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她看见徐步青俊脸上满是紧张担忧,飞快地朝自己游了过来。何月明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
再见了,大哥,等下次醒来时,你见到的人就不是我了。
掀起惊涛骇浪的湖面终于渐渐平息,血色的湖水在夕阳下闪着莫测的点点碎光。
第三卷完
第四卷
何月明呻吟一声,悠悠醒转。入目是瓦片搭就的屋顶,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意识渐渐回笼,侧头看了眼四下,这是一间简陋却干干净净的房间,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一张旧床,床边搭着个矮小的桌子。从打开的窗子里吹进来一阵阵凉爽的风,风里透着股鱼腥气。何月明心中疑惑,刚从床上坐起身,门帘就被掀开,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大婶走了进来,看见她苏醒了顿时眼睛一亮。
“姑娘,你醒啦?”
大婶粗声粗气的,满面笑容地问她,“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我给你拿点吃的来。”
说完不等何月明回应,又麻利地转身出了门,很快伴着脚步声,大婶端着碗热腾腾的吃食走了回来。
“刚熬好的鱼绒粥,快试试,可鲜甜了!”
何月明接过粥,并没有马上吃,而是客气地笑了一下,“谢谢大婶,请问这是哪里?跟我一起的人呢?”
她记得当时的情况万分凶险,自己被大哥紧紧拥在了怀中,两人在惊涛骇浪里身不由己地被抛上抛下,湖水汹涌地往口鼻里面灌,肺部炸裂般地难受,很快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大婶哈哈笑道,“你们也是命不该绝,被冲到了余家湾中,刚好我跟男人在那边打鱼,一网下去就把你俩捞了上来。”
说起前天的事,大婶还记忆犹新,夫妻俩划船到了江心,撒网捕鱼,一网子下去沉甸甸的,两人只当捞到了大鱼,喜出望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拉,谁知拉上来里面竟是湿淋淋的两个人,登时吓得夫妻俩魂飞魄散。好在检查后发现他们还有气在,赶紧救回了屋。
“你俩可真是命大。尤其是你男人,浑身都被石头撞得伤痕累累,啧啧,简直没有一块好肉。”
大婶回忆起男人身上的情况都不住摇头,身上伤口密密麻麻,被江水泡得发了白,捞起来后还在止不住地往外涌血,但昏迷中的他依然紧紧搂住怀中娇小的女子,女子被他护得极好,瞧着伤口要少很多。夫妻俩用力想要将他俩分开,谁知那昏迷中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眼中的寒光看得他俩不由都打了个寒颤。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得救了。”
大婶赶紧解释了几句,男人沉沉看了他们一眼,哑着嗓子说了声有劳了,这才松开手,让夫妻俩帮忙救治。
想到tຊ这里,大婶不由露出艳羡的眼神,对着何月明笑道,“那是你男人吧,长得也太俊了。”
说起来,眼前这小姑娘长得也好看,两人在一起时登对极了,就跟年画儿上走出来的一样。
何月明赶紧摆手道,“大婶,你误会了,他是我大哥。”
“大哥?只怕是情哥哥吧。”
大婶调笑道,她可是过来人,那男人看何月明的眼神就跟当年自家老头子看自己时一样,虽然自家老头子的样貌比起男人差远了,可眼中的爱意却是一样骗不了人。
何月明见她一副认定的神态,无奈地笑了笑,“大婶,那我大哥人呢?”
“你大哥见你一直没醒,着急得很,说是要去城里找医生。咱们余家湾离城里有段距离,我就让你蒋叔赶着马车送他进了城,估计再快也得过了晌午才回来。”
从大婶口中,何月明得知原来她此刻身处的是嘉陵江支流边的一个小渔村,这里的人世代都以打鱼为业。因着地势偏僻,倒也避开了外面的战乱纷争。
“还不知大婶您怎么称呼?”
