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听了这话,剩下的一丝笑容转而成了干笑, 她亦尴尬地红了脸,赶忙赔罪, “哦, 原来你们不是夫妻啊,怪我怪我,没有问清楚就自己这么去琢磨了。是因为方才这位郎君和夫人在一张桌子上用饭, 您二人又这般男才女貌,让我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
不想, 老板娘的解释让逍潇一点都没觉得好受,她低垂着头什么都不想解释, 却听见老板娘言语之后,宋温如轻轻笑了一声, “也是,在长安时,很多人都说我们十分般配。”
逍潇听着这句话意味不明, 有将他俩故意攀扯在一起的嫌疑, 但看他神色十分正经, 想来只是为了劝慰老板娘不要介怀,可能是她多想了。
老板娘惯是逢迎往来的人, 赔罪完之后她就又换上一副笑颜,眼前这位郎君实在好看, 她在这山野开客栈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原想着人家是有妇之夫她就不作她想,现在知道对方没关系,就有了旁的心思,她笑着试探问道:“不知郎君可曾娶亲啊?”
宋温如道:“还未。”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更盛,“哎呀,那就太好啦。我这里可有个大好姻缘等着你呢。我有个城里的亲戚,她们家有个小姐,生得十分出挑,性子温柔贤惠,家境也殷实得很,不过就是那小姐眼界有些高,都十八|九了,在求亲的人里没有相中一个。我看郎君你生得这般俊,一定能入了那小姐的眼,不如我做媒……”
“多谢老板娘记挂,”待老板娘停顿之余,宋温如适时地轻声打断,“在下已有娶亲的打算。”逍潇忍不住抬眼看向宋温如,只听他又道,“家母有非常中意的姑娘,在下都听家母安排。”
“哦,真是个孝顺孩子,那就有点可惜了呢。”那老板娘又干干地笑了一声。
逍潇闻言,瞬间就回忆起上一世,她一个小门户之女嫁入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夫人赵氏有些不喜欢她,有一个原因便是赵氏想把自己表外甥女嫁过来。
这一世,她虽清楚自己这桩与人作假的婚事,但在外人眼里她就是将军夫人,而宋温如目前是独身,但早晚会娶妻,就算不是平都公主,也会是别人。
反正两人是再无缘了。
老板娘带着宋温如去找房间,向她道了一声“打扰”,两人便离开了。
一直到晚上,林中的雨都没停,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说实话,这山野间的客栈着实简朴,屋中除了一张床外再没有能歇人的地方,且这张床也没有老板娘说的“大”,两个人肯定是挤的。
故此到晚上逍潇和忍冬半夏就分开住了,她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女子,比起昨晚在庙里那样坐着睡一夜,现在的条件好上许多,就是这被褥摸着有些潮气,越到晚上越重,她泡好的热乎乎的脚放到被子里,没一会儿就凉了,牙齿也开始打颤,她想着要不要让忍冬半夏再去给她抱一床被子。
正想着,屋门被轻轻叩响,逍潇扬起半个身子,问道:“谁呀?”
“我。”宋温如道。
她疑惑不知宋温如找她有何事,很不情愿地从刚焐热了一点的被窝中爬出来,拿起自己的斗篷将自己裹紧,趿拉上鞋子去给宋温如开门。
宋温如手臂上搭着他的披风,他走入房中,道:“这林子的房屋阴冷,晚间湿气更重,被子也潮得很,你将这个披风贴身盖着,把被子搭在上面。”
听他这么一说,逍潇在想为什么她刚才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她的披风虽比不得宋温如的厚实暖和,但御寒也是可以的。她便道:“我有披风,你还病着需要养身体,更要注意保暖才对,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无妨,我没你那么怕冷。”宋温如言语得自然,倒让逍潇想到以前的过往,她冷一点添衣,热一点就换薄装,有时遇到早晚温差大,就见她一天能换两三次衣物,宋温如因此调侃她是个十分知冷知热的人。
“那多谢了。”逍潇接过宋温如的披风,准备放到床榻上。
宋温如看着床道:“只有你一个么,两个人睡还是暖和些,要不……”
逍潇的身形顿住,她一下就想歪了,回头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不,不行吧,我们……”她小声嘟哝着,被宋温如打断。
“你该让半夏陪你一起,她有武艺傍身,晚上还可以看护着你。”
逍潇这次面上僵住,讷讷地“哦”了一声。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呀,幸亏方才他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还及时打断她,要不然她真的无地自容。
“那我回去了。”宋温如颔首,转身离开。
逍潇故作镇定将他送出门外,门阖上之后,她的心扑通乱跳,脸也跟着热了起来。正准备插上门闩,屋门又被轻轻叩响。
逍潇抚了一下自己心口,深吸一口气,才将门打开。
他神色难辨,眼神却有些复杂,斟酌了半晌,才道:“方才你说‘我们’,你的意思是……让我留下来?”
“没有!”
逍潇“彭”地一声把门关上。他那是什么神态,好似让他留下来他很为难一样,哼!
