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地滑出去，车窗上的细雨凝珠，随着车身的抖动从玻璃上滑下来。车身在同一时间飚了出去，远离燕越书所在的地面，溅起一地的小水花，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晶。
小水晶在空中旋转，飞舞。
从此以后，“池盛”两个字，就像那些小水晶一样，在她的心上飞舞。
年少的心动，便是如此轻易。
……
初秋的校园里，小雨滴答滴，微微凉，沁人心脾。很多学生的心情和秋雨一样凉。
——成绩出来了。
成绩公告栏里，贴着学生们上一年的期末成绩。燕越书撑着一把黑色伞柄的黑色布面伞，垫着脚尖，一眼便看见了排在最上面、最右侧的名字“池盛”。
她只扫了一眼，便默然记住了池盛每个学科的成绩。
再往下、往下，她终于在一大片蚂蚁大的字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心情也和其他同学一样，有点儿小凉了。
她什么都不如池盛，连成绩都不如。小乡镇里的初中第一很了不起，所以她才有机会进入S市这所贵族学校里。可是将小乡镇里的第一放进这所高中，一下子就变成了九十多名，高一一学期下来，她才往上爬了十多名。
这种落差，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燕越书捏了捏手中的伞柄，不再看第二眼，转身离开。
高二的开学日，她突然觉得这没什么好嫉妒的，池盛那么优秀，理所应当是排在这样的位置。是她，还不够优秀。
高二的第一学期，除了学习这件大事之外，燕越书的一切耳朵和眼睛都以“池盛”两个字铺展开来。
她和高一的时候很不同。
她在二班走廊上的时间变多了，喜欢上上下下爬楼梯。
她听到一个人的名字，比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要敏感。这时候，她能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耳朵递到八卦堆里，记下池盛的一切传闻。
只要远远看见他一眼，她就能开心一整天；如果好运，能够看见他的正面，那起码得开心两天。
池盛是睿敏高中的焦点，他的消息源源不断，每了解多一点，燕越书就更喜欢他一点。她用画笔勾勒出池盛的外表，也用消息勾勒出池盛的整体——他最喜欢的歌叫《一腔孤勇》，他最讨厌吃的菜是苦瓜，他……
她成了那些女生当中的一员，不同的是，她的喜欢静悄悄。与他无关，他更不会知晓。
“池盛”两个字像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咒语，不会轻易从她口中吐出来。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高二的歌唱大赛。
这也是她有史以来离池盛最近的一次，因为池盛似乎听到她的声音了。
燕越书班里有个同学也参加了，叫章科遥。二班的同学早早占了位置，都挤在前排，均表示要给章科遥加油。
燕越书原本是要早早来的，但是有一种私心让她晚来了一步。
站在后排，没人认识她。
当所有人都唱完之后，主持人笑着说：“大家觉得今天晚上谁唱得最好？谁能拿你们心中的第一？来！大声告诉我，是谁？请告诉我他的名字！！！”
主持人将现场的气氛推到高潮，将话筒朝向台下的学生们。
台下的学生们各有各的喊法。
唱歌比赛不像篮球比赛，水平高低不能一目了然。要的是气势。喊谁的人多，谁的声音最响亮，那就谁占据了气势。
燕越书站在后排，垫着脚尖，从人群的缝隙里朝着主持人喊“池盛”，而没有将心中的第一颁给她的同班同学——章科遥。
所有人都在欢呼。
燕越书安全地藏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大声喊“池盛！池盛！”
她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几乎用尽了力气，连她旁边的同学都侧头看她，捂住了耳朵。
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刚刚听到池盛了，还有谁？”
热闹的人群依旧在各自呼喊。
燕越书停了下来，刚才主持人说话的时候，池盛抬头朝后面扫了一眼！
燕越书吓死了，以为自己声音太大，他发现自己了。不过池盛四周都扫了一圈，没有特别关注哪里，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燕越书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闷闷的。开心的是，池盛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闷闷的是，池盛其实不认识自己。
她希望池盛能看见自己，又下意识地隐藏自己。
歌唱大赛之后，池盛又风光了一把。
一班走廊上的陌生女同学又多了起来。
不过她依旧是隐藏状态。她要悄悄努力，然后一鸣惊人！她期待着一鸣惊人之后，池盛能看到她。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直到一次课间休息，燕越书打完水，拎着一瓶水回教室。她的耳朵上戴着耳机，她一边走一边向前方时不时看两眼。
肩膀被人点了两下。
