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鸿给她的东西并没有抹消掉这些不安，她的感情最终四分五裂，再也没拼起来。
“可如果……粉丝对这件事意见很大呢？如果这会让你的事业付出代价，或者毁于一旦呢？这样闻老师也愿意公开吗？”或许是问到最后代入了自己，丁可儿近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不会觉得她这种要求不合理吗？”
闻商连对此并没有驳斥，只慢悠悠地笑了一声，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丁可儿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瘪了下嘴，倒是沈桑宁接了一句。
“闻老师给个买一赠一呗。”她一摊手，语气里带了几分暗示，“说不定闻老师的心动嘉宾，也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闻商连朝慕阮阮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在热闹的话题里低着头，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对闻商连的视线毫无察觉。
他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停顿暗含某种意味深长的留白。
“不会。”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闻商连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稍显正式的口吻引得慕阮阮重新抬起头。一瞬间所有的答案涌向终点，他的声音在镜头前落定，
“因为我很清楚只要她愿意，着急公开的一定会是我。我不奢求他人的理解，可如果舆论终究会成为两个人之间的阻力和负担。”
“我会选择退圈。”
—
当天的录制一直进行到十一点多。
那句干净利落的退圈，堪称震撼式的节目收尾。可闻商连敢这么说，谢安却未必敢把这段原封不动地放出去。万一有较真的粉丝把影帝扬言退圈的锅扣在他脑袋上，哪怕是殃及池鱼的余火，他也难以消受。
嘉宾们都喝了不少酒，闻商连便主动提出可以在他家里留宿。小区内也有物业配置的酒店，专门给业主招待客人用，住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是绰绰有余。
只消一通电话，待遇是五星级的。
经此一役，闻商连在节目组的称号，直接从“闻老师”飞升成了“闻神”。
分配好房间，众人便互相道了晚安等待第二天的拍摄。
慕阮阮卸了妆，见时间还不算晚，干脆在床上翻开了《大梁纪事》的剧本。
后半部分的部分已经按照约定进行了改动。
那晚宫变后，男主伪造遗诏，把女主推上了那把至高无上的座位。从此再没有人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包括男主自己。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一把趁手的刀，为她清君侧，平战乱，他站在那条血色道路的尽头，成功地让所有反对她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可这段天下人共知的关系却没有更近一步。
直到男主从战场回来濒死昏迷，女主才像以前给他送伤药和吃的那样，趁夜翻进了他的府邸。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喜欢你的感觉，没有人愿意把这么惨痛的错误重复第二次。”她站在床边，确信这些话他一个字也听不到，
“可是我也早就知道。感情这东西就和命运一样，越想掌握，就越不由人。”
慕阮阮望着那句台词出了很久的神。
直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门外的工作人员照例问出那个熟悉的问题，
“慕老师决定好今天的心动嘉宾了吗？”
这是慕阮阮第一次在节目里犹豫。
她清楚自己不该在镜头里，留下如此多的蛛丝马迹，也知道她现在的行为不是出于理智，不够顾虑周全，可从在心动卡上落笔的那一刻开始，后面所有的笔画都自动变得顺理成章。
她似乎被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攥住了。
那种情绪随着心跳起伏，淹没过大脑所有对于脱轨的预警，最终汇成落款处熟悉的、收信人的名字。
闻商连。
第52章 苍颜
感天动地, 喜大普奔。
《围猎爱神》节目组七期拍摄以来，头一回嘉宾全体配对成功。谢导奇奇怪怪的分组小游戏宣告封印，与分组讯息一起公布的, 还有这一期的约会主题——
婚纱照。