“我姓郑,郑金花,你叫我金花婶就行。”
“好嘞,多谢金花婶救命之恩。”
何月明笑道,“我现在身无长物,等回去后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客气啥。”
金花婶豪迈地挥挥手,“我跟老头子救人可不是为了这个,是积德呢。行了,你也别光说了,粥都凉了,快喝粥吧。”
何月明正好有些饥肠辘辘,舀起粥喝了一口。鱼茸粥被熬得软糯清香,入口回甜,让人食指大开,何月明忍不住传音道,“丛山深,你快试试这个。”
说完半天没有等到丛山深回应,何月明这才想起当时丛山深说了自己要休眠一段时间,看来应当是还没醒。也不知他要休眠多久,对战巨人那一击想必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量吧。
想到激烈的拼上性命的那一战,何月明竟然有种恍惚的不确切感,像是在做梦一般。红主真的死了吗?自己总算大仇得报了吗?那其他的人会怎么样,那些留在何宅里面的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要尽快赶回何宅去看看。金花婶见何月明有些出神,担忧道,“怎么了,妹子,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何月明见她面容关切,摇摇头,笑着说,“没什么,这鱼茸粥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回味而已。”
金花婶了然状,“那是,你大婶我这手艺,可是全村最好的,当时就凭着这一手拿下了你大叔,来,我再给你盛一碗。”
她接过空碗正要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想想,“反正你也醒了,来院子里坐坐。外面日头大,正好晒晒你身上的潮气,免得潮气入了身体,以后容易遭老寒腿。”
何月明欣然起身,走出房间。明亮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微微眯起眼,享受着太阳蓬勃的热力。这时耳边突然听到稳健的脚步声渐近,她心中一动,放下手,向院门处看去。下一秒,徐步青出现在门口。看见她的一刹那,徐步青一愣,旋即目光里涌现出狂喜,大踏步向她走来。
“小月亮,你醒了!”
“大哥——”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徐步青一把用力地搂进了怀中。他的怀抱宽阔而又坚实,一股暖流涌上何月明心头。她伸出手,用力回抱徐步青。
“小月亮,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徐步青鼻音略微发瓮。天知道他看见她紧闭双眼迟迟不曾醒来时,心里面有多惊惶。他好不容易才找回她,绝对不允许再一次失去。
何月明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温柔地嗯了一声。
“是啊。”
“我没事,大哥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松开手,退后一步,笑盈盈地看向徐步青,徐步青也眸光炙热地锁着她,何月明突然有些不自在,转开视线,见金花婶正暧昧地看着他俩,顿时越发有些耳热。
徐步青后面跟着的中年男人就是城中请来的大夫,他仔仔细细地给何月明把了一番脉,摸着胡须道,“这位小姐无事,想必是先前消耗过巨,身体疲累到了极点,才会昏睡这么久,接下来好好修养一番便是。”
“身上的伤口也不碍事,每天以此药早晚擦上一次即刻痊愈,只是可能会留疤。”
何月明还没说什么,旁边的金花婶已经哎呀一声,面露惋惜,“小姑娘水灵灵的,留疤多不好呀,大夫就没有好点的药吗?”
徐步青皱着眉头,也看向大夫。他本就生得严峻,不怒而威,大夫被他一大早从城里强行拉了过来,也不敢有什么抱怨,此刻更是战战兢兢道,“这已经是本店最好的金疮药了。”
何月明笑道,“留疤就留疤,没什么大不了的,谢谢大夫了。”
大夫送口气,连午饭也不敢留下吃,收了诊金后匆匆离去。金花婶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用了午饭后,便极有眼色地拖着蒋叔离开。
“我们要去打鱼啦,你们两个好好休息休息。”
“对了,妹子,记得给你男人上药,他背上的伤口老深了,看着都吓人。”
看着金花婶和蒋叔匆匆离去的背影,何月明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金花婶好像误会咱们了。”
徐步青嗯了一声,“正午日头毒,咱们先进屋吧。”
何月明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迈脚进了屋。等徐步青也进来后,她突然有些后悔,屋子本就狭小,徐步青人高马大的,顿时让整个空间都显得逼仄起来,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黏腻闷热。她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说话,徐步青突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何月明吓了一跳,“大哥你干嘛?”
徐步青一脸平静,“你腿上的伤口有点深,我帮你上药。”
何月明十分不自在,“这个呀,让金花婶帮我上药就行了。”
徐步青淡定道,“没必要耽搁那么久,再说了,你小时候哪一次受伤,不是我帮你上药的。”
他神情平静地说着,倒像是何月明多心了一般。徐步青挽起她的裤腿,一截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骨肉匀停,线条优美,只是上面几道长长的血疤冲淡了这种美感。徐步青往手心里挤了一坨金疮药,揉匀,粗糙的手掌轻易地捏住了她的小腿,慢慢地,轻柔地推开,不像是上药,倒像是情人之间亲密的抚摸。
何月明感觉到他灼热的掌心,不自在极了,干咳了两声,问道,“大哥,你是怎样认出我来的?”