整个晚上,有了宋温如的披风,逍潇倒是睡得安稳香甜。到了翌日中午,雨终于停了,太阳也出来了,船家安排大家离开客栈去往岸边的船只上。
好在去江南余杭剩下的路途很顺利,只有在等岸的时候,逍潇和宋温如才又见面,彼此作别,两人之前再没有交谈过,她就更没有机会询问宋温如来余杭的目的。
大约是他们在路上耽搁时间的缘故,岸上并没有来接他们的人,不过在余杭,二舅舅闻家还是比较有名的,在商贾之中排得上前五,且小舅舅也给了她二舅舅家的地址,他们在渡口租了几辆马车便往闻宅赶。
途中,逍潇挑帘看向外面的景致,因是快入腊月,她没有看到书中所描绘郁郁葱葱的浅绿浓绿,但远近交替着曲折的河道湖面,上面泛舟的人比比皆是,有人在舟上装着货物一路叫卖,有人在舟上饮酒用饭听曲小憩,还有的人就只是在舟上远眺。看着一派风流与繁华,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一座小桥上,站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他本生得英俊,就是那双在姑娘们脸庞流连不住的双眼不太老实,使他那相貌带着几分猥琐和下流。
一辆匆匆而过的马车,他的眼神扫视一圈儿,恰好就撞见马车帘子后面那张灼丽明媚的容颜,只是闪得太快,锦衣公子忍不住勾着脖子去张望。
“啧,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怎生得如此疼人。”锦衣公子喃喃自语。
身侧的小厮谄媚地笑起来:“爷不妨跟着马车去看看?这路窄,想来那马车走不快。”
锦衣公子眯了眯眼,当下就认同小厮的建议,提起袍裾就下小桥往那马车离去的方向疾走。
到了宅子门口的街巷,逍潇同忍冬半夏下了租来的马车。逍潇刚站稳,就看见一条花里胡哨的影子不知从哪里忽然窜了出来,吓得她眼皮一跳。她也未看那人,在半夏忍冬的陪伴下绕过打算往宅子中走。
不想那条人影一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位妹妹好眼熟,是否同在下哪里见过。”就听见一道满含轻佻的声音响起。
逍潇一听这俗的不能再俗的开场白,就知来者不善,她抬眸便直接道:“不认识你,麻烦让开。”
那锦衣公子这次离近了看着逍潇,当真是与南方清丽婉约女子的相貌不同,带着浓烈又艳丽的味道,他被这双眼看着半个身子都酥了,直白的回绝反而又勾起他继续追击的欲望,他双眼都不带眨的,“哦,原来是位夫人,小生这厢有礼了。”
“你有病吧。”半夏都忍不住了,她从小服侍自家姑娘,知道姑娘自及笄后有不少男子爱她相貌主动攀谈的,可是像这般造作的还是第一人。“听不懂我家夫人说什么吗?”
“诶,”那锦衣公子听到有人骂他居然不恼,还拿出一副文绉绉的神态,轻言慢语地说道,“这位姑娘说对了,小生就是见了你家夫人得了相思病。”
逍潇一阵恶寒,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忍冬听着这话,都替这位公子尴尬得想脚趾扣地。
这句话也在明显不过,他在调戏她。
她瞪了对方一眼,绕方向就从他身侧走过,那锦衣公子一步追上,半夏忽然回头,大力地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自己小厮将他扶稳。于此同时,几个高大的男子将他拦住。
锦衣公子看着呼啦啦十来个男子包围着他,看那块头都比他大,登时吓得色胆也破了,腿软地就要跪下。
这哪家的阵仗,就是知府小姐出门也没这样啊,莫非他刚才调戏了微服下江南的公主郡主不成?
面对个个表情凶神恶煞的保镖护卫,锦衣公子怂得赶忙抬袖求饶,“大哥,小人知错了,小人不识好歹冲撞了贵人,小人再不敢了,你们就饶了小人吧。”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怎么着呢,就把对方吓成这样,怂包一个。
“滚!”为首的护卫喝了一声。
锦衣公子得令,赶忙领着小厮屁滚尿流地跑走了,可一想到那小妇人的模样,他就不甘心,忍不住就地回头去看,就见小妇人举步进了闻宅。
什么玩意儿!原来是这家暴发户的亲戚,好得很,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第57章 五十七
进入闻宅见到管家之后, 管家极热情地招待他们,尤其面对逍潇时更是喜不自胜,“哎呀表小姐, 不对不对, 应该叫您将军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主子们都盼您盼了好几日,尤其是夫人天天念叨着您呢。”
逍潇听到管家提及自己的母亲, 又明知马上可以见到她了, 可内心还是很紧张,生怕母亲在江南出了事,才在书信中那般冷淡, 她赶紧询问:“我母亲最近可好?”
