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可以回来吗?”
“不能。”
温平貌似有几分遗憾,微微拧了拧眉心:“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他点点头,温平便不再多问,一家人继续愉快地用餐。
朱婉微递给秋疏桐一碗暖胃的汤:“听砚岭说你胃不好,这是我特意熬的,你尝尝看。”
秋疏桐听话地伸手接过,拿起勺子,低头喝了一口。汤是四神汤,里头有山药、莲子、茯苓和芡实,清淡爽口。
“很好喝,谢谢妈。”秋疏桐如实评价道。
朱婉微笑了声,告诉她:“喜欢就好。喝完了,我再给你盛。”
“好。”
晚饭后,温平像是有话要同温砚岭说,将他单独叫去了书房。
他平时不怎么管温砚岭,加上忙碌,也没什么时间管他。特意将他叫去书房,给人感觉严肃异常。
因此,留在客厅的人都有几分惊讶。
温颐娴朝书房看了一眼,问她妈妈:“哥是惹爸爸不高兴了吗?被单独叫过去骂?”
“你瞎说什么呢?你爸爸什么时候骂过你和你哥哥啊?”她轻拍了拍温颐娴的手,叫她别添乱,温颐娴便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朱婉微大概知道温平会同温砚岭聊什么,她回头看向池零露:“砚岭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很有想法,基本上认定的事就不容别人反对。他喜欢自己做决定,也习惯自己做决定,譬如这次去援非,也是他考虑好久,自己决定的事。”
秋疏桐点点头。
“这次其实我们也才知道不久,但我们作为父母,向来不爱插手他的事,只要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们都不会管他。”朱婉微说着,看了她一眼,“但现在到底不比从前了,他现在跟你是夫妻。我认为,凡事都需要同你商量后,再做决定。”
“露露,他这会儿出国,你不怪他吧?”好像为了试探她的情绪,朱婉微犹豫良久,方才问道。
秋疏桐朝她看过去。
她不知道温砚岭是如何向家人介绍自己同她的关系的,让他们误以为他俩感情甚笃,她能干涉他的决定。
可实际上,她并不能。
不过秋疏桐还是如实说:“不怪。我想,作为医者,他有自己的安排。而作为妻子,我应该做的是配合他,而不是约束他。”
闻言,朱婉微明显地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善解人意的话,不过一会儿,便被她以笑容掩去:“若是觉得心里委屈,要同我说。”
“好。”
二人愉快地聊了会儿,温颐娴跑过来,递了一把糖给秋疏桐,被朱婉微责怪道:“大晚上的,吃什么糖啊?”
温颐娴摆摆手,颇为不满道:“妈,你不知道,我15岁了,还是第一次吃旺仔牛奶糖。”
秋疏桐看向她,扬了扬唇角,心道,我108岁了,也是第一次吃。
朱婉微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再管她。
书房内只有温平和温砚岭父子二人,温平合上门,转向温砚岭。他确实有话要同儿子说,把人叫进来了,方才明知故问地问了句:“谈谈?”
温砚岭没有拒绝,他朝一旁的沙发走去,沙发对面的书架上摆着的,80%都是他的医疗书籍。
曾经这个书房是大家公用的,但自他开始学医后,这个书房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用。
温砚岭不喜欢被人打搅,写论文又需要极度沉静的心。温颐娴喜欢在自己房间写作业,父母又经常在公司处理业务,所以不用他提,这个书房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他的私人空间。
温平见他一直盯着书架上的书,看了书架一眼,又回头看他,缓缓开口:“记得当初你高考填志愿时,突然说要学医,当时我很惊讶,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会来接手爸爸的工作。其实你从来都没想过,一直想的都是学医,是吧?”
温砚岭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一时就决定了,或许更早,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温平看着他,深吸了口气。
事实上,在温砚岭很小时,他就该猜到的。那时同他年纪差不多的,亦或是比他小的孩子进了医院,总会大哭大闹,唯有他,始终安安静静的,目光却时常盯着医院的各类器材打转。兴许那时,他就十分向往吧。
只是那时,他和朱婉微都以为只是小孩子的好奇心重,并未往深处想,如今想来,好似一切都早有安排。
沉默几秒,温平问他:“这次去援非,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嗯。”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温平的视线在温砚岭脸上逡巡。
他的表情平静,语气坚定,一如既往地坚持自己的想法,也相信父母不会反对。
如果他说不同意,温砚岭大概会觉得惊讶,因为他自小就没有被父母约束过,从来都是靠自己做决定的,父母给予了他最大的宽容。
有那么一剎那,温平甚至觉得,是否是自己在他幼时约束太少,给他的自由太多,才使得他从小到大做事总是单凭自己的想法来。如果他当时对他严加管教,时刻严格要求他,将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温砚岭是否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性格了?
