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恕我暂时还没有品尝的想法。”夏油杰叹了口气,很坚定地摆了摆手,在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吃了一口蛋糕后,他才松了口气,而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像是感叹,像是询问似的开了口,“不过,我记得,穗波同学对甜品也很有研究呢。”
“……啊,研究倒算不上……”她有点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嘴唇,这么谦虚道。
“我记得穗波同学的烹饪课成绩很高呢?”
“只有甜品这一项――”她下意识地回应又反驳他的话,在对上他‘果然如此’的表情后,有点害羞又小性子地抿了一下嘴唇,感觉心一时间鼓胀起来,没能再辩驳下去,只小声感叹了一句,“啊,夏油君记性真好。”
“因为穗波同学做出来的蛋糕好吃到像被施了魔法,所以,抱歉,实在很难忘记。”
“魔法什么,实在是言过其实了……”穗波凉子说着,没忍住露出一个腼腆地微笑来,而这腼腆的笑容也因为她的有意克制而很快消失了,她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感叹道,“说到魔法,夏油君,去了魔法世界了呢。”
“啊,魔法世界――这么说也对。”温和的少年并不纠正她称呼上的问题,在听她形容后,反而还含笑着点了点头,应和了她的话。
“感觉怎么样?”
“学校比想象中的冷清,课程里虽然加了点魔法和体术,但还是有文化课的。”
棕发少女稍稍蹙了一下眉,轻声重复了他的话:“冷清?”
“学校里的前辈……只有两个学姐,不过这一届倒有三个人。”
“那岂不是一共只有五个人?……冷清这样的形容,说得未免太委婉了,分明已经到了寥落的程度了吧……”她这么感叹着,又安慰似的朝他露出了个很真心的笑来,说,“不过也很好,至少不用再收巧克力了。”
“啊,这倒是。”黑发少年轻轻扶了一下额,笑着这么说。
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抬眸看向她,稍带关心地问:“那穗波同学呢?最近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并没有了。”穗波凉子摇了摇头,“除了那一次外,并没有了,希望以后也不要遇到才好。”
她这么说着,注视着面容温和的少年发自内心地为她和平的日常生活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来,而后,看他在短暂地沉吟之后,又微笑着和她开启了一些新的,有话可说的然而难掩疏离,无法深入的话题。
夏油君从不会让话落地,和他相处实在太舒服,加上因为之前他们不太熟,所以现在总有话可以说,因此难免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然而纵然如此,重逢的客套话也有说尽,或者到不得不说尽的时候。
盘子里味道的确不错的巧克力蛋糕只剩下一小块,那边看上去脾气不好的白发少年似乎也没有继续等下去的耐性,朋友们之中有接下来有事的,也不能再在这里耗下去,穗波凉子看了一眼夏油君放在桌上还没写完的报告一类的东西,意识到他们要就此分别了。
如果她足够聪明,足够勇敢,足够被爱眷顾,被眷顾到突然横生可以把一切都推开抛下的勇气,那么她此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口,在这气氛不错的当下,问夏油君要联系方式。
然而,她像之前那样,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像不想他再多吃一份不喜欢的东西所以不送他巧克力,像不想他尴尬所以不驻足看他窘迫无奈的场合,像不想他忙上加忙所以没有去请求他和自己合照一样,不想他不好意思拒绝所以违背心意给她联系方式,所以没有开口。
其实也不敢开口。
她将欲说还休的视线投向面前的黑发少年,期待他能主动提出交换联系方式的话,然而他纵然温柔,纵然善解人意,纵然能看见她看不见的东西,但也并不会读心,读不出她的想法,更别说交换联系方式本不是他想做的事,当下又怎么会生出顺水推舟的心呢?
