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伸进衣服中,将那碎了的东西拿出来,是由未清的魔气凝结而成的,用来通讯的令牌。
此刻令牌破损,只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未清身死魂消,属于她的魔气彻底从这世间消散了。
这个认知让裴双平静的心绪一下子变得波动起伏,古藏秘境从刚才起除了红光,便再无异常,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未清斩杀,还如此的不留痕迹。
他陷入沉思,怎么也想不出那人的身份。
一群弟子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逐渐从远处传了过来。
裴双当即将身子朝里头又靠了靠,本就隐蔽的身形此刻更是没人能看得出。
长孙尘虽然刚才在孟玥跟前丢了个大脸,但他丢脸归丢脸,背后的长孙家还是在的,所以那些跟在他后头拍马屁的弟子们,此刻仍旧是将他围在正中,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长孙公子,这秘境中的红光是何物啊,怎的我从来没见过?”
长孙尘不屑地瞟了眼那出声提问的弟子,说道:“这你都不知道,真是十足的没见识。”
被他鄙视的弟子倒也不生气,只傻傻地摸摸脑袋,一副没骨头的贱样,“小人出身小门小派,自然比不上公子见多识广,但我实在是好奇,还望您能说上一说,好解了我等的困惑啊。”
此话一出,其他围着长孙尘的弟子也纷纷将耳朵竖了起来。
这红光是什么,其实长孙尘也不知道,但他既然将大话放了出去,那就断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故弄玄虚地说:“这是秘境珍宝发出的辉光罢了,红光越盛,珍宝就越为贵重,我去过秘境无数,这样的光芒我见得多了。”
红光犹如潮水一般将秘境吞噬,看着虽然怪异,倒确实像长孙尘口中说的那么回事儿。
“长孙公子真是有见识,居然连这都知道!”
“我等佩服佩服!”
长孙尘见他将这群傻蛋糊弄过去,本是佯装的得意笑容,此刻倒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裴双面无表情地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虽然弑神阵已经发动,但未清毫无预兆的死亡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毕竟能杀得了未清的人,说不定也有法子解除弑神阵。
他不敢赌,所以必须得再找条后路。
“好了好了,都让开,别挡着本少爷寻宝。”长孙尘狠狠踹了一脚挡他路的弟子。
裴双目送着一群人离去,要是他没记错,这个长孙尘好像是林华门宗主的儿子。
老来得子,想必定对这个儿子喜爱万分,若是如此疼爱的儿子死了,不知那宗主会是何等表情。
裴双冷笑一声,心里的计划慢慢成型。
······
“师兄,师兄你等等我!”邓志先有气无力地跟在白起言身后,“好端端的,师兄您来这秘境的正中心做什么?”
白起言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垂眸看着秘境中心平整的泥地。
弑神阵已经发动,就算曾经的他来了也无法停止,更何况是现在,但这不是他坐以待毙的理由。
要从这阵法里活下来,还有一个办法,一个只有他才能做到的办法。
白起言阖眸,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刺入地面,剑身只剩下一半后,他便发动灵力,以剑身为中心开始逐渐向整个秘境输送。
未清算准了没人能在短时间内将所有弟子撤离,所以才特地在秘境内布下弑神阵,但她千算万算却忘了唯一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对象——古藏秘境的主人。
白起言,又或者说是简辛筠,正在用神识标记待在秘境内的每一个弟子,他的灵力以飞快的速度消耗着,脸色也随之变得难看起来。
邓志先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并不知道白起言现在正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此刻还是不要惊扰到师兄比较好。
本来邓志先是想等着白起言结束以后再开口说话的看,但当他看到师兄的头发开始从发根开始慢慢变白以后,有些话实在是不由脑子控制就说了出来:
“师兄,你的头发......”
