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听鹿扭回头，面向前方。
“那你住哪？我送你回去。”檀见深率先打破沉默，没容她拒绝，“虽不相熟，也不至于生分至此，毕竟我们同班三年不是吗。”
时听鹿手指绞着衣服边角，绕在食指上一圈又一圈，她微微抿了抿唇，偏头道：“临景园B栋，那就麻烦你了。”
檀见深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单手猛打了下方向盘。
接下来近二十分钟的车程，两人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檀见深手机连着蓝牙，响了三四次，都被他略有些烦躁地挂断了。
时听鹿余光瞥到他修长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没有节奏，几下长几下短。
这是他心情不好或者郁闷的时候经常做的小动作。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时听鹿手机‘叮’了下，是短信的声音。
她滑开屏幕，扫了眼，姜珩发来的。
【听鹿，我派去接你的人没有看到你，你现在在哪里？方便给我个定位吗？我去找你。】
时听鹿一拍脑袋，竟然忘了这茬了，她刚想回个短信过去，那边就拨了个电话过来。
时听鹿不习惯别人为自己着急担心，所以也没顾忌身旁人，当着他面就接起了电话。
“听鹿，雨下这么大，你在哪呢？”姜珩显然是真着急了，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披衣服的声音。
他那句亲昵的称呼一出来，檀见深眉心立时拧了起来。
时听鹿无法，只好扯了个谎，连忙说：“我没看见那辆车，就随手拦了辆……的士，现在已经快到家了，真不好意思，忘记跟你说一声了。”
檀见深侧眼看过来，时听鹿无视。
姜珩松了口气：“那就好，今天真的是我不周到，你什么时候还有时间，我们另约一次吧，给我个机会弥补。”
“姜先生。”时听鹿趁机打断他，坦白道，“我是为了应付我妈才答应这次相亲的，不好意思，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如果耽误你时间了，我诚心跟你道歉。”
姜珩沉默了片刻，然后不失礼节地笑道：“没关系，你不用道歉，相亲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虽然没有继续发展的可能，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啊。”
虽然未见面，但姜珩进退得宜，的确是个令人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
时听鹿没再拒绝：“好。”
不知不觉中，等她挂断电话，车已经停到了她小区门口。
时听鹿手放到门把手上，转头对檀见深客气说了声“谢谢你送我回来。”
背后没有声音，时听鹿也没指望他回话，手微微用力欲拉开门，就听到一声轻微的车门落锁的声音。
她讶异回头，正巧迎上檀见深一双清邃深长的眸子。
他眸里氤氲着点不明显的笑意，“都把我当成的士司机了，这么走不太合适吧？”
时听鹿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掏出手机，“你说个价钱，我转给你。”
檀见深挑了下眉，二话没话，将手机二维码亮了出来。
时听鹿现在只想赶紧逃离，根本没仔细看他递过来的二维码，直到扫完后跳出好友验证的界面，她才觉出不对劲，疑惑地看他：“是付款二维码，你给错了。”
檀见深不甚在意地扫了眼她的页面，随意道：“加上微信再转钱，一样。”
时听鹿不傻，不至于到现在都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他，语气有些无奈：“檀见深，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留个联系方式而已。”
“我们没有留微信的必要。”时听鹿坚决道，“北澜市这么大，今天过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
檀见深眉心皱得更紧，思忖了片刻，他斟酌道：“你是不是在怨我？”
时听鹿知道他说得什么。
从今天见到他，她就一直避免自己回想当日，也害怕他会旧事重提，那无疑是将她年少时的自尊再放到地上碾一次。
可当他真正说出来的时候，时听鹿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受。
原来再深刻的情绪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湮没。
时听鹿静静地望着他，绵软的一双清眸带着果绝之色，声音冷静又平淡：“檀见深，我是喜欢过你，但那是过去了。我不怨你，因为你有权利拒绝我，谁都没必要抓着这件事不放。再说谁没有年少轻狂过呢？”