管家顿了一瞬,又笑眯眯地道:“好着呢, 夫人一切都好,特别好。”
逍潇瞧出一丝古怪, 但也知道不能再追问,便忙加快脚步往内院走。
二舅舅家的宅院颇大, 即便是冬天,景致也很考究不让人觉得萧索,江南院落与长安的风格大有不同, 逍潇急于见母亲却未曾多加留意。
到了闻氏住的内院, 管家站在门口, 请逍潇主仆三人进去,他则去安排其他护卫的住处。方才逍潇刚到宅子门口, 管家已经让小厮去通报闻氏,是以闻氏知道自己女儿前来,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在屋外的廊下站着。
逍潇远远地看见闻氏,鼻子一阵酸涩,紧跟着就流下泪来,提着裙裾一面跑一面唤着:“娘,娘,逍潇来了。”
闻氏眼圈儿一红,在看到逍潇要跑近时,对身侧的丫鬟淡淡地道:“扶我进去吧。”
现在服侍闻氏的这个丫鬟叫“照水”,是闻氏自打到江南余杭后贴身服侍的丫鬟之一,她知道夫人特别盼望着自己女儿来,尤其近几日本该是夫人女儿到余杭的时日可偏偏未来,可把夫人急坏了呢。
这都见上了,怎么就转头回屋里?好似并不是很盼望。
一面想着,照水一面把闻夫人往屋里扶。
逍潇也将闻氏的行动看在眼里,她疑惑地停下脚步,那不安的情绪又开始升腾起来,她也不敢乱想,还是疾步往屋中走。
到了屋中,闻氏已端坐在椅子上,逍潇想也未想,便扑着过去跪在母亲的脚边,带着哭腔道:“娘,逍潇好想你啊。”说着就呜咽起来。
闻氏低垂着头,她眉眼微动,慈爱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张口就想唤一句“好孩子”,可总归忍了忍,本是要扶过去的手变成了另一个手势,她拂去逍潇攀附在自己腿上的胳膊,嗔责道:“都已经嫁人了,怎的还如此没规矩,不叫人笑话。”
逍潇身形一僵,哭声也止住了,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有些不可置信,一向温慈的母亲居然说出这样冷冰冰的话语。
跪在逍潇身后的忍冬和半夏也诧异地相互对视。
逍潇唇角抿成一线,收起眼泪在闻氏跟前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闻氏道,言语依然寡淡,没有一丝相逢的喜悦。
逍潇起身,又规规矩矩地站在闻氏身边。闻氏与其余侍女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忍冬半夏神色不安地行礼,照水引着她们去往别的房间。
待众人都走了,逍潇轻轻扯了扯闻氏的衣袖,低声道:“娘,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引得你不开心了?我改就是,你别这样。”
闻氏从逍潇手中抽回袖子,冷笑一声,“你现在是将军夫人了,改明儿就有诰命加身,我不过是一介百姓,怎敢怪你。”
“娘……”逍潇僵在原地,她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一向温婉似水,就是遇上王家那欺负人的,都硬生生的忍下了,对外人尚且如此,怎么忽然就对自己这般冷言冷语。
她不明白,她也很委屈。
“是不是……是不是……我嫁给李云骁没给你商议,惹你心中不快了。”逍潇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刚才母亲说她是“将军夫人”似是有几分讥讽在其中。
听了此言,闻氏的手又忍不住颤抖起来,在长安时,宋温如将关于她与大长公主的辛秘和盘托出,也坦言他会护她与逍潇。前提是什么?前提是他能娶到逍潇为妻,一个男人护持自己的妻子周全,对抗皇权,姑且还有理由,可是逍潇现在擅自做主嫁给一位将军。
在得知逍潇的这个婚事后,她就打听过了,那李云骁的品阶没有宋温如高,且掌管的是轻骑兵,手中兵权并不多。
“便是平日里让你自己做主惯了,你越发任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终身大事,竟然也自己做主了,甚至都不和我这个做母亲的打个商量。”闻氏当真是有几分气在的,说着声音便隐隐含着颤抖,“你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了吗?”
逍潇一听,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赶忙又跪在地上,“娘,我是怎样的你不知道么?我怎么可能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这件事是我没有同你商量,实在是事出有急。”反正她与李云骁又不是真夫妻,便一横心,道,“若娘……若娘……不同意,我便与李云骁……”
“唉,”闻氏重重叹息一声打断,“本以为你对那个宋温如有意,我也有心将你许给他,但……罢了你若喜欢,我也不去再掺和,你起来吧。”
事已至此,不管李云骁那厢是否知晓逍潇的身世,也不管李云骁知晓后会不会回护她,更不管宋温如以后作何打算,总归,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想好了后路。
逍潇再次起身,就是一直抽抽搭搭地伤心哭泣,她小心翼翼地攀着闻氏的胳膊。不想,闻氏躲开,依旧冷着面道:“以后你我不必再这般亲近,你已嫁人重新组建家庭。”
逍潇伤心极了,她不知道为何自己成亲,就不能和母亲亲近,在她眼里,始终有母亲的地方才是家,直到她听到闻氏说的后一句话――
“我亦改嫁。”
逍潇猛然抬眼看着闻氏,闻氏始终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好似言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一样。
母亲改嫁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晓,可一想自己也是擅自做主了自己的亲事,便也不敢作她想。
话说回来,逍潇一直都没认为父亲走后母亲要守一辈子寡,要是遇见合适的,她还支持母亲改嫁,只是事发太突然她心里一时无法接受,而且母亲的意思是,因为她也有了新的家,她们嫡亲的母女俩就不能再亲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