于是,什么都很清楚的穗波凉子收回了目光。
“那么,下次再见了,夏油君。”
她微笑起来,面前瓷盘里的最后一块巧克力蛋糕被吃尽,她一边拿起放在座位上的包一边要站起来,她知道这是她最后可以开口要联系方式的机会,现在,她还可以装作云淡风轻随口一提,被拒绝也没关系,总之东京一千四百万人现在离开以后再也遇不到,所以即便被拒绝也没关系――
然而。
如果是最后一面。
她又怎么可能忍受让这最后一面以这样尴尬的,拒绝的场面作为结局呢。
于是她没有开口,不会开口。
在这一面离开之后,她将继续重复那样的人生,在一万次的打开中等待邮箱和FACEBOOK里的新消息,在一千四百多万人同时存在的东京都等待不固定场合里出现的亿万分概率的重逢,在等待里不会被回应的等待,在期待里永不会实现的期待。
然而正如她和他在一个班里也只要默默看他一样,在这场只有她自己的暗恋里,她也只愿意,只能默默地等待。
她背起单肩包,朋友们也随着她的动作站起身,她伸手,像刚刚见面时那样朝夏油君挥挥手,微笑,往后退,迈步,下一秒她将转身,然后推开甜品店的玻璃门,然后和朋友们说笑着不回头地离开。
不过夏油君在这时候,总要合乎礼数的,在这最终场和她说些什么的。
“穗波。”他叫住她,顿了一下,指了指她的校服,“学芸附高的校服,很好看,恭喜你得偿所愿。”
穗波凉子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没忍住,用力抿了一下嘴唇以让自己的笑容不显得太过分,然而她还是比平时要灿烂多了地笑起来,嗯了一声,小声说:“谢谢。”
虽然她考上学芸附高,并不是因为她特别喜欢。
偏差值70+的高中,考上它对她而言也颇费功夫,然而那样的辛苦,其实只是因为以为他会来。
但是,不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能见到夏油君,那些辛苦,其实也不值一提。
而现在,只要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只为这一句话,她就很满足了。
这样的满足,足以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地为这句话反复咀嚼,足以让她去继续等待邮箱和FACEBOOK里不会出现的新消息,足以让她期待不固定场合里出现的亿万分概率的重逢,于是她微笑,不再去为要不要联系方式而纠结懊恼,她只是垂眸,紧了一下单肩包的背带,后退,在再一次与他道别后,和朋友们推开甜品店玻璃门。
黄昏真正地到来了,夕阳隐没在高楼里,朋友们很善意地站在另一边,让她走最靠近甜品店玻璃的那侧,让她在等红绿灯时可以尽情地回过脸去看在玻璃另一侧的,也许正在写报告,也许正在和白发少年聊天,或者也许在干别的什么总而言之不会在看她的少年。
也许她侧过头去,他会注意到她的目光,重新看向她,用疑惑的,带笑的,温柔的眼神看她。
然而她也一定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也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重新偏过头,或者看他偏过头。
是尴尬的,没意思的再次对视,是重复的,无意义的再次接触,除了徒增厌烦以外再没什么可说之处,于是她没有侧过头,即便心脏后悔难过渴望到揪紧揉皱脱水,她也没有回头。
春假新买的美瞳在她的眼中,是和国中时不一样的颜色,旧友们都夸赞它颜色好看,与之前不同,然而在此刻,它只平平无奇地作为不被注意到的普通的眼睛存在着,注视着马路对面的等由红转绿。
在道两侧的人群前进,交集,分开,散去。
甜品店里的人还坐在那里,在写他没能写完的,进度被无关之人拖延的两张纸。
夕阳没进地平线里,普通春末的某天的黄昏,就这样结束了。
第4章
六月,东京刚入夏不久,是穿短袖正好又不会太晒的时候,不过对总穿着深色制服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来说,这样的太阳就稍微有点烦人了。
上一个任务刚刚做完,还来不及去就近的商店买雪糕冰棍吃一口,下一个任务就已经接踵而至,没能来得及去喜欢的甜品店前排队的五条悟闹起了大少爷脾气,带上车门的力气比平时大了一倍,发出了砰的一声响,而后,就坐在车里一句话也不说地低头打开手机里的俄罗斯方块玩起来了。
见他这样,人前还算好脾气的夏油杰对开车的辅助监督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而后,像为了缓解尴尬似的主动挑起了话题:“这次的紧急任务是什么情况?请山田先生仔细为我们说说吧。”
按道理,这是公事公办必须说上两句的开场白,不过五条悟和夏油杰一向是不怎么会听任务提要的,这次他愿意开口问一问,大约也是看在‘紧急任务’这个头衔的份上。
已经当久了辅助监督的山田太郎对这两位天赋异禀的高专一年级生的性格早就有所了解,此刻当然也不至于因为五条家六眼偶尔会发的小脾气惶恐不安,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将任务的具体情况尽量简短地说给他们听:
“半个小时前,窗检测到东京国立博物馆内出现了刚刚诞生不久的,拥有生得领域的特级咒灵,在领域开启时未能逃出的游客和工作人员有一百多人,根据一开始进入领域的二级咒术师的描述,咒灵为蜘蛛形态,在领域开启时会将领域内所有人困入「茧」中,但领域并不完善,根据测算,如果不出意外,在两个小时内,「茧」中的普通人都应该是存活状态,所以这次任务要求是,「祓除咒灵」以及「救出普通人」。”
听完他的话,夏油杰并没有像之前大多数情况下那样露出一个微笑后就即刻点头接下任务,相反,对自己实力一向很有信心的少年此刻正为这不太好的形式略略皱起了眉头:
“会开领域的特级,我和悟倒的确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我们虽然可以用简易领域抵消咒灵的领域,祓除一个特级也并不困难,但,在祓除咒灵的同时还要保全一百多人的性命……这个任务怎么看都应该给九十九前辈吧?”
