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把碗控好水摆在柜子里,说是柜子,不过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简易的木柜子,他转头拿筷子,看到姜念手腕和小臂上有好几个被蚊子叮的包。
他抬眼,看见她脖子上也有几个。
“地里的活我中午和下午抽空去干,等地里的土翻好了你再去种菜。”
姜念低头看着地上的柴火,点了点头:“好。”
陆聿洗完锅碗,扫完地,看了眼姜念头上的纱布,拿起衣服说:“我走了。”
“好。”
姜念乖巧的走到灶房门前靠着,看着陆聿走出院门。
而陆聿关院门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就看见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两年他离开家那天,姜念也是站在门外目送他。
陆聿低敛下眸,关上院门走了。
陆聿走后,姜念烧了一锅热水准备洗头,她兑好温水,刚坐下院门就被人推开了,冯梅从地里摘了两个茄子和四个辣椒送过来。
她觉得陆副团他嫂子不爱说话,但脾气对她的胃口。
见姜念要洗头,冯梅把菜放在桌上,跑过去拦她:“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呢,再沾上水就麻烦了。”
姜念抓着头发,笑道:“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
冯梅端起盆对她说:“走走走,你躺到床上,头伸到床外面,我给你洗,这样水就碰不到伤口了。”
根本不容姜念拒绝,就已经端着盆进了东边第一间屋子。
姜念:……
她觉得冯嫂子太热情了。
姜念进屋躺在床上,面朝房顶大梁,冯梅搬了个板凳挨着床边放好,把水盆放在板凳上开始给姜念洗头,一边洗一边跟她聊八卦。
“你不知道,我中午回家后琢磨了好久,把刘营长和郑红的事给老宋说了,你猜老宋说什么?”
姜念顺着她的话问:“宋团长说什么?”
冯梅哼道:“她说我是猪脑子,才看出来问题,他还让我少掺和人家的家事,别到最后里外不是人。”
姜念听后,抿着嘴不让自己笑。
她倒是意外宋团长说话会这么直接。
姜念想了想,安慰道:“冯嫂子也别怨宋团长,宋团长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
“他为我好啥?”冯梅给姜念的头发打了皂角,仔细揉揉搓搓:“他不骂我几句心里不舒坦。”
“那你就误会宋团长了。”
姜念为她分析:“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宋团长也是担心你好心去管两家的事,结果吃力不讨好还落下埋怨,宋团长这是心疼你呢。”
冯梅听后,手上动作一顿,凑近她问:“真的?”
姜念看着眼前冷不丁伸过来的脑袋,连忙点头:“真的,有些男人一般好脸面,关心媳妇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还真别说。
经过陆副团他嫂子这么一说,冯梅心里一下子舒服了不少,她换了一盆干净的水过来,问道:“陆副团他嫂子,你是咋知道这些的?我看你年纪轻轻的,第一眼见你,看你也不爱说话,没想到一开口还挺让人心里舒坦的。”
姜念笑道:“冯婶子忘了吗,我也是结过婚的。”
冯梅道:“你说的在理。”
她又凑过来,低声问了一句:“你还年轻,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你要是有那个意思,我让老宋和陆副团在队里给你找一个合适的。”
姜念:……
她轻轻摇头,神色哀伤:“我现在就负责照顾好我陆聿就行,等他结婚有了孩子之后再说我的事。”
她这么说,就是为了打消冯梅的好心。
冯梅又坐回板凳上,给姜念擦头发:“说的也是,有你照顾照顾他啊,他也不用天天往食堂跑了。”
姜念转了话题:“冯嫂子,我比你小,你以后喊我姜念就行。”
冯梅笑道:“那成。”
洗完头感觉头轻松了一大截。
姜念坐在院里借着正午的阳光晒头发,听见右边隔墙又传来争吵的声音。
刘营长不耐烦的吼道:“我没工夫跟你吵吵,能过就过,过不了拉倒!”
徐燕气的声音尖利吼叫:“刘强!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老娘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早知道你结婚之前和郑红就相看过,打死我都不嫁给你!”
