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姜媛媛毫不介意女儿的直视,顾左右言它般地说:“早饭快好了。你发消息让你大宇哥和淑娟嫂子来一块儿吃吧。吃完你们早点出门。我再摊几张饼,你们路上吃。”
姜海环打断她:“是张喆,他来过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姜媛媛不置可否,“来了又怎样,我们家又不是个客栈,谁都能住进来。”
“他对翎翎做了什么?!”姜海环最担心的是这个。
“没做什么。翎翎好着呢。我会保护她。”姜媛媛说。
姜海环继续看着母亲。
她就像没事人一样,盛粥,和面,摊饼,撒葱,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妈……”姜海环还想说什么。
姜媛媛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露出浅浅的笑容:“放心吧。这里是姜家,是你和翎翎的家。有家的地方,什么风雨都不怕。乖,去把院儿里的桌子椅子收拾收拾,你哥你嫂子马上来了。”
说完,她径直端着两碗粥出去。
姜海环愣了愣神,拎起刚才灶边的小杌子,又抓了一把筷子跟了出去。
黄新宇和淑娟今天都挺精神的,那辆五菱已经装满了货物开过来停在小院门口了。
姜海环心事重重地去房间里把翎翎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连小屁股都没放过,发现的确只是脖颈处有些青紫痕迹,其他都没事。她这才帮翎翎穿好衣服,抱着女儿坐进轮椅,来到井边帮姜翎洗漱。
姜媛媛说:“你先去吃饭,我来照顾她。”
姜海环坐在黄新宇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小米粥,就着刚烙出来的韭菜煎饼吃。昨天晚上她就没怎么吃东西,一大早吃上了温暖又熨帖的食物,她的味蕾又被家的味道调动起来。
母亲说得对。只要老太太还在这个小院儿,她就是定海神针。翎翎的安全,自己的前路,都会顺顺利利的。
姜海环边吃边看了姜媛媛一眼,她依旧手脚麻利,动作明快,照顾翎翎甚至比自己还要迅捷却又细致,只是头上花白的发和微微佝偻的背部,透露出了母亲渐渐老去的事实。她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但她依旧强壮到足以做自己的避风港。
吃完早饭,淑娟要收拾餐桌,姜媛媛阻止了她。
“早点出发,路上不堵车。去吧,今儿你们事情多,早点办完早点回来。晚饭还在我这儿吃,我给你们留饭。”姜媛媛是第三次催促他们上路了。
黄新宇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拉着淑娟坐上了车。
面包车被货物塞得很满,第二排好不容易抠出来一个空位,姜海环坐在里面,被各种干货包围。
车子上路了,很快开到泾水河。
姜海环随意探出窗外一眼,看见几个钓鱼的村民,从河里钓上来一部手机。
她眼皮跳了跳,跟黄新宇说:“大宇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我要么还是不去了。”
黄新宇看看她:“那行,我掉个头。”
“别别别,你就这儿把我放下吧,我记得这附近有个茅厕。”姜海环说:“别耽误你和淑娟嫂子的事儿。”
淑娟担心地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塞在姜海环手里。“去吧,小心点。”
姜海环下了车,目送着哥哥的车离去,这才凑近那几个钓鱼的村民,看见那手机。
手机里的sim卡已经被抽离了,就是一部普通的华为P30。姜海环记得,张喆也是用的这款手机。
她问村民能不能把这个给自己。
村民认出她就是泾水河传说里的那个姜家姑娘,有点迷信地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姜海环。
她看了看一人多深的河水,水面并不清澈,隐约能看见水草翻涌。姜海环吞了口唾沫,用纸巾包裹着这部手机,匆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大白天的,村子里充满喧闹。今天是个小集日,本村的村民会在村口摆一些摊子。自家晒的干菜、自家种的新鲜蔬菜、自家的活鸡活鸭、新鲜的土鸡蛋、麦芽糖……还有用泡沫箱子加棉被,卖尚存余温的鸡蛋韭菜煎饼。
姜海环从这些热热闹闹的人群中经过,心里也被搅得乱腾腾的。她百分百笃定,张喆昨天可能来过家里,就在她回完那句消息之后。而母亲今天一直催促他们进城,无比反常,反常到她的一颗心都在胸腔里狂跳,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姜海环又害怕又恐惧。
村口,有个熟悉姜海环的小媳妇,知道她在做农产品带货。她笑嘻嘻跟姜海环打了个招呼,拦下她,送了她几个自家做的手工豆包,问姜海环:“环妹子,你看看我这手艺咋样?好吃的话我托大宇哥给我弄一个那什么真空包装机,咱也卖去城里!”
