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停了一会儿:“地址位于燕城远郊,在很偏的一个地方。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去那里,也是第一次发现国内竟然还有那么破旧的房子,又老又破。病人是一个独居老人,我过去给他拉心电图确认死亡。”
这是他遇到的许许多多患者当中普普通通的一位,而他,每天都要面对这些,面对患者,面对生命,面对生老病死,然后接受自己的无力、无可奈何。
秋疏桐同他一道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兴许说什么都没用。
沉默间,楼下忽然响起了救护车呼啸而来的警笛声,一阵接着一阵。紧接着,诊室内的呼叫铃开始响起。
秋疏桐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温砚岭接通了电话。对方语气很急,话却很短:“Doctor Wen,emergency!”
下一秒,温砚岭就跑了出去。
第33章
秋疏桐听见他奔跑的脚步声,沉稳而迅疾,像是已经演练了无数次。她的脑袋空了一下,跑过去探出门往外看,走廊雪白而空旷,温砚岭的背影早就跑远。
15:37,秋疏桐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听到窗外的救护车声停了下来。
她跑到窗户边。
执勤的安保人员迅速指挥门口的车辆,让他们避开,使救护车顺利停在急诊大楼前。
车子停稳,一辆辆担架车从救护车上下来,秋疏桐看到温砚岭跟随担架车朝急诊室跑去。
听到动静,在其他诊室的嘉宾们纷纷跑了出来,一边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一边往楼下跑,节目组也跟着跑到了楼下。
“接急诊手术室!”温砚岭跟随护士推着担架车往急诊室跑,“给骨科、感染科打电话!”
贫民窟发生了特大车祸,接连四五辆车相撞,夹在中间的是一辆公交车,是放学回家的学生们。一时间,候诊区挤满了人,奔跑的、走动的,人头攒动。节目组也围在人群周围,摄像师扛着摄像机,试图记录下这个兵荒马乱的混乱场面。
领队看到,当即跑了过来,挡住镜头:“不许拍!”
跟拍摄像一愣,准备让开,导演走了过来,同他商量:“我觉得这也是我们节目的一部分,应该记录下来。后期一定会上热搜,也是为你们医院、你们医疗团队做宣传。”
对他的话领队置之不理:“这样的宣传我们不需要,现在是急诊手术时间,患者需要隐私保护,请你们配合。”
导演还想继续商量,领队又说了句:“请你们配合。”
当时秋疏桐刚走到楼梯口,看着围在一团的人群。整个楼道混乱不堪,有节目组不配合工作堵在那儿;有小孩的哭闹声,她听不懂他们在喊什么,大概是在喊疼;还有安保人员拿着对讲机在做指挥、清场。
而急诊手术室的大门却自她眼前缓缓合上,顷刻间隔绝了所有人,也隔绝了一切喧哗声。
她看着那个方向,紧紧关闭的大门,里头的人,刚刚还告诉她,曾经在一天之内开出过几十张检查单,还随救护车出诊......秋疏桐深吸了一口气,总感觉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她脑子不清醒产生的幻觉。
“又有重病患者了,他就算到国外也闲不下来。”在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厉词安走下了楼梯,来到她身旁。
秋疏桐回头看他:“是很严重的车祸吗?要做多久的手术啊?”
“这可不一定,得看情况,有时候一两个小时,有时候四五个小时,得看患者伤情。这边经常出车祸。”
初来温得和克时,楚恬发现从机场通往市区的道路两边竖着很多十字架,她好奇地问出租车司机:“那些是什么?”
司机告诉她们:“我们这儿的人喜欢喝酒,喝酒了也要开车,那是他们出车祸的地方。家人为了纪念他们,特意竖在那儿的。”
秋疏桐注意到,那块儿至少有五六个十字架,这也就意味着......有五六个人在那儿丧生。
“医院其实比影视剧里混乱多了,是吧?影视剧到底还是影视剧,美化了太多。”厉词安的目光扫了眼楼下的人群,有一对夫妇脚步匆忙,眼眶通红。
秋疏桐点点头:“每天都要面对各种生离死别,看着一个又一个哭天抢地的场面。身为医者,需要有很强大的心脏和很坚定的信念。”
“看得多了,就会觉得活着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回到楼下,导演跟领队正在商量后续拍摄流程,摄像机暂停拍摄架在一旁。导演有些生气,扯着嗓子说:“你们说上午不能录,我们上午就没来;现在下午也不让录了,这不是摆明了不合作吗?”
领队倒是很淡定,指了指院门:“今天是特殊情况,后续节目要录什么,不出意外,我们都会配合。”
“谁知道你们说话算不算数?”