在正式进入咒术界的这两个月来,夏油杰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很强,然而虽然他自己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所有事情都会大包大揽,当发布给他的任务听上去明显不合逻辑时,他也会像这样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提出他的困惑。
的确九十九是更合适的人选,然而知道情况的开车的辅助监督只能在此刻叹气:“九十九由基女士现在正在南美洲出差,来不及赶回来。”
“那我们只能尽力去救了。”
“……事实上,因为东京国立博物馆内的游客大多是外国籍,如果出事可能引发重大的外交事件,所以高层的意见是,希望能全救下来。”
“全救下来?”沉默着听到这里的五条悟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那群老东西终于神志不清到开始发狂了?”
为这苛刻的要求,脾气看上去稍好的夏油杰也皱起了眉,他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欲言又止的辅助监督,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意识到了一点不对:“这不是去东京国立博物馆的路。”
“是的,我们先要去取暂存在富冈八幡宫的特级咒具和它的使用者。”
“原来如此,这次是还有一位咒术师会来帮我们吗?不过除了九十九前辈,我并没有听说过有其他还可以开领域的咒术师。”
“啊,那位的确不是咒术师,之前也没有出过任务……”
“不是咒术师?”因为辅助监督口中的话实在太超乎常理,因此,一向礼貌的夏油杰也没忍住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他皱起眉头,像是不敢置信似的重复了一遍他话中的内容,“你是指,他们给我们配了一个普通人作为搭档,要她和我们去对战特级咒灵吗?”
山田太郎也知道着听起来很匪夷所思,因此,在夏油杰和五条悟露出疑惑甚至有点恼火的表情之前,立刻开口解释了:“是的,但是,她虽然是普通人,却可以开领域。”
“哈?”
“能开领域的普通人?”在专注于打俄罗斯方块的五条悟一开始也对这件事感到很匪夷所思,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后突然顿了一下,皱起了眉。
他摁了下手机上的键盘暂停了游戏,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似乎家中的老师曾与他介绍过的咒具,然而大约是不太重要的咒具,所以并没给他留下太多印象,这种就在嘴边但是想不起来的感觉让他狠狠拧起眉:“等一下,我小时候的确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他思索了一会,终于在脑子里找到了有关这些的一点片段:“我想起来了,那个普通人是藤原家的后代?对吧?我要是没记错,那个咒具,叫……「春日笼」?”
山田太郎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是的,就是「春日笼」。”
“「春日笼」?”由于才正式进入高专三个多月,夏油杰对咒具方面的了解并不是很多,自然没有听说过它。
“特级咒具,在其他人手里只是普通的石灯笼,但在特定的藤原家的后裔手中,它就是可以开领域的特级咒具,跟我的六眼一样,这种特定的人一代只会出现一个。”对实力强度很敏感的五条悟在彻底想起这咒具的用途后便没了兴趣,他一边低头重新将手机上打到一半的俄罗斯方块继续下去,一边和好友吐槽道,“因为太冷门而且没攻击性,所以高专书里也没收录,只在《特级咒具录》这种几十年不更新一次的古书籍里有记载,而且这东西已经好几百年没人用了。”
“好几百年?”
“因为前几任它的持有者都不愿意进入咒术界……啊,这就是有点长的故事了。”山田太郎说着,咳嗽了一声,庆幸自己在来之前已经将这个咒具的相关资料记在了心里,才不至于在开车的当下还要查阅资料才能解释。
“一千四百年前,藤原不比等在奈良建立了春日大社,供奉了四位藤原一族的氏神,这四位神明统称为「春日权现」,即为春日神,在神明庇护,世人愿力,以及藤原不比等和其女光明皇后的咒力加持下,可以开启领域的特级咒具「春日笼」从春日大社的两千多盏石笼中诞生了。”
“在那时,朝堂上党争不断,藤原氏与长屋王两派分庭抗礼,后来由于藤原不比等病卒,长屋王逐渐势大,以‘臣籍身份者不可授予属于皇室封号’为由阻止圣武天皇封自己生母藤原宫子为‘太夫人’,彻底得罪藤原家,执政的圣武天皇也因此对同父异母,且血统更为纯正的长屋王起了忌惮之心,不久后,天皇联合藤原氏以‘意图谋反’为由逼杀了长屋王一家。”
“这个我知道,是「长屋王之变」,初中历史课学过。”学习还算好的夏油杰摆摆手,示意山田监督在这里不用太细致地和他叙述了,不过,说到这次政变,他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那么,长屋王死后爆发的「天平疫病大流行」真的是长屋王的诅咒?”
“是的,长屋王死后化为怨鬼,造成了全日本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亡的「天平疫病大流行」,为了对抗长屋王的诅咒,光明皇后第一次使用了「春日笼」,开启了名为「光明之春」的领域,在经津主神的加护下,领域开启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无法受伤,同时它将开启大规模的反转术式,治愈领域内的所有己方,凭借「光明之春」,光明皇后结束了疫病,并且「光明之春」也在三百年后对两面宿傩的讨伐里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