白起言全身贯注的用灵力标记着秘境内的活人,他必须万分的细致,以确保不出现一丝一毫的错漏,所以即便邓志先就在他耳边说话,他也没多余的精力去听。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体内的痛苦被无数倍放大,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煎熬,但时间似乎又过得很快,因为才过了短短一会儿,白起言就已经将秘境内每一个弟子标记完成。
接下来,所有人都会按着他的想法,被一个个驱逐出秘境,这是他作为秘境主人,独一无二的特权。
第一个被驱逐出去的人,是离他最近的邓志先。
“师兄,你没——”邓志先见他睁眼,问安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就已经被移出了秘境。
白起言力竭,膝盖也软了下来,若不是有剑做支撑,只怕他早就瘫倒在了地上。
但,不行。
现在不能晕过去,他还有一个要去的地方。
明明全身上下的经脉都已经彻底碎裂,白起言还是靠着意志力,一瘸一拐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手中的剑,现在成了他的拐杖。
头发白了个彻彻底底,这导致白起言的背影和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毫无二致,任谁在场也无法认出他曾经的意气风发。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却又十分笃定。
没有什么能在弑神阵里存留下来,不管是活人,还是植物,亦或者是没有生命意识的一朵云,所有的所有在弑神阵面前都逃不过被摧毁的命运。
白起言知道,从今日起,古藏秘境将会不复存在,从头到尾消失的干干净净,这意味着世间曾与天才简辛筠有联系的东西,又少了一样。
走到最后,他终于到了想到的地方,他的洞府。
和其他修仙大能的洞府比起来,白起言的洞府谈不上奢华,甚至可以说是破旧简陋,是个连普通修士都看不上眼的地方,但对他而言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白起言的步子虽然慢,但是因为熟悉道路,所以他走的并不曲折,等印象中的房间出现在眼前时,来时那么笃定的他反倒怯懦了。
明明知道那里什么都不会变,也不会有什么人等着他,但他还是害怕,害怕往事的记忆会随着他进入房间的那一瞬,在心上撕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白起言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迟疑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向前缓慢地走了起来。
房间跟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正中那抹纤细的身影。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坐姿。
以及,那人发髻上插着的月牙发簪。
剑在白起言意识到之前一下子脱了手,他甚至连抓住的机会都没有,就哐啷一声砸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
清脆的响声将那纤细的身影吓了一跳,她逐渐转动身子,将脸朝向白起言。
那短短的片刻,白起言连呼吸都忘记了,他分不清心中那股蓬勃涌动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害怕、期待、畏惧混杂在一起,让他的心酸涩到发痛。
孟玥回头,看到的就是他失神的模样,她想开口问话。
可白起言看她却好像见了鬼一样,偏过头用手挡着脸想躲,但他实在虚弱,没了剑的支撑,想要躲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以他这一番动作下来,身子一歪就是一副要倒下的模样。
孟玥没时间追究他的古怪,连忙起身去扶,边扶她还边问道:“白起言,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这话问的白起言一愣,他身子一僵,带了点不可置信地说:“你叫我什么?”
“白起言啊,你不叫这个名字吗?”孟玥把他从地上扶着坐起来后,有些不解地反问。
平时的白起言就算不甩脸子,那也得跟冰块似的高冷,但现在的他却与往日截然不同,只顾垂着脸,像是畏惧她的目光,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谨慎感。
“对,我叫这个名字......”他说话的时候也垂着脑袋,好像是犯了弥天大错。
白起言将这句简单的话反复念了好几遍,才再开口问道:
“你,你头上怎么会有那根簪子,还有......你的衣服......”
“哦,你说这衣服和簪子啊。”孟玥回想了一下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觉得被人掏了心还活着的故事太过惊世骇俗,就将经过简化后说了出来。
“我刚才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正好这房间里有女人穿的衣服,就顺手换上了,不碍事吧?”