但只是思考了一秒,温平便清醒过来。以他的性子,属实做不出干涉子女的事来,而且温砚岭并未做错什么。但他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是最近才听说的这事,但爸爸一向不反对你的决定。”温平说,“只是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做任何事都得有个考虑。本身工作就忙,你忙,她也忙,去了国外,更是人影儿都见不着,千万不要怠慢人家。”
温砚岭点点头。
父子二人又聊了会儿,温平就让他出去了。
客厅里,朱婉微打开了茶几下面的抽屉,手往里头掏了掏,拿出两枚红色的对象,将它们递给秋疏桐。
是两枚平安符。
“这是我前些日子从庙里求来的,专门为你俩求的,听人说很灵。”朱婉微说,“我是前几天才听说你之前出过意外的,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这会儿砚岭又要跑到非洲去,我想着怪不安全的,所以我特地去求了两枚,希望能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秋疏桐没料到她会送平安符,接过时面色仍是惊讶的。她突然想起幼时也曾跟家人在安城的某个寺庙里求过。
当年大家都说庙里开过光的密宗法器灵验,她母亲也曾为她和她哥哥求过,平安符上还印着她的名字。她一直随身带着,走南闯北的,只是如今,那枚平安符也不知去了何处,哥哥后来也不知道是否平安。
秋疏桐握着两枚平安符,神色稍怔。
朱婉微以为她不信这些,笑着解释道:“或许你们会觉得这玩意儿特别迷信,但是为人父母的,总是想替子女求个平安。”
秋疏桐微微提唇,将平安符挂在了手机上,挂好理了理末端的流苏。温颐娴瞧见了,一边说着嫉妒他俩的话,一边又给她递来许多颗糖。
过会儿,她便跑回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了。朱婉微到了点儿,也回房间吃药去了。
秋疏桐独自坐在沙发上,盯着满手的糖果发呆。她笑了声,剥开一颗放入嘴里,看了眼脚边的垃圾桶,将糖纸扔进其他垃圾的垃圾桶。再抬起头时,见温砚岭开了书房门,朝她这边走来。
她没有起身,仍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温砚岭神色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秋疏桐将那把糖递到他面前:“吃糖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糖果,明显地怔愣了一瞬,没有伸手去接。
“你不是不爱吃糖吗?”
上次他妈妈做了海棠糕,池零露没有拒绝,他以为她只是为了配合她,没有暴.露.出自己任性的面目来,硬着头皮吃下去的。因为之前同池零露一块儿吃早餐,她喝的咖啡都是一点儿方糖都不加的。在他看来,她是极不喜欢甜食的。
可她现在却捧着一堆糖果,问他要不要吃。
那双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倒也没停留多久,便收了回去。
秋疏桐平静开口:“因为吃甜的心情能够变好。”
“你心情不好?”
秋疏桐看着他,半晌没吱声。
她幼时便嗜糖,以前喝中药时,她总是极为不配合。祖父便一手舀着白糖,一手端着药碗,一边哄她喝药,一边骗她说糖能止苦。
那时她真的相信糖能止苦,心中苦时,总爱去找些甜的,然而这些话是不能同眼前人说的。
她扯了扯唇角,开玩笑道:“大概是想到你即将离开,不太开心吧。”
第19章
她本来就是说笑的,笑完便将糖果收了起来,谁知温砚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想要分辨她眼里究竟有几分真心诚意。
那眼神属实骇人,漆黑的眼眸仿佛带着点让人不易觉察的情绪,过会儿便偏开视线眨了眨眼。
“怎么……”秋疏桐才说出两个字,就被温砚岭打断,像是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般。
他说:“我不信你。”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表情冷静淡然。
秋疏桐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轻叹了口气:“好吧。”便没再说什么。
温砚岭走到她身旁,靠在沙发里。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都在复盘刚刚的画面。池零露看起来满目真诚,语气听来也有一丝不舍,可他猛然想起她是个演员,自己从来都看不懂她,差点就要被她的演技给迷惑了。
二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秋疏桐把朱婉微求的另一枚平安符递给他。
“什么?”温砚岭看着眼前一枚类似锦囊的东西,上面挂着珊瑚串珠,尾端用深蓝色的线编了几个结,下面缀着流苏。
秋疏桐向他解释:“平安符,你妈妈特意为我俩求的。我的已经系好了,这是你的那枚。”
温砚岭扫了一眼平安符,移开目光,像刚刚听池零露问她要不要吃糖般,仍旧没有接,只淡淡回复:“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秋疏桐愣了一瞬,又听他接着说:“不信这些。”
这拒绝的话语是她没有料到的,秋疏桐看着手里的平安符,缓缓道:“嗯,我也没有。”
温砚岭侧目看她,显然听出了她还有话要说,他耐心地等着。
下一秒,秋疏桐认真道:“但这是你母亲特地去庙里求的,无关宗教信仰,无关迷信科学,只是让她心安而已。她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这是她的一份心意,我希望你能理解。”
温砚岭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在怀疑她的动机一般:“你从前待人可不是这种态度,这是怎么了?”