伴随着摔门的声音,姜念家的院门前传来脚步声。
她和冯梅转头看向半开的院门,就见刘强沉着脸走过去。
冯梅听着徐燕还在骂。
想到今天姜念当着她和郑红的面说的话,忽然间觉得郑红那个女人太不知道避嫌了,其实仔细想一想,要是换做她是,她家老宋隔三差五的往郑红那跑,给那个女人帮这帮那的,她也受不了。
她们都是一个家属院的,平时郑红见了人都笑,嘴也甜,说话轻声细语,也给她们说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找刘营长,但也是没有办法,要是她家吕营长在家,她也不用求人。
那时候大家也都觉得她日子不好过,觉得徐燕不通情达理,现在想想,要是再这么下去,肯定要传出不少流言蜚语,搞不好徐燕跟刘营长真过不下去了。
冯梅坐了一会就要走,说是家里还有一堆衣服要洗。
姜念说:“冯嫂子,你等我一下。”
她去屋里拿了四个奶糖和四块桃酥给冯梅,冯梅吓了一跳,她知道奶糖和桃酥特别贵,虽然老宋是团长,每个月的工资也还可以,但架不住每个月发了工资要给婆婆一家寄钱,她还要接济娘家,家里还有两个能吃能喝的儿子。
算下来到手的钱所剩无几,而且还要攒钱让两个儿子上学,将来娶媳妇,所以这奶糖和桃酥他们一家一年也就能吃上三四次解个馋。
姜念一下子给这么多,冯梅都替她心疼。
见冯梅不好意思,姜念笑道:“冯嫂子别跟我客气,我昨天才过来,你又是给我们送晚饭,又是送菜的,还帮我洗头,你要是不拿着,你以后再送什么东西我就不收了。”
听她这么一说,冯梅也大方的接过了:“那我就收下了。”
冯梅回到家,两个儿子正好睡午觉起来,见她拿着桃酥和奶糖进屋,两个人眼睛顿时放光,一股脑爬起来。
宋向东是老大,今年七岁,下半年就要去部队附近的村子上学,他爬在床边,舔着嘴唇嚷嚷:“娘,你哪来的奶糖和桃酥?”
老二宋向红也挨着老大,哭着伸手:“娘,我要吃奶糖,我要吃奶糖,上次吃奶糖还是过年,我都忘了奶糖是啥味了。”
冯梅给两个孩子一人一颗奶糖,见他们两还眼巴巴的盯着桃酥,顿时眼睛一瞪:“剩下的我锁到柜子里,隔一天吃一颗。”
宋向东和宋向红听后,兴奋的喊道:“好耶,这几天都有奶糖和桃酥吃了!”
晚上。
天乌漆嘛黑。
姜念等了好久都不见陆聿回来,隔壁的宋团长和刘营长都回来好长时间了。
她又等了一会不见人,便去灶房里炒菜,菜入油锅和翻炒的声音遮住了外面走进来的脚步声。
第9章
“嫂嫂,我回来了。”
低沉的声音骤然间在身后传来,姜念吓了一跳。
转过身看见陆聿在菜板上放了一只宰好的鸡,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姜念这才发现他呼吸有些重,头上也都是汗,问道:“你去食品站了?”
从这里到食品站来回要一个多小时呢。
难怪等半天不见他回来。
陆聿点头:“嗯,所以回来的有点晚。”
他走到井边打水洗脸,姜念把炒好的菜端出去,看了眼弯腰洗脸的陆聿,男人腰背弓着,双手抓着衣服两边刚要脱下,似是想到她还在,便又扯好衣服。
虽然院子里的灯泡光线不太亮,但姜念还是看到了男人的劲瘦的腰腹。
肩宽窄腰,腹肌紧实。
姜念赶紧移开目光,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晚上熬的稀饭,炒了一盘肉沫茄子,黄瓜炒鸡蛋,两张玉米饼子和三个馒头,她知道陆聿饭量大,所以菜的分量也炒的多。
陆聿坐在板凳上,吃着姜念做的饭,心里面突然间有了一种归属感。
――是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姜念没来部队之前,他早中晚的饭都是去食堂吃,吃完就回宿舍睡觉,每天重复一样的生活,工资发了就往家寄回去。
姜念来了之后,他肩上忽然多了一种责任,也不用再去食堂吃饭,和宋团长一样,回到家就有一口热饭吃。
她做的饭还香。
陆聿看了眼对面的姜念,双腿并拢坐在板凳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低着头,安静的吃饭。
吃完晚饭,陆聿把碗筷收到灶房,对进来的姜念说:“我把鸡肉洗洗和肉用井水凉着,明早我走的时候拿出来。”
姜念站在灶台边上洗碗,轻轻点头:“好。”
这个年代冰箱没有普及,夏天天热,基本都用老土的法子保存肉不坏。
陆聿拿着宰好的鸡走出去时,看见姜念踮着脚尖擦锅台里面,她个子娇小,去擦那里有点费劲,那是个拐角,两头都挨着墙。
他拎着鸡走出去,打了井水洗干净,和猪肉一起用井水冰着。
姜念把灶房的地扫干净,听见外面传来“咚咚”的声音,放好笤帚走出去,便见陆聿站在她窗户前,手里拿着锤子在敲打,地上还放了四根长长的细棍子。
“你在做什么?”