其他人不想听他俩吵架,纷纷站在一边,随处找了个地儿坐下,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
潮热窒闷的天气里,大家都有些烦躁,也有些不耐烦,纷纷拿手持电扇扇着风,吐槽起这破天气来,不过也有心态好的。
“不知道温得和克有哪儿好玩,既然节目录不了了,出去玩总可以吧?这个点儿去酒吧,我感觉正好。”珞笙说。
喻宁接话道:“好是好,你不怕你们家纪苏生气哦?”
他们的关系许多人并不知晓,都以为他俩是真的,珞笙也不好解释,只能遗憾地表示:“那还是算了。”
“有家属的就是惨。”
这时,有人问了句:“不知道温医生的家属长什么样,他那长相,不进娱乐圈真是浪费。”
“对啊,我还以为他是黄金单身汉呢,结果早就心有所属。”
秋疏桐静静地待在一边,不发一言。
忽然,珞笙凑了过来,问她:“零露,你现在是单身吗?应该不是吧?”
周苡洁就坐在她旁边,闻言,讥笑了声,嘲讽道:“人家玩得可花了,怎么可能让自己单着?”
空气沉默了一瞬,珞笙道:“真的假的?是圈里人吗?”
“那当然是各行各业的咯。”
到底是年轻,非要把自己的怒意宣泄出来。因为池零露之前伤过她,因为她害钱迪事业尽毁,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周苡洁可不管她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把她的丑闻曝出来,让她也尝尝无力辩解的滋味。
然而池零露并未辩解,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喻宁坐到她身边:“你怎么都不反驳啊?要是以前,你早就冲过去撕烂她的嘴了。”
秋疏桐无所谓地说:“反正伤不到我,随她怎么说吧。”
“这还真不像你。”
秋疏桐抬头看她。
“我是说,跟发生爆破事故前的你,一点儿都不像。”
秋疏桐扯了扯唇角:“大概是死过一次,所以明白生的意义,对什么都能保持平常心态了吧。”
当手机显示晚上八点的时候,导演组开始收拾设备,通知大家回去休息。
一堆人纷纷上了车,秋疏桐却没有动,喻宁问她:“怎么不走?跟我们的车一块儿回呗,今天反正也不录节目了。”
秋疏桐摇摇头:“温医生还没有给我打分,我想等等他。”
说实话,这个理由简直漏洞百出,但是喻宁没有揭穿。不管池零露和温砚岭究竟是何种关系,男女朋友还是炮.友,都不归她管。同是一个圈子里的,无论他们关系如何,她都不该有太强烈的好奇心。
喻宁看着池零露,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理解。
众人纷纷上了车,只有秋疏桐朝医院大楼走去,不知道车上的人都在议论她。
珞笙朝她那个方向看了眼:“不是我说,他俩什么情况啊?池零露难不成真的喜欢上温医生啦?”
只知道二人有关系,但不知道是什么关系的喻宁选择保持沉默。
“温医生看起来那么高冷,应该不好追吧?更何况,人家早就有另一半了。”
“但池零露不高冷啊,她以前玩得那么开诶,结不结婚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吧?只要她想,就没有拿不下的。”
“真的假的?”
秋疏桐回到了医院大楼,她在急诊手术室前的长椅上坐下,时不时地往那个方向望两眼,想等温砚岭出来。
走廊里等待的人有很多,各种面孔、各种肤色的都有,满眼焦灼,只有她,看起来特别平静。或许也称不上平静,暗而窄的长廊里,灯光没什么光彩,似乎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情绪。
国内时间上午8点,纳米比亚时间凌晨2点,那扇门终于从里头打开。
一众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出来,各个都疲惫不堪,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家属们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秋疏桐也跟着起身,踮起脚往那边看。周围人很多,她微微往旁边挪了挪。
温砚岭走在队伍末端,摘下口罩,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秋疏桐愣了一下,看见温砚岭身后,冷白的手术室灯光,周围的说话声很响,然后那盏灯灭了,病人被推出了手术室。
温砚岭一脸冷淡疏离,他本身就不爱说话,不怎么跟他们来往,这会儿也没参与进同事们的聊天局。
以前他妈妈怀疑他有病,总是不爱说话,但秋疏桐以为,他只是不喜欢跟陌生人交往。和朋友间,他并不排斥。
经过秋疏桐身边时,他好似并没注意到她,自顾自地朝前走去。擦肩而过时,秋疏桐瞧见他那双倦意蒙蒙的眼睛,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约过两秒,温砚岭停下脚步,回头找她。
“池零露。”他喊了她一声。
秋疏桐才回过神来,朝他走去。
见她跟上,温砚岭垂眸问她:“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
他以为他会听到在等他回家之类的话,谁知,却听池零露开口:“你还没有给我打分,我今天没有排名。”
一脸正经。
温砚岭的脚步顿了顿,他偏过头来,看向池零露,神情像是在思考,进行大量的、不解的、疑惑的思考,半天他才问出:“你认真的?”