燕越书慌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回过头，看见是她的同班同学章科遥。她心里咯噔一下。
歌唱比赛的事情记忆犹新，燕越书一看到他，立刻就想到这件事，当场就有点儿发慌。班里同学这么多，不会发现她没在前排给他加油吧？怎么发现的？难道一个个数了？
“看什么呢，燕越书？”章科遥笑眯眯地问她。
燕越书立刻一把扯了耳机，耳机线顺着耳朵滑到肩头，搭在肩膀上。她有点儿心虚：“没、看什么，听歌。”
章科遥却越过她，和她并排趴走着。
燕越书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她在看池盛。下课期间，想出来碰碰运气的，一出教室，她就看见池盛也出来了，他从一班那边慢悠悠地下了楼梯。燕越书立刻拎着水杯，下楼去了。回来的时候，果然又看见了池盛，池盛在她前面走着，再走几步，就要进教学楼了。
明明是心里的秘密，章科遥不可能知道。燕越书仍然怕他发现。她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便说：“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章科遥是男同学，燕越书是女同学，高中的男女同学只要站在一起，天然就惹人关注。何况他们俩压根不熟悉，两个人高一一整年也说不到几句话。今天章科遥突然主动找燕越书，就为他们之间增添了一层暧昧。
燕越书虽然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但长相弥补了衣服的寒碜，挺受男同学欢迎。只是她平时不大说话，人看起来很害羞，男同学们也不大好意思上去和她讲话。
章科遥上次在歌唱比赛上露了脸，让他的魅力翻倍了。有贵族学院大部分人家境都不错，只不过富贵程度各有不同。章科遥活泼开朗，平时和同学相处的很好，没什么架子，吃穿都不显，大家就以为他家条件在贵族学院里一般。歌唱大赛之后，大家关注起他来，才知原来这也是个隐藏高富帅。
这样的组合，自然让人忍不住八卦。二班的几个同学正好在离得不远，这几个同学一边低声说笑一边跟在两人身后，拿眼睛瞅着他们俩。
章科遥说：“我们同班同学，没事不能找你？”
章科遥的搭讪在同学眼里，就很明显了。没事找女同学，那肯定都是有目的的！
燕越书却觉得肯定是来兴师问罪的。被章科遥一句话堵了回去之后，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讪讪地笑：“可以。”
章科遥继续没话找话似的：“我怎么看你天天戴着耳机，高一的时候你不这样吧？这样对耳朵不好。你听的什么歌？”
燕越书心里不安，更不敢说自己的歌名了：“……随便听听，我什么都听。”
“哦——”章书遥笑着说，“那你现在听的叫什么？”
“……”
燕越书想撒谎，但是她耳机里还放着声音，她的耳朵能听到《一腔孤勇》熟悉的调子。章科遥离自己这么近，万一也听到了，她不敢撒谎……
燕越书眼神掠过前面的池盛，立刻收了回来，对章科遥说：“《一腔孤勇》。”
“这首歌我也蛮喜欢的，很热血啊，没想到你竟然爱听这种歌。”
燕越书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章科遥对班里的同学都很好，大概只是闲聊吧。
但这口气松早了，只见章科遥又说：“上次我参加歌唱比赛，一班的池盛唱的就是《一腔孤勇》。”
燕越书：“……”
她有种当场被抓包的不安感。竟然为别班同学加油，而不为自己班上的同学加油？！
最可怕的是，章科遥说话不像她这么小声，声量有点儿大，池盛就走在前面几米远的位置。周围的学生声音嘈杂，但他好像听到他的名字了！他回头了！
回、回头了！
章科遥还在继续给她不安的良心撒盐：“你没去吗？”
燕越书的脸开始发烫了，垂下脑袋，手指在放在耳机线上来回滑动，小声说：“我去了，但是站在后排，挤不过去……我还为你加油了……”
心里为你加油了，希望你得第二，池盛得第一。
章科遥可惜地说：“怪不得二班同学里没看到你……”
燕越书内心在尖叫。因为她走了两步之后，即使低着头，也能看见前面有几个人停住了，停在进教学楼拐角的小台阶边。为什么突然停住啊！！！
燕越书心脏都要骤停了，觉得肯定是章科遥刚刚说到池盛，池盛才会停下来。
她一边慌张一边又有点儿期待，走得慢了下来。
要是等会儿池盛跟她说话怎么办？他会说什么呢？会不会发现自己就是那个给他加油加得特大声的女生？
燕越书又向前走了两步，心就定了下来。
她知道池盛停下来的原因了：有个女同学突然崴了脚，就在池盛旁边！这个女同学扶着拐角处的扶手，仰着头，正在请求站在一旁的池盛扶她。
燕越书好气愤！
为什么这些女生总用这种小手段！好气人！她见识过不止一次，有崴脚的，有突然心口疼的，还有突然晕倒的！
池盛扶过的女同学一定比扶过的老奶奶多！
这次离得这么近，她离池盛只有几步远的距离。近距离见识了这一场“意外”，让燕越书直接心梗了。她走得更快了，想要更近一点，尽管心梗程度会加重。
章科遥连忙跟上了她，一边侧着头看着她一边继续说：“我还以为你给别班同学加油去了。我听到有个女生喊池盛喊得超大声，和你的声音特别像，真的特别像你现在说话……”
章科遥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他终于在离池盛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被池盛的身影挡住的时候，看见了池盛！
