倒入了猪食槽。又趁着猪猪们埋头干饭的时候，跳进猪圈里把勺子捡了回来。
张喆做完这一切，已经满身是汗了。
他点点头，慢吞吞回复姜媛媛：“对，看这群猪吃东西，很带劲儿。”
姜媛媛不说话了，拿起水管，用手压着一半的管口，冲着猪猪们冲洗起来。
喂食，冲洗，刷粪，换稻草。
这几乎是每天都要干的活。
“猪喜欢干净整洁的住处，心情好的猪，肉才会好吃。”姜媛媛说完，把水管换了个方向，递给张喆，“你来试试。”
张喆有些笨拙地接过，冲着猪猪们喷洒水花。
眼看着一只只泥浆滚过的猪被冲刷得粉白柔嫩，张喆觉得颇为解压。他嘴角的快乐甚至压不住，微微弯了起来。
眼镜片上都被喷溅了水渍，他胡乱抹了一把脸，终于知道为什么姜媛媛要全副武装了。
“小张，你玩幻音不？”姜媛媛问。
“偶尔看看。”张喆说。
不仅偶尔看，是每天都看。看唐琦，看姜海环。
“不瞒你说，阿姨也玩。”
姜媛媛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幻音。
自从姜海环做幻音三农短视频，她每天都给女儿点赞。
看了半年，接触了那么多粉丝，她有自己的见解。
“农村就是城里人图新鲜的地方。那些粉丝啥都没接触过，掐根黄瓜都说居然还有朵花。”
张喆“嗯”了一声，又补充说：“这个我知道，早市去菜场买菜，最新鲜那茬的黄瓜，屁股后面都有朵小黄花。不过是花骨朵，没长开。”
姜媛媛又说：“海环上次种一块生姜地，把姜掰成小块埋土里，俩月就长一尺多高，一茬一茬绿油油的，还开了白色的花，粉丝问花谢了会不会结生姜。”
张喆也追问：“会吗？”
姜媛媛摇头：“怎么会呢？我们吃的生姜，是根不是果儿啊。你毕竟是读过大学的城里孩子，乡下不合适你。”姜媛媛若有所指地说。
张喆明白了，姜媛媛是在用农村的知识点他呢。
她一个快70岁的老太太，一个人麻利地布完两桶食物，而张喆一个壮年小伙儿，才笨手笨脚布完一桶。
冲刷完毕，姜媛媛递了个刮水器给张喆，她闷头刷起了猪圈的地面。一些被冲到水沟里的粪便要及时清理走。
张喆学着姜媛媛的样子也忙碌起来，他认真地说：“姜阿姨，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姜媛媛抬起头：“我喜欢的男人，都入土了。”
张喆怔住，这天真的没法聊了。
姜媛媛好像再也没有了和他继续聊下去的欲望，把手头活儿做完，刷一下把身上的雨衣脱了下来，喘了口气，像个刚刚杀完人浑身是血的女战士，对着张喆说：“走了，回了。”
回去的时候张喆自告奋勇，说要骑车认认路。
姜媛媛就坐在车斗里，指了指猪圈附近的几畦地：“这是我们家的菜地，地里的菜都可以收了。你没事就来除除草，粪肥一周一次，水得每天一次。”
张喆胡乱看了一眼，日头晃眼，他只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植物。
“鸡好办，就喂谷子。回来落窝记得关栅栏门，早上再把它们放出去就行。鸡蛋一天捡一次，放门口那个竹簸箕里就行。”
路过一个转弯，姜媛媛指了指一个卖猪肉的小摊告诉张喆：“要是想吃点荤的就来这买肉。他们家偶尔还有鱼。缺了东西就找淑娟，小卖部里油盐酱醋都有。”
张喆模模糊糊把黄村的道路与生活都记了一遍。
晚上，姜媛媛拿了俩个硕大的行李箱收拾东西。张喆看她拿的大多是姜海环和赵翎的东西，还把一个长得有些磕碜的小鸟放进了箱子里。
晚饭是张喆做的，他有些害羞地说：“姜阿姨，今晚我做饭，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就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尖椒炒肉片，一个榨菜丝炒毛豆。
西红柿是从自家菜地里摘的，鸡蛋是母鸡下的，小葱更是点睛之笔，居然比平时他做的更有滋味。
姜媛媛难得夸了他一句，“小张手艺不错。”
吃了两口，她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去厨房炒了个蒜泥空心菜端出来。
“我们家吃饭，得有个绿叶菜。”姜媛媛说。
张喆尴尬笑笑，两人这才不像一家人地各自吃着饭，最后张喆把所有食物都包圆了。
姜媛媛去洗碗，张喆看着老太太的背影，松了口气。
跟这个老太太在一起，他总觉得无比紧张。
是一种比父亲的威压还要恐怖的气场。
张赫的微信又弹了出来，好像是再度要跟张喆确认。
【大哥】：咱爸七十大寿，你真的不回来？
张喆回复他。
【张喆】：着什么急啊，不是还有阵子吗？
【大哥】：凡事都得有个计划。
【张喆】：还差一礼拜的时候再说。