秋疏桐静了一下,好像瞧出温砚岭的疲惫,也是不想同他聊过于沉重的话题,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起来。几秒过去,她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温砚岭笑了声:“行,那我如实告诉你吧。你今天表现太差,我给你打零分,回头自己跟节目组说吧。”
秋疏桐:“......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
秋疏桐感觉自己这一趟是白等了,不等或许还能得正分,等了一下子就成0了,瞬间成为倒数第一。
她皱眉站着没有动。
温砚岭也没在意,径直朝楼梯口走去,回了趟办公室。秋疏桐见他走远了,赶紧追上去,跟着他走了进去。
“跟着我做什么?”
“没有车了,在等你的车回家。”秋疏桐如实说。
温砚岭无语,换好衬衣后,又补了句:“我给你打0分,你明天必须去跟节目组说。”
“知道了。”
二人走至车边,秋疏桐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看到厉词安朝停车场跑来,钻入后座,笑嘻嘻地说:“让我蹭个车。”
无人搭理他。
温砚岭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
一时车内寂静,厉词安不适应,问他俩:“咋了,你俩在这生气,闹别扭呢?”
秋疏桐:“没有,他说我今天表现太差,要给我打0分。”
第34章
一路上,厉词安都在找各种话题,诸如感情的事是很复杂的,不能因为一时矛盾伤了和气;诸如男人同女人交往,要学会先低头,无论对错与否,都得先把歉倒了再说。由于他的观点非常得不合理,加之听起来像是种嘲讽,车上的另外两人都没有搭理他,也可能是懒得搭理,回去的路上始终很安静。
直到厉词安下了车,他还不忘告诉池零露一声:“别听他的,他可不会给你打0分,放宽心。”
秋疏桐点点头,说实在话,她其实并没有多纠结排名问题。大不了就是倒数第一直接回家,她也不会怎么样。
但温砚岭生气却是真的,秋疏桐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在生闷气。他依旧会照顾她,譬如在输入门禁密码、拉开铁门后,会让她先走;譬如摁开客厅的灯后,会回头看她一眼。很多个细节,他做得认真又寻常,小心而沉默,也或许,他本身就不爱说话。
一直到倒在床上,他都没有跟秋疏桐说过一句话,那一晚也始终跟她背对而眠。
秋疏桐侧躺着,默默盯着他的背影,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她自然是理解他此刻的心情的,每当觉得一天风平浪静之时,就会陡然生出一些意外,让他不得不去面对各种生离死别。除去医院的繁杂工作,家里还有一个令他生气的妻子。
如果池零露同他的夫妻关系还算和谐,她或许还有立场去过问他的情况,但他们并不是,而且秋疏桐以为,温砚岭并不希望她在这个时间同他聊过于沉重的话题,他已经很累了。因此,秋疏桐非常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卧室里很安静,他睡在她面前,始终侧躺着。不知静了多久,秋疏桐还是出声同他道了声晚安。
第二天一早,秋疏桐是被闹铃给惊醒的,还差十分钟到九点,她需要等节目组的车去拍第二个站点的宣传片。担心吵醒温砚岭,秋疏桐双手撑在床头,拿过手机关掉闹铃,回头还是看见床畔的那个人动了动。
他好像从来都不设闹铃,起床全凭他强大的本能,也从没有吵醒过她。明明每天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生物钟就好像形成了某种习惯。
秋疏桐担心惊扰到他,轻声地说了句:“抱歉。”
温砚岭没出声。
她轻轻地从床上下来,动作极轻地去浴室里换好衣服,接着走出卧室、走去厨房。
橱柜里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摆放它的人有某种强迫症一般,各类杯碟都由大自小排列。非常秩序规整的排列方式,让人好似看到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的生命,不该出现任何意外。
平时都是温砚岭准备早餐,怕她又犯胃病,所以总会早起准备。但今天他因为通宵做手术,申请调休,就没有起床。
秋疏桐决定自己煮点儿咖啡,她盯着满柜子的杯子陷入思考,因此,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时,她被吓了一跳。
秋疏桐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待铃声响了五六声才接起。
“好久不见,最近忙啥呢?”夏苒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她的耳畔。
“最近在录节目。”秋疏桐解释道,从橱柜里拿出一个中间的杯子。
“那我来找你啊。”夏苒兴奋地说着,不知道在哪儿,她那边听着有机械的语音播报。
“不行,我现在在国外,在很远的地方。”秋疏桐说,打算挂断电话。
“能有多远?难不成去火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