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笑冷哼一声,“在下不知萧王殿下所指何事。”
“那本王便提点提点你。”
褚瑟的步子停了下来,看着他道:“三个月前,殆夷国突然对我相朝发兵,给出的缘由何其荒唐,但我朝并不在意,他们要战,我军便迎,可到了战场上却知,殆夷国发兵用的竟是昭云国的兵力。郭将军,本王知道,殆夷国公主乃是赵云的发妻,两国在兵权与兵力上有些交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可是后来在南阳的战场上发生了这么多针对我相朝皇族来的事,先有我妻赵临鸢被刺,后有太子褚萧被劫杀,你敢说这当中都是殆夷此等小国之意,而非赵云与他人勾结所为吗?至于这个他人是何人,本王不说,但你我应当心知肚明吧。”
郭笑抬眼直视褚瑟,“你相朝与我昭云国联姻,将殆夷国置于夹缝中生存,人家被夹了心慌了,一个理智不清便不管不顾打了你朝,你们觉得荒唐那便荒唐,与我昭云国何干?我等不过是临危受命,接了二王子的意思援助他妻子的母族于水火之时,有何不当?至于什么勾结他人,什么暗杀皇族,这些全是萧王殿下个人臆断,在下不想听,也听不懂。”
褚瑟被对方的嘴硬给气笑,“好一个不想听也听不懂,那么褚萧与赵临鸢二人在南阳已截获了赵云勾结外敌罪证一事,不知郭将军可看得懂?”
郭笑过别目,冷哼一声,不作答。
褚瑟逼近对方,接着道:“你自然看得懂,赵云也看得懂,你们所有人都看得懂,但还是放由他们二人逃走,又是为什么?”
郭笑:“我不知——”
“你再说一句不知之言,便别怪本王不客气!”
郭笑似乎被褚瑟眸中释放的凛冽杀意给堵住了嘴,下一刻,他便听见褚瑟开口唤了声,“肖佐!”
肖佐得了令,当即后退了几步,手中长鞭一甩,朝被捆着的一人的腰腹狠狠挥了过去,再一甩,鞭子又重重地落在另一人的腰腹上。
带血的鞭逼出了那二人几声沉闷的惨叫,但很快又被他们强忍着吞入腹中,他们受着皮肉炸裂的疼痛,却还在极力压制,尽可能不发出让郭笑为难的叫唤。
可郭笑却再难忍下去,口齿猛烈摩擦,眼眶也被怒意逼红,他疯狂地叫了一声,“褚瑟!”
褚瑟走回到他的面前,俯眼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吗?”
可还没等郭笑说话,被绑着的那两个人便已先开了口。
“郭将军!我等誓死捍卫二王子之利,生死皆可抛!”
“不错!将军不必顾及我等性命,断不可让贼人称了心意!”
褚瑟听完,淡淡地笑了笑,“既然是生是死都不在乎,那便尝尝生不如死吧。”
此话说完,肖佐的一只手重重抬起,凌厉挥出,皮鞭tຊ一次又一次落在了那二人的腿上、腰腹上、胸膛上,二人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的惨叫,耸动着肩膀大口喘气,几乎就要求饶。
郭笑这会才当真着急了,声嘶力竭地吼道:“褚瑟!你有什么便冲着我来,放了我两个兄弟!”
褚瑟依旧语气淡淡:“郭将军,分明是他们一心求死,我冲着你来做什么?”
“你枉顾人命,就不怕不得好死吗?!”
褚瑟弯了弯腰,笑看郭笑道:“本王奉劝郭将军慎言,郭将军当知,本王乃是赵临鸢未来的夫婿,将军如此盼着本王不得好死,难不成是盼着你们的公主年纪轻轻便要守寡?”
郭笑听出了他这话里浓烈的威胁意味,便更急了,“褚瑟,你若敢动我们公主——”
“本王绝不会动她,但他们……”正说着,褚瑟的眼又在那二人身上扫了一下。
其中一人又喊道:“郭将军,你不必受此人胁迫,公主的周全自有杜将军庇护,他褚瑟还没有那本事敢伤公主!至于我等……将军便当我等死了!”
褚瑟“啧啧”一声,失了耐性,“肖佐!”
“小臣在……”
“他们说想死,你聋了吗?”
“是是是……哦不是不是不是,小臣没聋,小臣这就安排……”
褚瑟拂袖离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不曾回头,肖佐却极有眼力劲地跟了上来,凑到他的肩旁低声问道:“殿下还有何指示?”
褚瑟竟说:“若他们当真求死,你便当瞎了没看到,让他们自行了断,死得舒服些。”
肖佐错愕抬眸:“殿下?您的意思是,不审了?”