其实衣服如果只是脏了,孟玥忍忍不是不能穿,但问题在于,她的衣服在胸口坏了个大洞,要是不换身衣服,她会变成暴露狂。
本以为白起言听她解释后,古怪的姿态会减淡些,但他还是那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孟玥想再说些什么,解释她的身不由己,但脚下的地面却开始有红光出现。
明明是密不透风的石板地,红光却能像血水一样渗透进来,诡异又神秘,让人有不好的预感。
她打量红光时,原本一直沉默的白起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孟玥抬头向他望去。
白起言却避开她的视线,低声低气地说了句:“快没时间了,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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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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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玥想问他回哪儿去,只是话没来得及问出口,眼前的景象就倏然一变。
他们回到了灵清宗。
孟玥和白起言是最后回来的,在他们之前已经有许多弟子出来了,所以孟玥脚刚一着地,邓志先就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
她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刚刚还好好的白起言已经彻底晕厥了过去。
邓志先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变得这么虚弱,喊着几位男弟子就从孟玥手里把白起言给接走。
古藏秘境似乎发生了什么怪事,但具体是什么事,没人敢瞎说,孟玥只能从韩青凝重的神情上推断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所有从古藏秘境中出来的弟子都回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孟玥也回了她的天涌阁,明明离开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但再一次到这里,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心中名为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有什么东西似乎要脱离掌控,向不可知的方向发展。
也许是因为心里担忧的事太多精神紧张,晚上睡觉时孟玥睡的很不安稳,还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孱弱的魔族,被母亲偷偷地养在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她的生活过得一直很无聊,直到某天她偷偷跑出母亲的结界,在外头捡了个血人回来。
血人伤的很重,她捡回来的时候命都快没了,她好心将他救下治好,但血人却总是不领情,冷冰冰的像雪人。
孟玥从小被母亲宠溺惯了,大抵没受过这样的气,所以只要雪人清醒的时候,她就想方设法地烦他。
毕竟她身子骨弱,除了这个以外她也想不出别的来惩治这个不理她的、可恶的人。
那天她照往常一样牢牢地抓着雪人的手,硬是要让他变出雪来看,虽然母亲每次都会因为她的撒娇妥协,但这个要求母亲却从未答应过。
因为魔界常年苦热,风沙漫天,纵使是母亲那样德高望重之人,也没法凭空变出雪来,所以包括孟玥在内的很多魔族一生都没看过雪,
她只在书里读到过人界下雪的场面,说是整个天地都会变成彻底的银白色。
孟玥觉得雪人肯定要被她这无理的要求气坏,毕竟他脾气并不算好,每次她小小的捉弄他时,他都会咬着牙把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她觉得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可偏偏那天,雪人似乎被她缠的没了边,破天荒红了脸,孟玥吓坏了,只以为他跟母亲一样是气红了脖子,哭着喊着说不停地说对不起。
雪人好像没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支支吾吾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连安慰人都不会,只一个劲儿地给她擦眼泪。
他手上全是练剑的老茧,所以年纪不大,手却粗糙的像个老头儿,而且给人擦眼泪的力道也没个轻重,到最后孟玥是被疼的不敢再哭了。
雪人好像晓得什么叫窘迫,讪讪地收回手,只扔下一句‘雪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送你便是’。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承诺,孟玥愣在原地好一阵,才笑着说了声好。
后来的后来,不知道雪人从哪里学来的法子,他当真在结界内给她下了一场漫天大雪,那大概是孟玥此生最开心的时光了,所以即使脸冻得通红,她一脸期待地朝他喊着‘喂喂喂,我还想看,不许停!’
雪人平时不怎么开口,孟玥对他的过去知道的很少,但那天他罕见地多说了点话。
具体说什么,孟玥想不起来,她只依稀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简辛筠。
梦做到这儿,孟玥‘唰’的一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觉得做的这个梦当真是可怕,在梦里她不仅变成了魔族,而且还和千年前的天才剑修有了牵扯。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她甩甩脑袋,试图将关于这个荒唐梦的记忆全都甩去。
这一觉睡的孟玥出了一身的汗,她下床简单地洗漱了下,才走出门。
明明还是早晨,太阳并不刺眼,孟玥却伸手挡了一下,在原地站定了一会。
江憬是在这个时候走到她跟前的,他似乎没料到她会醒的这么早,脸上讶异的表情出现了一瞬。
孟玥和他平日里的交往并不多,知道江憬此次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所以她收回手站好,偏头问道:“怎么了吗?”
“师兄他——”江憬迟疑地看了一眼孟玥,才慢慢吞吞说起来。
原来白起言从秘境回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韩青给他诊脉时发现他体内经脉尽数破碎,不仅修为难保,性命更是堪忧。
韩青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弟子丧命,打算去东海寻一只高阶的水属性妖兽,拿它的内丹来给白起言续命用。
江憬来找孟玥的时候,韩青已经带着几位师叔出发了,他来此,是为了告诉孟玥,师尊临走前让他们好好看护师兄的指示。
孟玥跟着江憬去了白起言的房间,他房内原本很空旷,但现在被韩青放了各式各样积聚灵力的法器后,不大的屋子立马变得拥挤起来,而多亏了这些法器,屋子内的灵力也浓稠的快要化为实质。
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哪怕是天赋最为末流的懒怠散修,说不定都能通身舒畅,日进千里。
可偏偏这房间的主人不是。
白起言紧闭着双眸躺在正中的玉石床上,他除了面色苍白以外,看不出任何的痛苦与难受,可就是这样平静的脸色却看的孟玥的心莫名地揪了起来。
这种类似心疼的情绪,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有过了,所以她当即捂着心脏,捏紧了手指不知该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