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单管猎.枪,装填弹药效率极慢,即使是作为猎户谋生的工具,也太过落后了。出现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十分格格不入。
霍谌问:“它有什么纪念意义吗?”
闻人衿玉并不回答,只问道:“有办法吗?”
工具箱就在旁边,一切都准备得很齐全,至于会客厅的沙发隔层下为什么会有修理枪支的工具,这样诡异的问题,霍谌不打算问。
霍谌很快把它拆解完毕,里面的大小零件都有一定的磨损和锈化,他一个个地擦拭清理,闻人衿玉等得无聊,先是搭住了沙发扶手,然后倚着沙发慢慢滑坐在了地毯上。
察觉到霍谌的视线,闻人衿玉做了个闭嘴的姿势,“不要告诉母亲,要不然她会责怪我的。”
安静的空间内,时间的流逝格外清晰,窗棂的影子从沙发移到脚背,闻人衿玉低下头,伸手拨了拨裙摆。
“好了。”霍谌把重新组装好的猎枪放在地毯上,“要试试吗?”
闻人衿玉衿玉看着被推到手边的猎枪,若有所思,“效率真高,这是你们家的传统,还是你自己的本领?”
“耳濡目染。”霍谌回答。
闻人衿玉站在窗边,亲手装填好弹药,瞄准了远处林间的一个草洞。
霍谌有些诧异,“是你要用?”
闻人衿玉点了点头,“嗯,难不成一把工具还要挑选主人?”
“那倒不是,”霍谌站在她身侧,伸手压了压枪管,又调整她的持枪位置,“小心点就好。”
扣动扳机,子弹贴着草皮掠过,准确度的确提升了不少。但,老式猎.枪的后坐力太强,闻人衿玉手上脱力,踉跄几步,险些往后栽倒。
霍谌及时支撑住她的后背,又接住了枪,意义不明看她一眼。
闻人衿玉有些赧然,她这时才想起,自己在射击课上使用的枪械都是轻巧灵便的,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碰过这种落后的武器。
好在难堪也只是暂时的,她很快调整了状态,又试了一次。子弹冲出枪膛,手掌被震得发痛,空气中有浓烈的硝石味道。
她偏了偏头,注意到霍谌有意和她保持了距离,哪怕是刚才为了支撑住她,避免她跌倒受伤,这种不得不产生肢体动作的行为,他都尽力拉远了部分距离。
闻人衿玉随口说道:“这样很好,我们的体质并不相配,时刻注意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霍谌站在身后,似乎一顿,他说:“我不太懂,体质并不相配,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衿玉不介意如实告诉他,毕竟这种事也掩盖不了,“一种基于信息素做出的相性测试,从前由政府包办婚姻时,组建家庭时,这是很重要的评判依据。现在倒是没什么人提起。”
“从测试结果来看,你和我的信息素匹配度很低。”
霍谌又是一阵沉默,忽然问:“衿玉小姐不像是会主动关心这种事的人,这是女皇告诉你的?”
闻人衿玉回过头来,“那不重要,你只需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保持一个让双方都感到舒适的距离,在那之后,或许还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合作。
*
虽然闻人衿玉并没有受伤,但这毕竟是一次恐怖袭击。
主流媒体对这件事大肆报道,主要渲染了当时的情况如何惊险,alpha暴乱分子如何凶狠残忍,而衿玉小姐又是如何临危不惧。
听说军校的报名系统已经被挤得崩溃,而城中的消费场所多了许多针对alpha群体的限制条款。
第二天,兰淇来到闻人庄园拜访,带来了许多价值不菲的礼物,以及女皇的慰问。
闻人衿玉在书房和她见面,等到兰淇被曲女士请过来,在门口等候了十分钟,闻人衿玉才从书桌前抬头,抱歉道:“有些事需要及时处理,没有亲自迎接,希望您不要介意。”
兰淇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她心知肚明,闻人衿玉不太喜欢她。
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兰淇为女皇陛下工作的这些年,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很少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和其他被监视的贵族比起来,闻人衿玉已经算是很有涵养。
兰淇转述了女皇的关心,闻人衿玉也奉上了相应的感动之情。
话已经带到,流程已经走完,闻人衿玉看了看时钟,等着兰淇女士主动告辞。
兰淇却慢悠悠地喝起茶来,冷不丁地开口,“这次事件之后,城中的气氛应该会越来越紧张吧。alpha暴徒无法无天,竟然敢当众袭击一位omega贵族,而这位贵族同时也是一位政府官员,这样强的针对性,alpha恐怖分子的野心已经毫不掩饰。”
闻人衿玉本以为兰淇要发表什么高见,结果只是把事实描述了一遍,她有些不耐,“今早我听见园丁闲谈,她们也是这样说的。”
兰淇笑了笑,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讥讽,继续说道:“万幸您没有受伤,罪犯也得到了制裁,现场没有太过混乱,不至于引发更激烈的冲突。”
“但设想一下,假如当时您受到了伤害,现场那么多民众,亲眼目睹,多么愤怒,多么恐慌,在这种强烈的情绪推动之下,会做些什么?”