时听鹿没有添加他好友，从微信界面退了出来，声音清冷：“你也不用觉得拒绝过我而愧疚，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只是……真的不想跟你有太多纠葛了。”
因为我不想再做回曾经那个只会卑微仰望你的人。
“让我下车吧。”
檀见深喉结艰涩的滚了滚，看着她半张清冷的侧脸，手指按下了开门的按钮。
只是时听鹿在下车的时候，还是听到了身后那人极轻又极重的一句话——
“对不起。”
-
时听鹿回到房间后，先去洗了个澡，把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都洗干净。
拿毛巾擦头发时，许悠兰女士的夺命连环call如期而至，时听鹿做好挨骂的准备接起。
不料那边态度意外的温和，只是可惜地叹了口气，“姜珩那孩子真不错，就是太拼了，不过既然他现在一心事业，无心恋爱，咱也不能一直等他啊。”
时听鹿这才明白过来，姜珩是将这次相亲失败的锅都扣他头上了。
“不过，鹿鹿，有件事妈妈得提前告诉你。”
时听鹿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
“云果卫视在筹备档素人恋综，里面的单身嘉宾都是层层筛选的优质人士，我给你报名了。”许悠兰女士激动道，“而且你入选了！”
时听鹿：“……！！！”
-
檀见深冒雨回了铭蓝总部。
顶层会议室已经闹翻天了。
因为要启用配音演员的事，晴之团队一直在闹，她经纪人是圈里闻名的厉害人物，死活不肯松口，“晴之从出道就一直用原声，她也是业界和大众公认的演技派。这次降级出演电视剧，已经是看在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现在突然说要把她戏份全都换成配音演员，到时剧播出后，你让粉丝们怎么想，所有人都会认为晴之要么耍大牌不愿原声演绎电视剧，要么就会说她演技下降了，得借助配音演员增色。这对她演艺生涯造成多大损失，你们想过没有！”
叶溯已经口干舌燥了，“我理解，但你们也得理解我们一下。晴之那种高冷音色确实不适合剧中女主温柔文静的性子啊，如果不用配音，到时剧播出来，观众也会产生割裂感啊。”
“你意思是我们家晴之不专业了。”
“我……”
“两个选择。”檀见深推开门，单手插兜从外面走了进来，视线淡淡扫了眼会议室人员，然后落在晴之经纪人严姿身上，自上而下地俯视，带着点身居高位的睥睨感，不怒自威。
“一，配合配音，曾导下部电影女主角，晴之出演。二，执意不配合，那就撕毁合同，重新撤换女主，违约金你们说个数，铭蓝双倍赔偿。”
严姿老谋深算的，瞬间就权衡好了利弊，曾导可是殿堂级的大导演，多少人争破头想抢他电影里一个角色，晴之近些年虽发展势如破竹，但得曾导一个女主角还是不容易。
之所以一直僵持不下，就是‘资源’没谈拢。
但严姿知道，这已经是铭蓝的底线了，她也不介意顺坡下驴。
“檀总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回去跟晴之再商量一下，争取明天给您答复。”
把人送走后，会议室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敲定好配音后，后期制作也得提上日程。
配音导演助理拿了几个试音的音频过来，准备让檀见深亲自筛选一遍。
他正一个个地听，负责综艺的制片组走过来，递给他一沓资料，“我们这个季度和云果卫视联合打造的那档素人恋综《心动的夏天》已经选出嘉宾来了，出场三女三男，您再过一眼？”
檀见深对这个恋综并不关心，本想随手扔一旁，但最上面那张简介表猝不及防映入他眼前。
他顿了顿，放下手中一切工作，将那张表抽了过来，视线炽热地凝在那张蓝底二寸照片上。
照片上女孩没有戴眼镜，干净的白衬衫，高马尾，脸色安静，那双俏丽的鹿眼尤其乖软，笑起来甜美又青春。
洋溢着自信。
这就是26岁的——时听鹿。
真正的时听鹿。
恰在这时，他手边随手放着的音频也跳出一段极其熟悉的声音。
“同学，介意我蹭一下你的阴凉吗？”
“……不、不介意。”
少女音色轻柔，带着微不可控的颤音，尾声字节有些飘。
短短三个字，便可见其对角色把握精细的戏感和情绪。
檀见深心尖一颤。
视线下移，凝在了时听鹿简介表上职业一栏——
cv师零淇。
第4章 前情提要
负责这档恋综的总制片何睿，安静地立在一旁，在第九次举起手腕看表盘时间时，终于一脸纳闷地望向前方依旧盯着嘉宾简介表出神，仿佛入定般的年轻总裁，试探性开口：“檀总，有什么问题吗？”
檀见深被这道男性声音拉回现实，他视线缓缓从时听鹿那张简介表上移开，抬手摘下镜框，捏了捏眉心。
不知是否太过疲惫的原因，本就清冷的嗓音此刻有些难言的喑哑。
“嘉宾背调做过了吗？”
何睿一愣。
他负责过几档大热恋综，但檀总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他今日来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走遍流程，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开口询问，这是上心这档恋综了吗？