褚瑟叹了一声,“罢了,换个法子审。”
*
半个时辰过去,承欢宫偏殿的假山后面,扶欢正端着午膳去往内书房,谁知穿过庭院时,便听到了痛苦的哀嚎声,声声不绝,伴着风中的血腥传入她耳。
她停在原处,背脊僵了一下,端着盘子的手也在颤抖。
她不敢再往前走,她害怕看到不该她看到的事,便是与褚瑟有关的事;但同时她也担心没能看到她应当探知的事,便是与褚离歌有关的事。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扶欢,过来。”
扶欢骤然回过了神,转过身去,笑得勉强,“殿下……还用午膳吗?”
她说话时未提起此刻正发生在假山后的事,可去往褚瑟的内书房便又必须经过此处,于是她便问出这话,将自己是否该继续走过去的决定权交到了褚瑟手中。
褚瑟看了看她,将她的无措看在眼中,说道:“盘子放下,你随我走走吧。”
扶欢点了点头,“是。”
第27章 27.山有月:你以何立场让我救他?
扶欢跟在褚瑟的身后,离假山那处远了些,血腥味自然也淡了些,但还隐隐有呻吟声传来,受刑之人似已伤得不轻。
走了一小段路,褚瑟突然停下来,对身后人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脑子里还在想着事的扶欢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了褚瑟的背,可褚瑟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回身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
扶欢低着头道:“殿下的事,自然有殿下的考量与决断,扶欢本不该过问……”
“无妨,你问。这院子就这么大,本王既然把人带了回来,便没打算瞒着你。”
扶欢这才抬起眼看他,又望了望那处假山,犹豫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那是殿下此次出宫带回来的人?”
“是。”
“莫非是与殿下在查的南阳刺杀案有关?”
“是。”
“若他们当真有罪,为何不交由大理寺审理?”
“若大理寺当真能审出个因由来,父皇又何必将此案交到本王的手中?”
“可是……”
越往下说,扶欢便越急了,但她还是在褚瑟面前尽量遮掩,暗自平复了那颗不安的心之后,方刻意冷静地继续说道:“可是殿下让他们在承欢宫受审,还动用私刑,若此事传了出去……”
“死人又怎么能把事情传出去呢?”
听了这话,扶欢一怔。
她不知道褚瑟是通过什么手段带回这些人,但这些人若当真和南霄宫与昭云国私通一事有关,那么褚离歌便当真有危险了。
想到这里,扶欢难掩心中惶恐。
接下来的几日,扶欢通过多方途径打探到了南霄宫的消息,听说翊王仍在病榻上,她便知褚离歌还未从殆夷国的战事中抽身回朝,现下要寻到他不是易事,可再这么拖下去,褚瑟便当真要撬开那些人的嘴了。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是在这样慌乱的时候,宫里忽然传来了太子褚萧班师回朝的消息。
扶欢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愿意救下这些人的人,一个有本事能救下这些人的人。
赵临鸢。
*
这一日,褚萧与赵临鸢回到了皇城。
他们这一路上分明一起历经过生死,可归来时却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们一路发生了多少事,又或者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临鸢有意疏远褚萧,因为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不可缝合的间隙。杜卿恒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底线,可褚萧偏偏踩了它。
褚萧看出赵临鸢对其心结难消,他努力靠近她,却始终无法亲近半分,让他心中很是愤懑:区区一个杜卿恒,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若赵临鸢再如此疏远他,他便亲手杀了杜卿恒,以断绝她的一切念想!
可他终究没有如此想下去,因为他依旧想不明白,他用杜卿恒,究竟错在了何处。
或者这只是赵临鸢疏远他的借口?她如此对他,根本不是因为杜卿恒,而是因为……
褚瑟!
是了,此番相朝大军凯旋,依照出征前的约定,赵临鸢被赐婚于褚瑟,如此说来,她当然想要与自己断个干净彻底了。
想到这里,褚萧心中愤意更甚。
他们在红墙绿柳处分开,走向各自的方向。褚萧依旧属于东宫,赵临鸢则回到了昭明帝赐予她的揽星阁。
暮春里难得大风,杜卿恒立在风中,在揽星阁的殿门前,等了赵临鸢许久。
看见她归来,他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却对上了赵临鸢一双凄茫的眼,就那样看着他,几近泛泪。
杜卿恒有些无措,抬袖欲为她擦泪,但想到身后墙沿处还站着另一人,他便收住了想要为她拭泪的动作,只轻声问:“公主,你怎么了?”
赵临鸢声音冰冷,“我有话和你说。”
“现在吗?”杜卿恒的眼不自觉往身后瞥了瞥,转头又对赵临鸢道:“可是,有个人等了你很久。”
赵临鸢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竟瞧见扶欢朝她奔了过来,心中不免诧异。
“扶欢见过公主殿下。”
看到扶欢,赵临鸢当即便收住了面对杜卿恒时的万千思绪,对她扯出一个情绪平复之后若无其事的笑来,悠声道:“你找我?可真是新鲜啊。”
扶欢心中有事,未能察觉到赵临鸢匆匆掩去的不自在情绪,行了个礼后便道:“扶欢有要事相告,还望公主殿下屏退左右。”
赵临鸢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杜卿恒,问她:“杜将军也在你说的左右之列吗?”