闻人衿玉一怔。
兰淇继续说道:“城中冲突不断,但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成规模,alpha们还没能激起更深重的愤怒,假如长此以往,城中居民逐渐适应,提高了忍耐能力,是不是真的会迎来和平共处的那一天?要么永远沉默,要么彻底爆发,改变只需要一个关键的事件。”
“或许只有这种程度的混战,才能激起民众心中的不甘,才能达到女皇陛下心中理想的效果。”
闻人衿玉沉默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这次袭击是女皇陛下主导的?”
兰淇惊讶地捂住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半晌后,兰淇说道:“女皇陛下原本不打算把实情告诉你,但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女皇陛下说,你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闻人衿玉沉默良久,女皇为了让城内矛盾激化,让alpha激起众怒,不惜把她置于险境,让她扮演一个受害者、牺牲品。她很难不感到愤怒。
但愤怒之后,闻人衿玉心里一片平静,她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正如女皇所说,她会理解其中的良苦用心。
第19章
兰淇离开后, 闻人衿玉独自在书房静坐了许久。
军校宣讲会上的alpha暴乱事件是由女皇陛下亲手促成,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能够理解, 甚至认同这种做法。
这样做听上去骇人听闻, 但的确有用不是吗, 事情的后续发展, 完全遵照了女皇的预期。
但作为一个亲历者, 闻人衿玉感到了齿冷、心寒, 前不久女皇还亲口赞许她的能力,与她推心置腹, 允诺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 下一刻,就不惜拿她的生命做赌注。
毕竟, 按照计划,闻人衿玉是应当被重伤的,她是一个omega掌权者的象征人物,她伤得越重,民众们感受到的愤怒才会更深。
只可惜, 霍谌扰乱了这一计划。
这一事件的效果原本可以更好, 现在却大打折扣, 不知道女皇陛下会作何感想。
闻人衿玉不经意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把它抛之脑后,到了现在,她根本不再关心女皇在想些什么,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 权力,迷人的权力, 只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是真正安心。
别人的允诺和施予,初看也很诱人,却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随便哪里来一阵风,就吹散搅灭了。
闻人衿玉调转座椅的方向,面朝窗台,这间书房的位置比较偏僻,窗外不是精心打理的自然景观,而是一片荒芜的旧庭院,那曾经是生物爹开辟的花园,自从他死后,再也没人愿意踏足。
再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皇家学院的钟楼,那座钟楼的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白天夜晚都是一样的静默,只有晨昏交接时会亮起表盘,像是一颗人造的启明星。
盯着一个地方看久了,她会短暂忘记自己周围发生的事,像是回退成了一个原始纯粹的人,站在窗沿,就像植物在感受季节。
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闻人衿玉又恢复如常,捡拾起她的端庄,她的姿态,说:“请进。”
来的人是阿淞,手里端着咖啡和一碟手指饼干,她毫不客气地凑近来,说道:“衿玉小姐,可不可以陪我吃个下午茶?”
闻人衿玉不禁笑了,她说:“下次请记得提前预约。”
阿淞一点也不喜欢喝咖啡,但这个家里的大部分人都爱喝,久而久之,闻到咖啡香气就想起一些温馨的居家场景,也就显得没那么难喝了。
阿淞和闻人衿玉各自在地毯的一角坐下,在没有外人在的场合,她们都不愿意维持正襟危坐的姿态。
不同于那些交际场合的下午茶,阿淞说是吃下午茶,就真的只是安静地吃吃喝喝,偶尔才会有一两句对话。
阿淞说:“今年什么时候去滑雪呢,好不容易学会的,太久不去,都有点生疏了。”
闻人衿玉似乎在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再等等吧,现在都是人造雪,等天气再冷一点。”
阿淞点点头,忽然又说:“最近家里发生了太多事,连我都有点不适应。时濯少爷会觉得烦躁,也是难免的。”
闻人衿玉不解,“哥哥?他怎么了?”
阿淞喝咖啡喝得直皱眉,又加了一块方糖疯狂搅拌,她回忆道:“不是我亲眼所见,但我有听见佣人抱怨,说时濯少爷最近脾气不太好,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责骂他们。”
闻人衿玉皱眉道:“哥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平时待人就少了威严,所以才会被佣人们在背地里挑刺,依我看,是他们太不知足。”
阿淞“唔”了一声,想了想,“我是不太清楚啦,他们的说辞都太模糊,不好判断,如果能知道确切的事件就好了。”
两人不再说话,一点点分吃掉了碟子里的饼干。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笃笃笃敲门,大声道:“衿玉小姐,您有时间吗,曲女士请您去一趟!”