而在燕越书眼里，章科遥肯定是故意的！
燕越书惊恐地望向池盛。
池盛果然侧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但他脸上神色淡淡的，只掠了一眼，便转回去看那个女同学了。
燕越书心里将章科遥骂了一遍，都怪他！
池盛肯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还找男同学来演戏，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和面前这个崴脚的女同学有什么区别，都是心机girl！
“不是我。”燕越书低着头，赶紧掠过池盛，然后掠过那个女生，想要赶紧上楼，回到教室里，远离章科遥。
燕越书刚刚经过那个女生，只听那个女生突然“嘶”了一声，扶着腿，好像疼得不行的样子。
池盛的声音听着冷冷的，却也带着一种柔和的音色：“要叫担架吗？”
第8章
燕越书已经走到那女生旁边了，她不敢转头看池盛，但她敢看其他任何人。她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女生这么会装！
燕越书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之前在车站碰到那个女生吗？就是那个粉色连衣裙的女生，阴阳怪气她一个人占了三个位置！等她刚刚退后，那两个女生就一先一后挤上了公交车！
女生全身心投入表演事业，眼睛里只有池盛，看不到其他人，自然看不到燕越书的眼神。她怕池盛真的叫担架，连忙说：“不用！扶我去教室休息一下就行了。”
池盛不知道动没动，燕越书反正是动了。
她正要走进教学楼的脚步一转，转回了那女生那边，说：“同学，你哪个班的？我扶你回去休息。”
此话一出，章科遥、池盛、池盛的几个同学、女生全都安静了，齐齐看向燕越书。连旁边看热闹的学生，都忍不住朝她看了过来。
只见燕越书在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之后，脸像突然染上了一层胭脂似的，迅速地飞红。只要看她的脸，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女生一定是紧张了。
燕越书当然很紧张。
她不远千里从乡下来到这种贵族学校，有很多不懂不会的东西，高一刚来时她就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妈妈也嘱咐过她，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像你这种进去的是少数，一定不要惹事。所以她就胆小怕事，连看热闹都要站在安全距离，生怕殃及了她。
就是这样胆小怕事的她，今天竟然冲动了！别人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她算什么？！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敢这样勇猛地站出来！
燕越书站了出来，同时也有一种后怕的劲，不知道这女生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会不会找她麻烦。燕越书说完便朝这女生笑了笑，试图用笑容来缓解这未知的恐惧以及女生对她的不满。
所有人当中，那女生是最不爽的。
女生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池盛那儿，正柔弱无比地看着池盛，哪里料到有人半路截胡！女生的脸上又青又白：“你……你看起来这么瘦，我怕扶不动我啊……”
女生说完又看向池盛。
池盛没看她，而是看着燕越书。他的目光在燕越书露出的小虎牙上顿了一下，移开了。
燕越书笑起来有些害羞，正是拜左边那颗小虎牙所赐。据说虎牙是远古人类在捕食时用来刺穿、撕碎食物的，所以尤其锋利、结实。燕越书的小虎牙放在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中间，看起来却有些羞涩。
燕越书站了出来，就不得不将这“做好人好事”的行为做到底，她一直笑着，并且在女生提出问题之后，指了指身后的章科遥，说：“这有男同学，我扶不动的话，再让他扶你。”
章科遥：“……？”
他看看燕越书，看看这女同学，将脑袋扭过去憋住笑，然后才转回来。当面笑别人是不对的。
他们班和一班隔壁，关于池盛的事迹他听过不少，自然怀疑这女生是来博关注的。
他不知道燕越书是真的好心，还是故意搞破坏。不管是哪种，他都帮定了。
如果是真的好心，那燕越书同学是个好同学。如果是故意搞破坏，那真是小看了燕越书，他就得怀疑歌唱比赛那次燕越书给池盛加油了，人不可貌相……
池盛似乎是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但不明显，而后看都没再看那个女生一眼，转身，大步大步地走入教学楼，很快消失在楼梯道里。
燕越书觉得自己做得很对，看来池盛也不厌其烦，所以一听有人接手，就立刻跑了。她人生第一次做坏人的勇气，可以算是池盛给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