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她忽然倾身，鼻尖几乎触上“路德维希”的脸孔，一字一句道，“再模仿他的语调，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路德维希”望着她，脸上笑容越发扩大。
“他死了，”他用一种呆滞的声音说，“但我活着。”
“不对，”随即，他又忽然摇头，“他活着，死的……其实是我。”
七樱一怔。
伴随“路德维希”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脸忽然像一个胀破的气球般“啪！”的爆开，数百条石油质地的触手猛地伸出，一把拖住七樱，将她拉向走廊尽头！
众人大惊：“队长！”
他们慌忙去追，却听七樱一声厉喝：“别过来！”
众人：“？！”
“机甲，”七樱几乎快被那汹涌的黑潮所淹没，但她仍挣扎着攀住一根触手，将它狠狠压在身下，以获得片刻的喘息，“这是虫兽，去把机甲开过来！”
众人才反应过来：“……是！”
进入基地后，由于空间限制，他们不得不将机甲都停在大厅里，现在赤手空拳上去救七樱，只怕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当务之急是先去开机甲！
“快走！”白子御对众人吼道，自己则冲黑潮补了两枪，帮助七樱稍微逃开触手的桎捁，“队长……你坚持下，我们马上来！”
七樱抬起头：“好。”
虽只是简短一字，却神奇地抚慰了白子御慌张的心，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看了眼七樱，才转过身，跟着众人朝楼下跑去。
“宿主！”007急得在七樱耳边大喊，“坚持住啊！他们马上就能回来的！”
但话虽如此，七樱又怎能阻挡黑潮的力量？她简直就像一支落入大海的小船，被滂湃波涛卷向深渊深处。
“宿主！别啊！”见七樱的脸色越发苍白，被黑潮拖着迅速掠过走廊，，007都快哭了，“你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你……”
“……唔！”七樱猛地咳嗽一声，“007……先别……”
007会意，忙道：“好……好！我先不说话，宿主坚持住啊！”
七樱的嘴唇蠕动了下，似是想要告诉它什么，但才张口，黑潮就像有生命般地涌过来，试图往她的嘴里钻，她只能将嘴又闭了起来。
这个黑潮……不对劲。
七樱感受着那些触手爬过自己身体，被它们接触过的肌肤泛起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但随即，那痛楚又渐渐弱化了下去，逐渐转为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她的血液迅速扩散至整个身体，她的力气、意识都逐渐被抽离了。
“麻……醉……”七樱勉强吐出几个字，“007……我……”
但她还是迟了一步。
七樱的瞳孔骤然一缩，原本被她咬得死死的嘴唇突然松开，她的头一歪，整个人像是一只脆弱无助的娃娃，消失在了奔流的黑潮中。
***
“小小年纪，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一家十多口人啊，就这么被毁了。”
“果然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崽子最恐怖，四五年的养育之恩啊，她就不觉得愧疚吗？”
她挺直脊背，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抬步往前走，但很快，那些人不再满足于议论，有人抓起地上的一把泥沙，劈头盖脸朝她砸过去：“魔鬼之子！”
那纷纷扬扬落下的沙子宛如某种信号，周围的人群沸腾起来，石子、果皮、脏水……他们向她丢来各种东西，嘴里还不住地叫嚷：“滚开！魔鬼之子，这里不欢迎你！”
“噗通！”
她摔倒了，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膝盖磕在粗糙的沙砾地上，大片鲜血潺潺流出，那些围住她的人却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吓得慌忙后退：“血！她流血了！”
“天哪！千万别传染给我……”
“那就是个瘟疫，快走快走，沾上她绝对会遇上不幸的事！”
不到几分钟，所有人都撤离了，只剩下她一人坐在原地，她像是没有知觉似盯着手臂看了会，随后缓缓坐起，正欲起身，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年轻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他背着光，大半脸孔都挡在阴影下，唯有一双翡翠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但很快，有什么晦暗的物质在那双瞳孔中沉淀，将剔透的颜色染成了粘稠的黑。
“魔鬼之子，”他低声道，“你看，所有人都唾弃你，你不配得到幸福。”
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淡漠的光。
下一秒，她忽然起身，一枚尖锐的刀片自指尖射出，狠狠刺入那人的心脏！
那人：“……！”
“咳……！”他剧烈咳嗽起来，大片的血顺着他的口鼻喷涌而出，几乎溅了她一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她却面不改色，只踮起脚，将全身的力量压在瘦弱的胳膊上，努力想要将刀片刺得更深一点。