【大哥】：你最近到底在忙啥？没事的话回来一趟也好。
张喆不想回他了。
姜媛媛在厨房里叫张喆。
“我们家没有自来水，洗澡有点麻烦。你得先烧水，再用盆浴。要是你不嫌弃井水凉，也可以去井边冲冲。”
“好。”张喆放下手机，闻了闻一身的汗臭味，决定试试。
他找了个干净的水桶，去井边接了桶水，水温果然很沁凉。一桶水兜头浇下来，张喆觉得签署离婚协议的那天，都没有这么冷过。
镜片没有摘下，他透过模模糊糊的视线看向姜媛媛。
老太太正在厨房里磨着一把刀。
第65章 不听话就杀了你们哦
张喆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连沐浴露都没冲完，拿着毛巾趿拉着拖鞋就回屋了。
姜媛媛还扭头看他一眼，“就洗好了啊？明天我杀只鸡带去炖汤！”
张喆听到这句话，在房间里擦干身体，喘了口气。
乡下的屋子凉快，姜媛媛这个院子有一棵高大的枣树，已经结了许多青枣，差不多快到能吃的时候了。枣叶遮住了整个屋顶，让小院儿的两间瓦房格外阴凉。
房间里是没有空调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电扇。
张喆吹着风，感觉到了自然的凉爽。
耳畔是隐约tຊ的蛙鸣，蟋蟀沙沙的声响，像极了白噪音。
累了一天的他很快就这样睡了过去。
半夜，他总觉得有个人站在自己的床头，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像梦境那般虚幻。
农村人都起得早，早晨6点的时候他已经听见屋外有动静，是鸡咕咕叫的声响，还有姜媛媛杀鸡的利落滴血声和拔毛声。
张喆故意懒床没起来，迷迷糊糊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他睡饱再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但浑身有些酸痛。
小院的石桌上，姜媛媛留了张字条，用一块石头压着。
张喆捏起来看了一眼。
纸条上写：厨房里有绿豆粥，你随便取点酱菜配了吃。小院铁门的“药师”在厨房里。喂猪“交”菜时记得“索”门。
姜媛媛毕竟只是初中文化，有几个字不会写，写了错别字。
张喆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厨房的灶膛里。
在井口洗漱之后，他舀了一碗绿豆粥，开启了自己的农村生涯。
他觉得泾县这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特别自在。
没人知道他的过去，没人计较他的将来。
生存问题变得特别简单，所有的欲望都变得特别微小，就连时间，也比别处慢。
一大早，他按照姜媛媛的指示做好了猪食，喂完猪回来。又在菜地里浇了水，摘了两条黄瓜，两条茄子，一把青椒，回到小院做了顿简单的黄瓜炒鸡蛋，蒜泥茄子，这才发现时间才刚刚到中午12点。
他摸出手机，这才发现几乎一天都没有登陆幻音了。
打开幻音，飘在首页的话题赫然就是赵家姐弟坠楼事件，警方竟然找到了证据，检察院也已经对赵冬提起公诉。
张喆兔死狐悲地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看完赵冬所有的罪证与经过，他不由得轻蔑地吐出两个字：“傻逼。”
杀人容易，要脱离警方的怀疑才难。
张喆在李丽芳家门口偶尔见过赵冬几眼，他对赵冬的唯一印象就是长得还不错的“傻大个”。
他一路往下拉拽，看见了警方披露的一些细节，包括赵冬自己搜索“孩子出意外如何脱罪”等词条，还有和女友的聊天记录，每个证据都是实锤，把赵冬一点点锤向死罪的铡刀前。
有人还八卦出了姜海环的幻音号，说那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家从她成立幻音账号开始推算，这才知道她建立这个账号是为了给两个孩子治病，一时间姜海环的账号也被推到了流量前列，甚至超过了张喆最在意的唐琦。
老实说，他并没有特别对姜海环心动。
只是觉得，在出了赵冬那档子事之后，姜海环和唐琦的相似度越来越高了。
都是做幻音的博主，都用视频或直播来赚钱。
都曾经住在百秀湾，抬头不见低头见，是经济实力相当的同一阶层的人。
都有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曾失去了一个孩子。
甚至连年纪都相仿，还都离过一次婚。
只是一个长得甜美娇小，一个长得高挑瘦削。
他已经确定自己无法再通过死缠烂打的手段，和唐琦破镜重圆了。