第五十九章
徐步青头也不抬,“直觉。”
何月明笑道,“大哥你开玩笑吧。”
丛山深轻微调整过她的样子,虽然跟原主有几分相似,但仍是有明显区别的,连许世宁和吴蒙蒙都没瞧出什么异常来,大哥自小去了军中操练,两人聚少离多,她不相信大哥能这么轻易地就发现。
徐步青抹匀了金疮药,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小腿,指腹还留着那柔滑软腻的触感,他收回旖旎的心思,面上一派严肃,“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跟那个叫丛山深的家伙。”
事已至此,何月明也没想着瞒他,竹筒倒豆子一般,从四年前她在何宅里瞧见的那惊心一幕说起,到摔下山崖被丛山深寄生,再回到安和城中,乔装道士,步步为营。她这边说得云淡风轻,徐步青却听得惊心动魄,两只粗硬的大手紧紧攥成拳头,其上青筋暴起,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等到何月明讲完,他久久没有出声,何月明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默着。
好半晌,徐步青才慢慢抬起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一下又一下。
“还好,你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我该感谢他,可是……”
想到两人达成的条件,徐步青的眸色变得黑沉,像是里面酝酿着风暴,“我不会让他拿走你的身体。”
何月明毫不意外大哥会这么说,她露出个豁达的笑容,“大哥,没事,这四年本就是我侥幸得来的。若是没有丛山深,我连回来一趟的机会都没有。”
“能回来,能报仇,能有这段时光,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我不满足!”
徐步青突然抬高了声音,向来严厉的脸上露出急切,漆黑的眼眸有烈烈的火焰跳动,“小月亮,我——”
何月明唯恐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扬声急切打断了他,“大哥!”
她委婉道,“我有些头疼,想歇一歇。”
徐步青面露不甘,像是看穿了她蹩脚的谎言,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点点头,“行,那你先歇息吧。”
他转身走出房去,顺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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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仍是有点别扭。金花婶粗枝大叶,没留意到,聊了一会天后便拖着自家老头回屋睡觉,还对着何月明打了招呼。
“你们也早些回房睡tຊ了吧。”
何月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跟徐步青竟然是同一间屋,赶紧叫住金花婶询问,金花婶不以为然哈哈大笑,“反正你俩都是一对儿,就睡一起呗,咱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再说了,你看我这地方小,就只有两间房,你总不想挨着我睡吧。”
何月明正想说不介意,金花婶已经把蒋叔推进了房中,又说,“再说了,你昏迷的这几天,天天都是你男人守着你,矫情个啥,赶紧去睡吧。”
她朝着何月明挤了个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何月明看懂了她的眼神,一时哭笑不得,又有些尴尬,看向徐步青,徐步青笑了笑,“别担心,我就睡在地上。”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以前行军打仗都是这样过来的。”
说着,他长腿一迈,率先进了屋,何月明没法,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说起来,要是换了以前,她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可自从在蜃珠里窥破大哥的隐秘心思后,又加上午后的那个插曲,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两人洗漱过后一个躺床,一个躺地,徐步青背对着她,状若无事开口道,“对了,今天进城请大夫的时候我已经打了电话联系手下人,他们三天内会赶过来,接咱们回安和城。”
何月明笑道,“那可太好了。”
说完这句后,两人又沉默下去。村里的夜本就格外安静,何月明先前对战时精神和体力都消耗一空,疲倦得很,很快就睡着了。徐步青听到她均匀呼吸的声音,转过身来,鹰隼般的锐利眼眸锁定她的脸,贪婪地看着,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他缓缓自地上站起,悄无声息走到她窗前,大手轻柔地摸上她的脸。何月明睡梦中似有察觉,微微皱眉。徐步青立刻像被火烫着一般,飞快缩回手,退开几步,见她眉毛渐渐舒展开来才松口气,他垂下眼睫,幽深的目光滑落到她露出的手腕上。白皙的皮肤之中有一丛藤蔓的纹身,色泽瞧着比先前黯淡了不少。
得想个办法将这个碍眼的丛山深除去。
徐步青心里默然思考着。
何月明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见到房间里一个黑黑的人影,顿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那人是徐步青。只是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那里干什么?
何月明也不说话,借着黑暗的掩护,悄不做声地注视着他。只见徐步青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利落地脱去外套,露出魁梧宽阔的后背来。在窗边泄入的月色中,他的腰腹显得劲瘦有力,肌肉线条优美,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这猛兽转过身,朝着何月明的床头走来。
何月明心口紧张地怦怦直跳,担心他接下来的动作,这时徐步青走到床头,伸手一捞,却是拿起了床头桌子上的金疮药,又转身退开。何月明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悄悄松了口气。
徐步青走到窗边坐下,随意挖了坨药膏就往身上的伤口抹。窗外月光明亮,何月明睡在暗处瞧得一清二楚,只见大哥身上密密麻麻,血肉破开的新疤叠着旧疤,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好肉,尤其是背部,一大片地方血肉模糊,简直让人看得头皮发紧。联想起金花婶说过的话,何月明不难猜到这伤口必是大哥在护着自己时,一路被礁石撞的,心中不由升起丝丝心疼。
眼见徐步青够不着背上的伤口,她于心不忍,终于坐了起来,打破房间内的沉默。
“大哥,我来帮你。”
徐步青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吵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