“哈哈哈哈！”那人尖笑了起来，“魔鬼之子！不详之子！你杀死了所有爱你的人！这辈子别想再获得幸福！”
他低下头，粘稠的血泪自眼中潺潺流下。
“七樱，”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某种如附骨疽的诅咒，“去死吧。”
“……！”
七樱猛地坐起身，苍白的皮肤上满是细密的汗，她的表情虽如平常一样，微微颤抖的瞳孔却暗示出了主人几秒前的惊愕。
“宿……宿主？”007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还好吗？”
它与七樱共用一个意识，刚才在七樱昏迷的时候，它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匪夷所思的片段。
007迟疑了下，轻声问：“宿主，刚才的那是什么？”
“……”七樱沉默几秒，站起身，“没什么，过去的一些事罢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007，她将激光枪自兜里抽出，一边环视了一圈周围，一边问007：“这是哪里？”
眼下她身处一片石室中，地上堆积了一片厚厚的灰尘和落叶，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白骨，七樱踢开脚边一根白骨，辨认出那是人类的腿骨。
007：“你被那黑潮卷住后，就失去了意识，它把你拖到了这里，然后又走了。”
它犹豫了下，没将后半段话说出来。
其实在黑潮离开前，它曾分离出许多小触手绑住七樱，像是要做什么的样子，007担惊受怕了好久，但没等它出声去喊七樱，黑潮却像是遭到了什么剧烈攻击，粘稠的身体像果冻般猛地一颤，随即竟丢下七樱，迅速从石室撤离了。
回想起记忆中七樱果断刺出的一刀，007沉默了几秒，说：“宿主，难道你……”
“路德维希应该也在这附近，”七樱打断他，“得去把他找出来。”
007愣了下，呐呐道：“……好。”
石室的周围连通着许多隧道，看起来像是个四通八达的巢穴，七樱踩着满地的白骨，在一条隧道的地面发现了少许干涸的黑泥，她略挑了下眉，直起身，顺着隧道往里走去。
“宿主，”寂静中，007开始没话找话，“话说我一直没问过，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呀？你看，在你们来穿越局前，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像隔壁组的那个……”
“这头虫兽，”七樱说，“它应该使用的是精神攻击。”
就像她刚才遭遇的那样——虽然不知道黑潮是怎么做到的，但它似乎能从猎物的记忆中挑选出其最不想面对的过去，并将它回放在猎物面前，试图摧毁猎物的意志。
007一下噎住了，良久，才垂头丧气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七樱嗯了一声，此时她已快走到了隧道的尽头，下一秒，她的表情忽然一凝，整个人猛地蹲伏下去，低声对007道：“找到了。”
007：“？”
它顺着七樱的视线望去，只见几十米开外就是隧道的尽头，出口处又连着一处石室，而同刚才的七樱一样，一个少年被吊在半空中，数道粗壮的黑色触须将他的四肢紧紧捆住，他低垂着头，像是失去了意识。‘
少年正是路德维希。
“天哪……！”007紧张地望着路德维希毫无血色的面容，“他不会死了吧？”
七樱看了眼系统界面：“没有。”
如果死了的话，系统肯定会有提示。
007：“……”
它就不明白，宿主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能总是这么冷静？！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它问，“该把路德维希叫醒吗？”
可说要叫醒，又该怎么做？刚才它也试图喊醒七樱，但007就差点把嗓子喊哑了，也不见七樱有半点反应，最后还是她刺出了那一刀，才从幻境中脱的身。
闻言，七樱陷入沉思。
“要进到幻境里去。”她忽然道。
007：“？”
什么？宿主在说什么？该不会是它想的那个意思吧？！
“宿主！你先冷静……”
007才起了个头，就见七樱猛地站起，她迅速奔至路德维希面前，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一把抓住其中的一条触手。
那些触手如同被惊醒的深海巨怪般瞬间沸腾起来，它们纷纷缠上七樱的四肢，强壮有力的触须将她拉向黑潮的旋涡中心——路德维希，七樱一动不动，连半点挣扎都没有，在整个人即将没入黑潮时，她忽然抬头，遥遥望了路德维希一眼。
下一秒，坠入黑暗。
***
他有个哥哥。
他们都说，他的哥哥是一个天才。
哥哥五岁开始驾驶机甲，八岁便与军队的教官们队长，十二岁时测出3S级精神力，轰动了整个帝国，最后以入试第一的成绩，越级考入了当时最强盛的坎贝拉军校。
他们说，他的哥哥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将来有望与久慈上将比肩。
他们还说，身为爱德华·兰斯洛特的弟弟，他以后也绝对会一鸣惊人。
对此，他也深信不疑。
但很快，现实给了他第一个响亮的巴掌。
帝国的精神力统一测试年龄是十二岁，他还记得那天他激动地一整晚睡不着觉，暗暗期盼自己也能和哥哥一样测出3S级，好让全家人为他赞叹，但可惜——