而离婚的唐琦也点醒了他——可以再找一个。
是了。
张喆的目标，就是这个和唐琦经历、年纪有90%重叠的姜海环。
如果说之前的接触只是一种搜寻与撒网，那么在见到姜海环的孩子坠楼的那个刹那，张喆是实打实地将她列为了下一段婚姻的结合对象。
这样经历过和唐琦一样痛苦的人格，但又与唐琦的彻底放弃自己不一样，她对自己依旧充满善意与和气。
多好，除却一个名字和外貌，她的内心就是唐琦2.0。
所有人都说，男人的心底总有一个白月光。
唐琦就是天上的那轮月亮，永远在那里，但他已经够不到了。
而姜海环……
张喆低头看了一眼水井。
白天的水井看起来黑黢黢的，无波无澜。但昨天夜里，他能看见半轮弦月和无数星星也落在了里面，依旧令人向往。
多有趣啊，她自认为离开了一个恶魔。
但却有另一个她看不穿的恶魔，继续接近她，示好，暧昧，表白，甚至结婚。
这样把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让她看不穿自己，依旧稳定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多好！
甚至他们还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不再是近亲结合的产物，而是健康的，可爱的，活泼的……
张喆光是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浑身快乐地颤抖着。这比他那天在妓女身上获得的快感还要多得多，这是证明他的聪明才智和人格魅力的唯一途径。
他定好了这个目标，一步步往前走着。
看，成功住进这个小院，并且让姜海环和姜媛媛住进自己家，就是一个最大的进步。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张喆自信满满的露出了微笑。
他很少笑得这么肆意与张狂。
这种快乐一直延续到了下午，他继续带着三桶猪食去喂猪的时候。
没有了姜媛媛的辅助，他反而干得挺快的。
那些猪一开始并没有像迎接姜媛媛那样来迎接他，相反，每只猪还带着些防备的眼神盯着他。
但当他把食物倒进食槽的时候，猪猪们又闷头开启了低头干饭模式。
食物面前，猪是不会思考的。
张喆摸出身上的一把菜刀，亮闪闪的。
他肆无忌惮地又笑了。
“不听话，就杀了你们哦。”
他仿佛在对着猪练习某句心底的话。
第66章 支持死刑
“在这里签个字。”出警的民警拿了个单子给姜海环，是一封出警事件簿，需要民警写明出警的问题，解决与否，报警当事人签字。
刚才姜海环的报警起到了震慑效果，李丽芳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了警察来了，立刻闭上嘴，也不嚎哭，也不撒泼了，乖乖回去301。但俩民警还是把她叫出来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让她向姜海环道歉。
姜海环让她当着民警的面写了份保证书，保证不再倚老卖老骚扰自己。
李丽芳气绝，瞪着姜海环，那眼白翻上了天，差点把血都呕出来。但碍于民警的面儿和邻居们的证言，证明她就是无理取闹在先，李丽芳不得不捏着鼻子写了保证书。
这事儿就被批评教育一通解决了。
警察走后，301和302的门同时响起了两声“砰砰”的关门声。
回到屋子里，姜海环的手机不住震动。
她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有人在幻音八出了她就是最近热搜姐弟坠楼案的孩子母亲，很多人想联系她要求采访。
她想起龙自鸣说的，要小心在网络上说话，一律把所有的私信都屏蔽了。
但是没用，很快，电话铃声也响起来了，一个自称是某大型报纸的新媒体记者想要面对面采访她，问她是否同意？
姜海环同意了。
这几天，她不是没有看见网上的新闻。感谢龙自鸣早已给她打过预防针，让她知道了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姜海环不太在乎网上说那些话的人，反正自己又不认识对方，说多说少对她影响不大。
但随着幻音账号被曝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也顺藤摸瓜来她的账号底下留了不太好的言论，姜海环自己倒无所谓，但她知道母亲每天都会看看自己的幻音账号，几乎每一条评论，老太太都会仔细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