由嘉宾自行选择婚纱店, 并决定婚纱的款式、风格、场地，最终每组挑选出两张成片, 在节目组的官博上分享，票数最高的一组算这期的优胜。
丁可儿念完任务卡的内容, 抬头笑了笑道，“看来这一期是审美大比拼。”
慕阮阮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等嘉宾们各自出发后，她站在保姆车前边搜索海城的婚纱店, 边和闻商连商量，
“你对海城熟吗？知道这边有没有那种, 擅长搞怪、恐怖风格的照相馆？”
闻商连拉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念任务卡的时候你睡着了？”
“我得是多大的心啊，让全国观众检测我的睡眠质量？”慕阮阮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句，“我这是要打一个出其不意。试想一下, 在一圈绝美的婚纱照里，有一张新娘坐在床上没有脚，这该是多么戏剧性的绝杀啊！”
“是不是绝杀我说不准。”闻商连冷笑一声，“但我保证，它会是未来一个月的公开笑料。”
“给观众带来欢乐也是一种意义啊。”见闻商连根本没应声, 慕阮阮不甘心自己出神入化的灵感，折在区区不肯配合的搭档身上, 她试图晓之以理, “这可是下期决定搭档前，最后一次身份卡线索了。”
“这种奖励还不值得我投入成本。况且, ”闻商连不为所动，他不咸不淡地斜过来一眼，“我的身份可以直接告诉你。”
慕阮阮怔了一下，很快开口反驳。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选你。”
他们同步坐进车里，慕阮阮扣好安全带，故作矜持地咳了一声，“闻老师恐怕还要再努力一下。”
闻商连似乎笑了一声，他停顿了两秒，忽然改口道，“如果你想要这一类的风格，我也知道海城有一家。”
慕阮阮扫视了一眼闻商连的表情，觉得他不是信口雌黄，才慢悠悠地道，“我姑且相信闻老师一次。”
出于对影帝出品的信任，慕阮阮路上也没闲着，本着自产自销的心理，她干脆拿出平板点开了《围猎爱神》。
在网友们的呼吁下，节目已经加更到了第三期。
内容是真人CS，结尾卡在丁可儿无辜出局，闻商连说出那句‘现在是一对一了”之后。堪称神来之笔的悬念，和一波三折的对局，毫不意外地激起了讨论热度。
“谁懂啊！闻商连远狙纪鸿出局的场景，让我当场梦回星运会！”
“没有人在意丁可儿吗？出局的那一刻感觉她要碎了哈哈哈哈哈哈。”
“救命啊《围猎爱神》是什么成语出产地吗？五谷不分闻商连，虚假高光丁可儿。”
“配套的表情包已经在制作的路上了。”
“这期到这就结束了？我那么大一个商心悦慕组精彩对决呢？”
“好好好你要这么剪是吧，节目组。你今天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弹幕的存在简直给了节目二次生命，饶是慕阮阮早知道结局，也能在其中收获新的乐趣。她指着某条弹幕跟身边的闻商连分享，
“众所周知，闻老师射击技巧这么好，在其他方面一定也很受用。”慕阮阮不解的‘咦’了一声，“这条为什么点赞这么多？”
回应她的是略显急促的刹车声。
这一路的驾驶都堪称平稳，慕阮阮猝不及防地顺着惯性往前栽了一下，又被安全带勒回了座位上。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见闻商连面无表情道，
“到了。”
等慕阮阮下了车，闻商连留了句“我去找停车位”。等车开出去一段距离，他才看了后视镜一眼道，
“刚才那段剪掉。”
后座上的摄影师这才反应过来，闻商连为什么锁着后车门。这还是这位影帝上节目以来的第一个要求，那条弹幕多少沾点黄色，这种话被女明星说出来很容易引起非议，虽然这一段很有看点，但闻商连的意见是一定要尊重的。
节目组的摄影师很快道，“听闻老师的。”
闻商连不轻不重地说了声谢谢。
慕阮阮没在原地等太久，闻商连带着她进的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面，看不到影楼标志性的照片海报，只在单侧玻璃门上挂了张“随缘开张，阳光免费”的木牌。慕阮阮找了一圈，才在门口信箱的位置上，找见了最像店名的几个字——“白头之约”。
她第一反应着实为这家小店的营收问题担心了一下。
慕阮阮跟着闻商连推门进去，这才发现店内面积比她想象中要大，上下两层被打通，进门的左手边有一台阿莱的古董胶片机，地面上铺着波斯手工毯，一直延伸到楼梯，两侧的墙上用黑板装饰着，上面用粉笔写的是杜拉斯的名句。
“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很多人赞叹你年轻时的美丽，我却觉得你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美。”
“我更爱你此刻历经风霜的容颜。”