姜海环越是着急,就越难从这样的氛围里脱身。她敷衍地咬了一口豆包,味道的确不错,里面包的是炒过的瓜子仁、花生仁和芝麻馅,油润咸香,和那些蔬菜馅儿的完全不一样。她收了这份礼,冲着小媳妇点点头:“桂花姐,我看行。您再多研究几个口味的,多找几个人试试,要是口碑好,我给你们安排。”
黄桂花的嘴咧到耳根后,欣喜点头:“好咧。”
姜海环终于能穿过人群,赶到了自家的门前。
门口的铁门……居然又被锁上了。
母亲到底去了哪里?又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姜海环四下张望着。
从隔壁廖婶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
姜海环倾听了几秒钟,确定这是廖婶院子——那座漆着宝蓝色大铁门的地方发出来的声音。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按着狂跳的胸口,一步步靠近了铁门。
门口的大锁不见了踪迹,轻轻推一推,门是从里面被锁上的。
门口有几枚清晰的鞋印,姜海环把自己的鞋子贴上去比划了一下。她是38码的鞋子,这个鞋印比自己的稍小一些。
而姜媛媛穿着的,就是37码。
姜海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学着小时候和隔壁胖哥半夜翻墙的技巧,从廖婶家门口的一棵树上,攀援了上去。待她在树杈上站定,居高临下看见院子里面的场景,姜海环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78章 猪食
廖婶家的院子比姜家的大,一直以来廖婶都是把备用钥匙放在姜媛媛手里。她会收在那个樟木箱子里面,要去帮忙晾晒东西的时候,才会翻找出来。
姜海环出嫁之后几乎再也没有来过廖婶家的院子。在她印象里,廖婶家永远都会有香喷喷的蒸馒头、蒸花卷,各色炸果子,每次她和大宇哥跟着廖家的小胖哥一起溜出去摸鸟蛋、寻蝉蜕、烤山芋,回去晚了,廖婶都会故意把铁门关起来,逼着小胖在门口敲门道歉。久而久之,小胖自学成才,会从门口的大槐树爬上去,再翻墙而入,最后跳下来给她和大宇哥开门。
廖婶时常把他们仨抓个正着,又气又笑,拿着围裙追着小胖哥满院跑,要掸他身上的灰。
姜海环永远记得那些个温馨的傍晚,整个院子里传来小胖哥的讨饶声,廖婶的训斥声,还有她和大宇哥幸灾乐祸的笑声。
思绪回到现在,姜海环脑海里那个愉快又治愈的画面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阴冷和鲜血。
她永远都忘不了母亲全身穿着雨衣,戴着塑料浴帽,双手套着胶皮手套,手里拿着电锯,在对着地上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进行肢解。
随着滋滋滋的电流声停歇,母亲似乎感受到有人窥探的目光。她一点点转过头来,和大槐树上的姜海环四目相对。
姜海环一个慌神,从槐树上摔了下去。
蓝色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姜媛媛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出现在门背后,不等姜海环开口,她就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马上跟你哥你嫂子进城,假装啥事儿都没见过。第二,跟我进来帮忙。”
姜海环一边揉着摔疼的腿,一边心神恍惚地听见自己说:“我来帮忙。”
姜媛媛迅速让出来一个身位,姜海环闪了进去,随后,蓝色的大门又被紧紧关闭,姜媛媛从里面把门给闩上了。
院子的地面上,一具男人的尸体躺在那儿,早已没有了生息。姜媛媛已经把对方tຊ的四肢给锯了下来,头锯了一半,导致他的脸歪拢在一侧。
姜海环大着胆子上前一看,不是张喆又是谁!
她浑身颤抖着,嘴唇已经不知道如何发声。
姜媛媛瞪她一眼:“手套在那儿,你戴上,帮我扶住脑袋。”
见姜海环立着不动,脸上满是惧色,老太太吩咐她:“死透了。你就把他当条狗,当只猪。小时候不是见过杀猪吗?前几天你还和大宇说起来,这和杀猪没差。”
“妈……妈,可这是杀人啊!”姜海环终于恢复了脑海中的理智。“妈,你跟我去自首吧,咱们好好跟警察说。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是不是张喆掐了翎翎,你去保护她?一定是这样!”
姜海环说了半天,姜媛媛依旧冷静又理智地举起手中电锯,咔嚓一下,张喆的头滚落在姜海环的脚边。
她鼓起勇气再看了一眼,张喆的脸孔狰狞而又恐惧,看起来死的时候遇见了令他无比害怕的事。
因为有姜媛媛在,姜海环不觉得恐怖,只想追问出母亲杀张喆的真相。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杀人!
姜媛媛放下电锯,又举起菜刀,手起刀落间把张喆所剩无几的上半身开膛破肚,一拉一拽,肝胆肠子,流了一地。
血液混在姜媛媛那双胶皮手套中,她熟练分拣着带血的肝脏与心脏,还有两片肺叶,丢进了一旁的塑料桶里。
姜海环认了出来,这是自家给猪猪们的喂食桶。
接着就是拆骨。母亲似乎很熟练人体的构造,均匀地把骨头和肉身一点点拆分开。
她见姜海环继续愣在那里,撇了撇嘴,心有不满地开口:“算了,你去生火吧。”
“啊?”姜海环看母亲杀人分尸看呆了,排除了最初的恐惧,认定了张喆的死一定是罪有应得之后,的确如母亲所说,和儿时杀猪的感觉没差。
姜海环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让母亲去自首的话。
姜媛媛冷笑一声:“你听过一个传说吗?”