“SS级，”健康中心的医生将测试报告递给兰斯洛特夫妇，笑着说，“居然能有这么高的精神力，真是了不起啊。”
他父母的表情也很满意，还笑着说了一些“这孩子真是令人出乎意料”，“我们真为他骄傲”的客套话，但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父亲的嘴角是沉下去的，而母亲的眼中则毫无笑意。
等回到家后，父母拿着那张测试报告，满脸沉色。
“果然爱德华是最优秀的，”他们说，“ 路德，你让我们很失望。”
但哥哥却很开心，笑着摸他的头，说：“做的不错，不愧是我弟弟。”
他那个时候回答了什么？
他说：“那我有一天也要变得和哥哥一样。”
他记得很清楚，哥哥笑着点了下头，说：“好。”
但他早该明白的，哥哥是哥哥，他是他——哥哥不会是他，而他有成为不了哥哥。
以那次精神力检测为开始，他与哥哥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无论他如何努力地训练，在模拟室将自己练到精神力枯竭，却也依旧无法达到哥哥的高度，教官们关注的是他，老师们夸赞的是他，而他的父母——眼里只有哥哥。
爱德华·兰斯洛特是优秀的，完美的。
而他，他只是哥哥背后的一个影子。
“没错，”一个陌生的声音自他的耳中响起，“只要爱德华在，你就永远比不上他。”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缓缓爬过他的肌肤，就如同黑暗中潜伏着的一条蛇。
鬼神使差的，一个念头从他的心中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没有哥哥就好了。
“你说什么？”哥哥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他吓了一跳，连手中的杯子翻倒在地都没有察觉，哥哥走过来，小心拉开他的手，温声道：“别去捡，会划破手的。”
“我去叫人来清理，”哥哥说，“你快走远点，别碰这些玻璃。”
他沉默了下，才道：“……好。”
哥哥对他笑笑，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一直盯着哥哥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上，他忽然弯下腰，用力将手按在那堆玻璃碎片上。
鲜血大片地盛开在他的手臂上，痛楚如同毒蛇一般瞬间流遍他的身体，但他却恍若未觉，只愣愣望着地面，看着雪白的地毯逐渐被他的血液所沾染。
而他的耳边，则宛若魔咒般重复着一句话。
如果……没有哥哥就好了。
*
后来，哥哥真的死了。
万众瞩目、备受期待的爱德华·兰斯洛特，在三校联赛中为了救助被虫兽困住的队友，不幸牺牲了。
那时，他与父母坐在星际直播前，眼睁睁地望着哥哥落入那只虫兽的大口。
母亲差点疯了，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注重仪态的贵妇尖叫着冲向赛方，而父亲则沉默地站起身，当他回头时，他看到父亲眼中的晶莹。
而他呢？他是什么感受？
……不记得了。
不，也许并非不记得了，而是不愿意想起。
失去哥哥后的生活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母亲不再笑了，不管他在学校取得多么优异的成绩，她也只淡淡扫一眼，没有任何夸赞，她穿着一如既往华丽的服饰，沉默地坐在哥哥的画像前，如同一座苍白枯萎的雕像。
父亲则将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入进了工作，一周中只有寥寥几小时才会出现在家中，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父亲是为了避开他——准确说，为了避开他这张与哥哥有几分相似的脸。
而他也变了。
他越发地寡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去，到最后只剩下西恩一人，但即便如此，西恩有时候也会抱怨。
“你怎么了？”在西恩讲完一个笑话，而只获得了他面无表情的一瞥后，他终于忍不住问，“路德，你是不会笑了吗？”
他张了下嘴，却只剩下一片沉默。
西恩不知道，他不敢笑。
自从哥哥去世后，那道曾经出现过的低哑声音又回来了。
“看啊，”它嘶嘶道，“你的愿望实现了，你的哥哥死了，现在你是最优秀的人了，所有人都会来喜欢你。”
“你满足了吗？”
因为这个声音，他整晚整晚无法入眠，他发了疯似的训练，再训练，直到光脑发出示警，强行将他从模拟室弹出，但就算他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那道声音就像是魔鬼一般盘桓在他心中，久久不离去。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将哥哥的照片、哥哥送的礼物……所有有关哥哥的东西都撕得粉碎。
“你疯了？！”母亲对着他尖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爱德……爱德华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母亲的声音突然一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