这声音太吵,不符合平时的规矩,阿淞有些不满,也高声回了一句,“什么事啊?”
门外的人说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时濯少爷和那位白小姐起了争执,场面很不好看呢。”
阿淞心里暗叹一声,侧过头一看,果然,衿玉小姐已经丢下了银匙,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
主人家和客人起了争执,无论起因是什么,都不算一件光彩的事。
管家曲女士第一时间赶过去,驱散那些有意无意待在附近的佣人,又亲自上前调解,按理说,贵族人士最在乎体面,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吵起来,偏偏那两个当事人没有一点想要缓和的念头。
曲女士作为这座宅邸的管家,当然是要首先维护主人家的,她半强迫地拉开了白珞琳,然后问另一个人:“时濯少爷,白小姐做了什么事,竟然惹你生气?”
闻人时濯却并不理会,他坐在一旁,明明前一刻还在大动肝火,现在却忽然抽离情绪,像是事不关己。
倒是白珞琳开口了,她说道:“我只不过是去院子里逛了逛,随意走走,又不是撞破了大少爷的什么秘密,何必这样不依不饶呢?”
曲女士有点不知所措,其实,只要闻人时濯说一句话,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她就能够妥善处理,偏偏闻人时濯并不配合。
白小姐虽然只是寄宿的客人,却很讲究排场,前不久雇了一批属于她自己的仆从,此时就有五六个人等在不远处,探头探脑,似乎随时可能一拥而上,替她鸣个不平。
原本只是争吵,要是某个耐不住性子的仆从当先动起手来,场面越发混乱,那就真成笑话了。
曲女士只能一步不退地站在两人中间,她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只能模糊地说些劝说的话。
好在,这种尴尬的情形没能维持太久,大门推开,衿玉小姐到了。
闻人衿玉脚步匆匆,走过来,抢先问:“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闻人时濯刚才是一脸的冷漠,现在的神情却骤然生动,带着愤怒与隐忍,他说:“这位白小姐不经允许就闯进我的地方,踩坏了我静心培育的花。”
站在对面的白小姐冷笑起来,“是吗,我踩坏了什么花,难不成是某种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名贵品种?我只不过是从院子门口路过,连一株植物的影子都没看到。”
阿淞大致听明白了,她猜测道:“白小姐一定是把东边那座植物园当做了可供参观的地方,无意闯了进去,但那是时濯少爷的私人庭院。”
闻人时濯并不搭腔,只在闻人衿玉看过来的时候重复道:“她弄坏了我的东西。”
闻人衿玉从来没见过哥哥脸上有这样复杂的表情,说是愤怒吗?不太像。委屈吗?也不至于。但他的确情绪强烈,似乎急于证明什么。
闻人衿玉看向白珞琳,不再询问事件经过,直接说道:“白小姐,您在我们家待了有大半年的时间,这样长的时间,足够想清楚很多事,也足够建立更清晰的人生目标,相信您一定找到了更好的落脚之处。”
听了这话,不只是白珞琳,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普通人家尚且没有直接把客人往外赶的,何况是这样富足优裕的大家族。
闻人时濯放缓了呼吸,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然后重新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
白珞琳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她抬起头来,视线从这两兄妹相似的面孔上滑过,她像是领
悟了什么,喃喃自语,听不清楚。
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白珞琳的确发现了一个秘密,她甚至在不久前还给出了提醒,但说到底,这与她无关,所以并不打算亲自揭露,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秘密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还要大,至少对于闻人时濯是这样的。
白小姐无所谓道:“可以,无论如何,多谢你们的照顾,正巧我也想要换个地方住段时间。”
闻人衿玉却是一怔,按照她的预想,白珞琳会再争辩几句,而自己也可以顺势折中处理,不至于真把客人赶出去。
但现在,双方都这样斩钉截铁,倒是不好再转圜了。
管家曲女士感到很忧愁,一场争执而已,结果可大可小,偏偏选了这样粗暴的一个处理方式,或许不出一夜的时间,城中所有贵族都会知道这件事。
唯一高兴的大概只有闻人时濯,他露出笑意,说道:“这样就最好不过。”
白珞琳做事风风火火,效率极高,很快就收拾行李装车走了,临走前甚至没有和闻人公爵告别――横竖她们这疏远的亲戚之间也没什么感情。
众人纷纷散了,剩下闻人衿玉坐在桌前,沉默地望着闻人时濯。
“哥哥,你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面对这种事,完全可以自行处理。”她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等我过来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