“什么?”
“有些男人,杀了自己的老婆,就说老婆和别人跑了。”
姜海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直到她意识到一件事,立刻捂住了嘴。
她的养父黄得树,在姜媛媛决定养育自己之后便了无音讯。大宇哥说,他和一个野女人跑了。
姜媛媛的意思是,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了。她不屈,不畏,不怕,更是把男人侮辱女人的借口,化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姜海环转身去了厨房。她认定没什么话语再能说动母亲。母亲平素里是个要强的人,从不吃亏。黄村的村民见她一个寡妇领着俩孩子,没少做一些欺负孤儿寡母的事。那时候的姜媛媛便操起一把菜刀闯进村委会,把该属于自己的利益一点点讨要回来。
姜海环相信,母亲一定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翎翎,才会对张喆动了杀心。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她如果再说让母亲去自首的话,一定会寒了她的心。
劈柴,生火,烧水。
廖婶家多年不用的灶台,升起了袅袅炊烟。
姜媛媛把那一堆下水收拾好,一股脑儿倒进了锅里,加入猪饲料,胡萝卜,红薯,继续搅拌着。
姜海环结结巴巴:“妈,你这是,要喂猪?”
“怕啥,猪吃完会被肠道吸收,再排出粪便。猪肉又不是人肉做的。”姜媛媛还说起了科学养猪的知识。
“那骨头怎么办?”姜海环站在母亲的立场,再度询问了一句。
互联网上有个玩笑梗,说杀人容易抛尸难,一群网友们开始七嘴八舌说杀人也不容易,自己从未经历。
姜媛媛冷静又理智地看看天:“这不是才十月嘛,秋高气爽,晒干了磨成粉,掺进粮食里。”
浅言之,就是继续喂猪。
张喆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当年在姜家的猪圈里,拿着刀威胁那群无辜的猪猪,说“不听话就杀了你们哦”,最终的结局是,他被大卸八块,被猪猪们大快朵颐。
那天晚上,是姜海环去喂的猪。三大桶猪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路上还有村民问“你们家的猪都吃得这么好,哈哈哈”,姜海环苦笑一下应付过去,一个人把三桶特殊食材抱进了猪圈。
猪猪们吃得很香,一个一个摇头晃脑的。姜海环给猪圈冲刷干净,觉得每一只猪仿佛都要口吐人言,她心中一寒,赶紧收拾妥当回家了。
小院儿中,温暖的灯光亮了起来。黄新宇和淑娟嫂子也回来了。两人的脸色红扑扑的,似乎听见了什么好消息。
“妹儿,你淑娟嫂子有了!”
黄新宇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接近四十岁的年纪,终于等到了一个孩子。
姜媛媛举起酒杯:“是砚砚,他想回家了。”
第79章 他们该死
晚饭,姜海环吃得很少,几乎只挑素食来吃。姜媛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随她去。黄新宇和淑娟两人太过兴奋,没留意母亲和妹妹的不对劲。但翎翎晚上吃饭的时候十分暴躁,她打翻了姜海环给她喂饭的碗,还狠狠咬了她一口。
姜海环心疼地把翎翎揽入怀中,姜翎坐在轮椅上,像一只被伤害激发求生欲的小兽,红着眼不断打着姜海环。
姜海环有苦说不出,她隐隐约约猜到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暴躁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受到了无端的伤害啊。
姜海环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姜翎的脖颈,那一圈紫红色的掐痕淡去了一些,变得青紫交加。
一个孩子的巴掌哪有什么力道,她由着姜翎发泄了一通,这才拉着女儿的小手安慰她:“对不起,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是妈妈的不对。请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我们翎翎出门,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
姜翎打累了,似乎听懂了姜海环的话,“啊”地一下张大嘴巴,喊了一句“饿饿。”
这是她出院以后会说的除“痛痛”以外第二个词。
姜海环又激动又欣慰,带着尚存抓痕的手,重新给姜翎盛了饭,泡了肉汤和蛋羹喂她。
姜翎吃好饭,姜海环给她擦了擦身体,像不放心一样再度检查了一遍姜翎是否有其他的外伤。
姜媛媛送走了儿子儿媳走进屋子,看她检查姜翎的身体,板着脸说:“那个变态还不敢做这种事。”
“妈,我只是确认一下,更放心。”姜海环连忙给姜翎换上干净的睡衣,抱着她上床。又是一通按摩,拉伸后,姜翎微微发汗,并且又发出了“痛痛”的呼喊。
“翎翎的神经好像感觉越来越强烈了。”姜海环有些欣慰地开口,这大概也是这几天疯狂的生活里,最好的消息了吧。
姜媛媛站了一会儿,随手收拾了一下屋子里姜翎的衣裳,吩咐姜海环说:“这几天,别用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