似乎听见声响，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子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门口的两个人，她语气熟稔地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了闻老师。”她望向一旁的慕阮阮，“这位就是慕老师吧，真人比电视上看着还漂亮。”
闻商连“嗯”了一声，偏头对慕阮阮道，“这是我之前剧组的特效化妆师，苏栀。”
“您好。”闻商连之前待的剧组都是电影大制作，特效化妆师是个格外考验专业性的岗位，慕阮阮直觉今天必定是一次不同寻常的体验，见闻商连什么都不说，她主动解释道，
“我们正在录制一档《围猎爱神》的综艺，今天的任务是拍双人婚纱照。”
“闻老师在微信里和我说过了。”苏栀点了点头，“但我猜你还不知道，我这家店是拍什么的吧。”
见慕阮阮的表情，苏栀露出了然的神色，她边带着两人往一楼的服装间走，边道。
“我这家小店平时几乎不开张，开三天闭三月，几乎没什么客人，平时主要是帮年长者重温婚礼那一刻的甜蜜，偶尔也会接待像您二位这样的年轻客户。”苏栀笑了笑，她眼睛里有种超越岁月的平静，
“毕竟我在剧组，最拿手的就是老年妆。”
—
挑礼服没有占用太长时间，因为要彰显年龄上的主题，慕阮阮选中一套民国的婚服。女方是件红底绣金的中式旗袍，男方像是军阀的制服。
为了确保神秘感，他们两个人是分开化的妆。负责闻商连的是苏栀的丈夫——一个相当社恐的摄影师，看着两个同样沉默寡言的人走进同一间房，慕阮阮默默为跟进去的工作人员担忧了一下。
苏栀先在她的面部刷了一层硫化乳胶，等完全干透，才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打上底妆。慕阮阮看她专注的神情，忍不住问，
“您为什么会想到经营这么一家特殊的照相馆呢。”
“慕老师叫我阿栀就好。”苏栀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因为我患有先天性渐冻症。最开始入行的原因，是为了提前看看自己老去的样子。”
慕阮阮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一段隐情，忙说了句抱歉，见苏栀摇摇头，她不由得往闻商连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您的丈夫……”
“他知道。”苏栀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他一开始就知道，但我们都是心甘情愿。”
慕阮阮怔了一下。
“认识的人多了之后，我才发现，”苏栀低头用延展油，一道一道拉她面上的皱纹，“身边还有不少，像我这样数着日子活的人，就想着用我这双手为他们做点什么。因为我相信，不是只有岁月才能许诺白头。”
这场婚纱照的意义，这一刻徒然变得格外深远。
慕阮阮之前，只当这是一个关乎输赢的任务，但她现在觉得，闻商连是有意要带她来这里的。
耗时四个多小时的老年妆终于完成，节目组的摄影师靠近给了一个特写，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慕阮阮也对妆效的真实度叹为观止，不由打趣道，“我可是把绝无仅有的限定形象，都贡献给节目组了，回头记着找谢导申请加钱。”
她说完这句话，也忍不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出神。
脸颊两侧被打上厚重的阴影，眼下和额头画着皱纹和老年斑，仿佛是时光的沟壑。头发和眉毛并不是全白，而是灰白交织，这让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常说苍老是一种疲倦。整张脸上唯一格格不入的是她的眼睛，慕阮阮试了好几次，却还是模拟不出很适合的眼神。
她忽然很想看一眼闻商连的扮相。
但这种悬念当然要维持到最后一刻。
慕阮阮跟着苏栀上了二楼，她们推开左手边第二间房，房间的棚顶很高，墙壁上铺着老教堂的立体手绘，两侧的长椅夹出一条窄道，通向正前方的告解台。
闻商连就站在那里。
棚顶的主射灯在他身上划出明暗的交线，那套军装衬得他挺拔修长，听见声响，闻商连偏头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光影下他轮廓分明，神情沉默，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
走向闻商连的那段路，像是在一条条数清他的皱纹。
这个老年妆，在闻商连身上居然没有丝毫违和感，他画上什么妆，就好像自动融入了那个角色，慕阮阮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自己真的是他相守百年的恋人，在人生尽头最后一次重温最初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