何睿虽然讶异，但职业素养还是在的，当即回道：“背调是必不可少的流程。这些嘉宾我们都从他们社交账号和亲友那里做过调查了解，没有问题。”
“再做遍背调。”檀见深微直起身，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那双多情却薄凉的桃花眼遮在冰冷的镜片下，掩去了一切情绪。
“很多人都是表演型人格，社交账号可能是精心塑造起来的人设，不足信。亲友更不用说了，交情和关系摆在那里，没有不夸耀的道理。”
何睿作为恋综资深制片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说到底恋综就是个真人秀，选择来参加的嘉宾没几个是真心想谈恋爱的，不过是为了借节目曝光赚取流量，割一波韭菜盈利自身罢了。
为了节目的顺利发行和后期能长线保住IP，他们自然会做背调。但也只是走个流程，形象职业性格社交，差不多就得了。再深入，这个人有没有劈过腿，有没有不良嗜好，有没有三观不端，没必要。
他们不会投那么多精力放在前期调查上，只要最后在节目上呈现出的是积极向上、真诚坦率的一面，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观众喜欢，乐意看，就是王道。
何睿以为檀见深是没接触过恋综制作，不懂里面的门道才会这么要求，正想给他解释一遍里面的利益关系，还没张口就先被打断了。
檀见深从座椅上站起身，微掀眼帘，目光淡淡地望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何睿的错觉，他好像预测到自己要说什么，而且十分不满。
这一眼压迫感极强。
何睿无声吞咽了下。
“选择上节目的嘉宾只要有一个是真心想找伴侣的，我们就需要对他们负责。因某些人的塌房风险，毁掉的不是这个节目，而是观众的信任和里面cp线嘉宾的感情。每个人付出的时间和感情都是无价的，经不得无意义损耗，也没人赔得起。”
何睿顿感无地自容：“……”
檀见深抬步往外走，侧身经过他时，撂下一句：“不止恋综，做任何节目最重要的不是利益权衡，是诚意和信誉度。这话我只说这一遍。”
脚步声远去，随后是自动感应门合上的声音。
何睿腿一软，差点没趴地上。
檀见深虽然年纪轻，但位高权重，脚下踏着一整个娱乐帝国，向来说一不二，身上自带高位者的威压和气场。
何睿缓过劲后，哭丧着脸给助理打电话：
“小王，带上几个团队的人，对《心动的夏天》几位嘉宾再做一遍背调，详细的，去走访他们大学同学、公司同事，记住，是关系和他们不亲近的。一定要真实，最好能把他们幼儿园有没有欺负小孩调戏小女生都挖出来那种。 ”
那头小王显然也愣了：“哈？”
何睿加重语气：“想保住饭碗就别废话了，快去。”
何睿挂断电话，吐出一口浊气，正准备往外走，一道铃声又突兀响起。
他抓起手机一看联系人，立马屏息接起，扬起标准微笑：“檀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有位女嘉宾，叫时听鹿，不用再调查她了。”
何睿抓了把头发，往外走，纳闷道：“有什么原因吗？”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
再开口，檀见深冷质的嗓音莫名搀了几丝柔意。
“我了解她，她没有问题。”
何睿：“…………”
一个惊天大瓜！
就这么！
毫无预兆！
砸他头上了！！
-
咖啡馆里。
时听鹿点了杯红茶拿铁，正口干舌燥地和她大学室友兼好闺蜜吐槽许女士昨日的一系列灵魂操作，从相亲到恋综。
当然，隐去了相亲乌龙，遇到檀见深那part。
纪嘉听完后，笑得前仰后翻：“哈哈哈哈，阿姨这是有多怕你嫁不出去啊！不行，笑死我了！”
时听鹿料到损友肯定先幸灾乐祸一番，她低头小口啜饮了口冰凉的咖啡，等她笑够。
纪嘉笑了五分钟，才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眼神激光似的，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扫视了时听鹿几圈。
时听鹿被她看得发毛，警惕道：“干嘛？”
“就你这条件，怎么也不该到现在还没谈恋爱，沦落到要参加恋综的地步啊？”
“大学那么多人追你，你八风不动跟个小观音似的，现在后悔了吧。”
时听鹿撇撇嘴，“我找你来是帮我支招的，再落井下石，我就跟你绝交一天。”
纪嘉就是喜欢逗她，逗够了也就正经起来，给出建议：“说实话哈，我觉得恋综挺好的。”
时听鹿皱眉，一双漂亮水灵的鹿眸不可思议圆睁，眼神幽怨看着她。
纪嘉不知怎的被萌到，她伸出手指勾了勾她小巧的下巴，“鹿宝，我是说真的。”
“混咱们配音圈的都太沉浸自己的世界了，交友圈也比较固定，你又从来不爆马参加线下活动，这么多年你连圈内朋友都没几个。你就当走出去交交朋友嘛，认识一些新的人，也不是坏事。再说，没人规定参加恋综一定要找人谈恋爱啊，你不用给自己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