若是前段时间,秋疏桐或许还会因为他的问话变得敏感、机警,相处多了,便知道他并不是质疑,只是随口一说。
秋疏桐倒也不惧,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我从前的确无礼,但你也从没见过我在长辈面前的模样,说实话,你并不了解我。”
温砚岭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半晌,他再次错开目光,不怎么情愿地将手机递了过来。
秋疏桐当然理解他的意思,很快地接过,帮他把平安符系在了手机末端。
他们是六点左右过来吃晚饭的,到离开时,已经将近九点。
朱婉微和温平出来送他俩,在门口叮嘱了一番,朱婉微让她之后温砚岭不在家,要常回家玩。
她说好。
说实话,温砚岭的家庭氛围给她的感觉比较温馨,父母给予子女的约束很少,但是关心却很多。就是对她,秋疏桐也感觉得出来,他们一家人都是真心的。
待她,就如同对待亲生子女。
而她在池零露的父亲那里却压根感受不到。
她忽然为池零露感到可惜,结婚这么多个月,她却是一次都没有登门拜访过,明明温砚岭一家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想来还有几分可惜。
回程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雨伴着狂风,路上的行道树都被吹得东倒西歪的。
温砚岭打开雨刮器,并把车速降慢了一些。这雨来得迅猛而突然,叫人始料未及。
温砚岭手握方向盘,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池零露,她坐在那儿,目视前方,没有焦虑,也没有困倦,始终保持安静的神态,像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模样。
他忽然想,如果是曾经的池零露,碰到这种状况,大概要坐在车里发脾气了吧?曾经的她可以为各种事生气,天气、食物、衣着,只要让她心里不爽,她从来不会憋在心里。也不可能配合他的母亲,吃饭、收平安符。
可为什么现在变了呢?失忆真的能让人改变这么多吗?
心里想着,温砚岭又往前开了一段路,打了把方向盘,开始往左拐。
“燕城的雨好多,有点儿像南方。”一直安静待在身旁的池零露忽然开口,偏头看向窗外。
“嗯,今年雨水比较足。”温砚岭回她。
秋疏桐盯着窗外密集的雨量,回头看着驾驶座上专注行驶的男人,问他:“非洲是不是不怎么下雨的?”
她不了解纳米比亚这个国家,只是听闻温砚岭要去这个国家,查过一些有关非洲的资料,知道这块遥远的土地常年缺乏雨水、干旱贫瘠。
温砚岭不晓得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国家来,不过还是认真回答了:“纳米比亚这个国家除了雨季,其他时间几乎不会下雨。”
“雨季是什么时候?”
“12月-1月。”
秋疏桐对着窗外的雨,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去纳米比亚?”
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暴雨夜的车里显得异常分明。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温砚岭忽然开口:“不是突然,很早之前就计划了,想去医疗条件匮乏的地方看看。”
“那里医疗资源很稀缺吗?”
“不止是医疗资源,像是教育、食物都比较稀缺。”
秋疏桐不由地想起了战时的中国,那会儿这些也都是紧缺的,可那到底是几十年前了。在战争前,社会太平时,他们不曾考虑过食物问题。更何况在那个年代,就是她的父母,也曾受过高等教育。
她以为,在如今这个社会,不会再有人为这些东西而烦恼了。但是世界太大了,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曾被她了解。
一个话题结束,车内安静了几分,唯有车外的雨声喧哗。
温砚岭静静地开着车,像是想到什么,问:“你最近不进组吗?”他大概是看出了池零露总是赋闲在家,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她点点头:“暂时不去。”
“没有剧本吗?”
“不是,接到过,但是不喜欢。”
他没有细问什么剧本,为何不喜欢,想来也是毫无兴趣,秋疏桐便也没有解释。她料定他不会继续问时,他却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