扶欢听出赵临鸢话中有话,便不作答,只看了看杜卿恒,做了个示意的眼神。
杜卿恒当即向赵临鸢抱拳道:“请公主容末将先行告退。”
赵临鸢望着杜卿恒走去的背影,面上看着无事,心下依旧难掩苍白,可她只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回过身,领着扶欢往相反的反向走去,一边道:“说吧,找我何事。”
扶欢落后几步跟在赵临鸢的身后道:“公主与太子在前线遭遇围杀,陛下命三殿下彻查此事,可是三殿下不知派了何人,也不知是从何处抓来了几名敌军,带回了皇城中。”
赵临鸢并没有回头,步子也没停下,有些懒怠地继续走了几步后道:“三殿下行事自有他的章法,要抓什么人,要查什么事,他都有分寸,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扶欢犹豫了一下,看着赵临鸢的背影道:“被抓的几人中,有一人公主或许识得,便是昭云国二王子赵云麾下副将,郭笑。”
听了这话,赵临鸢骤然停步,面上同时怔了一下。
扶欢立即走了上去,站到了赵临鸢的身前,“三殿下对抓来的三个人严加拷问,郭笑亦在其中,怕是撑不了多久……”
赵临鸢审视着扶欢,“你的意思,是要我救他?”
扶欢颔首:“是。”
赵临鸢觉得奇怪,“可据我所知,你与郭笑并不相识,更与赵云互不相干,不知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让我救他?”
扶欢抬起眼,凝视了赵临鸢一会儿,“公主想听实话么?”
赵临鸢笑了笑,“若实话不好听的话,你也可以骗骗我。”
“扶欢来自昭云国,更与杜将军是旧识,现下杜将军奉了王命来到相朝,公主和亲tຊ的重任担在他的肩上,现下公主与三殿下成婚在即,若是此时承欢宫出了什么纰漏,影响到了公主与殿下的婚事,杜将军难辞其咎,这不是扶欢愿意看到的。”
赵临鸢向前走了两步,将扶欢逼退至墙沿后方道:“这话多好听啊,若是实话该多好,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因为你根本不会如此顾念杜卿恒。”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离去,不再搭理扶欢。
扶欢僵在原地,唇瓣颤抖,眶中几乎有泪水泛出,她心中挣扎了一会儿,颤声叫住了离去的那人,“公主!”
扶欢追了过去,扯着对方的衣袖缓缓跪了下来,泣声道:“三殿下将人带回了承欢宫私自刑讯,这事若传了出去……若传了出去,便是个不可辩驳的话柄,对三殿下不利啊!可扶欢人微言轻,根本劝不住殿下。公主,你的话,三殿下总是会听的,求求你将此事压下,保全三殿下这一次吧……”
赵临鸢俯眼看着她,“这便是你的实话?你当真是为了褚瑟?”
扶欢双手贴在额间,郑重叩首道:“求公主相助……”
赵临鸢笑了,是洞悉的笑。她知道,对方的这个理由,也不是真话。
但无论如何,此事既已传入她的耳中,那么她也该设法去见郭笑一面了。
*
承欢宫守卫不严,何况褚瑟有意藏着抓来的那三人,在他的安排下,这几日少有人进出偏殿,赵临鸢身上带着功夫,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不是难事。
可当她纵身跃下墙头,落在郭笑面前的时候,还是让郭笑怔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她的出现,或者说她的出现本就在郭笑的盘算之中,所以这不是会让他错愕的事。让他愣住了的,是赵临鸢穿在身上的相朝华服。
她穿着水蓝色裙衫,裙畔绣着初绽的牡丹,风中下裙漫动,如春花开落,情满芳华。腰间还挂着一对玉坠,因跳下得太急,玉坠摇晃不休,哐当作响,清而不乱。那纯澈的声音和她整个人一起,与黄昏的浓影混为一色,无限美好。
赵临鸢一时无法形容郭笑看向自己时别样的目光,但她也没心思去想,开门见山便直说道:“郭将军,我还救不了你。”
郭笑竟笑了一声,“公主,末将也没想着让你救。”
赵临鸢扫了一眼四周,两颗树干下还留有斑驳的血迹,郭笑身上的伤处不多,人被绑着,双膝早已跪出了血。很显然,鞭子没落在他的身上,可同伴的血,便是对他的威胁和警告。
看着眼下的情景,赵临鸢大概猜到了这几日以来发生在这里的事。
上了战场的人,往往早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可同伴受的苦,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褚瑟这一招,算是狠的。
想到这里,赵临鸢对郭笑竟生出了几分同情来,但她藏得很好,没有将这心思显露在面上。
郭笑却看出来了,便欣慰地笑了笑。
“公主,你冒险来见末将,真的只是来见末将最后一面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