姜念站在屋门口,双手揪着衣角,局促的问。
陆聿把最后一根钉子砸进去:“夏天蚊子多,安纱窗好一些。”
他随手指了下地上的细棍子:“安好纱窗,我再给你床上安个蚊帐。”
姜念心里忍不住赞叹:真细心呀。
脸上依旧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低着头揪着衣角,低低的说了一个字。
“好。”
搞完纱窗,陆聿拿着细棍子进了屋子。
姜念也跟着进去想要帮忙,陆聿刚想说让她出去吹吹凉风休息,转头一想又怕嫂嫂多想,怕他觉得她是拖累,于是开口说:“嫂嫂,桌上的钳子递给我。”
姜念听话的拿起钳子递过去,又按照他的话给他递铁丝。
陆聿个子高,安蚊帐也不用踩凳子,几下的功夫就搞好了。
姜念从铁盒子取了两颗奶糖攥在手心,跟着陆聿走出屋子,在他转过身时,低着头朝他伸出手,声音细如蚊声:“你也吃,甜甜的。”
陆聿怔了一下,看着女人手心里的两颗奶糖。
薄唇轻抿了几分,伸手接过攥在手心,声音有些哑:“谢谢。”.
姜念烧了一锅水,洗完澡后穿上衣服,等陆聿帮她倒掉洗澡水后才脱掉外面的衣服,悠哉的躺在床上。
床头靠墙,床尾靠窗,她双手交叠枕在头下,翘着二郎腿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听着外面的蝉鸣声,没多大会就睡着了。
没有蚊虫叮咬,姜念难得睡个好觉。
睡到半夜,姜念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在床上坐了一会才趿上布鞋往出走,外面虽然黑,但好在能照着月光看清路。
上完厕所刚要回屋,院子外面忽然间传来女人的哭声。
还带着情绪,一会高一会低。
黑黝黝的天,姜念听着女人的哀怨的哭声,还以为大半夜撞见鬼了,吓得头皮发麻,尖叫着跑向陆聿的屋门口。
她觉得陆聿是男人,身上阳气重,鬼肯定害怕。
还没等她砸门,眼前的屋门先一步打开,陆聿穿着背心跑出来,见姜念惨白着一张脸,眼神里充满恐惧,顿时眉峰紧皱,也顾不上叔嫂的身份,抓着她手腕将她拽进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姜念躲到陆聿身后,哆嗦着手指向院子大门:“有、有……人在哭,我听见女人在哭。”
她本来想说鬼,但这个字在这个年代来说是个忌讳。
陆聿:……
他回头看了眼姜念,见她低着头缩着肩,身上只穿着一件白底带花纹的小背心和短裤,小背心有点短,露着肚皮,头发披在肩上,衬的皮肤更加雪白。
陆聿耳根子倏地一红,他赶紧移开目光,朝院门走去:“你先回屋,我出去看看。”
姜念可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她总觉得后背阴森森的,生怕有一只惨白的手搭在她肩上。
这么一想,浑身都开始冒冷汗,朝着陆聿就追出去了。
陆聿刚打开院门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眉峰皱了皱,没敢回头,说道:“你先回屋把衣服穿好。”
姜念停住脚步愣了一下。
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没问题呀。
但她也不敢反驳陆聿,冲着他背影道:“那、那你先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陆聿抓紧门闩,好一会才说:“嗯。”
姜念飞快的跑回屋拉开灯,穿上衣服和裤子又撒丫子往外跑,生怕跑慢一步被鬼给抓了。
她跑到陆聿身后,喘了口气:“好了。”
陆聿走出院门,凌厉的目光在周围快速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谁呀?大晚上的叫的吓死人了!”
“你不睡觉我们还睡觉呢,叫什么叫啊!”
姜念刚才爆发的尖叫声把周围的几户邻居都吵醒了,有几个军嫂一边走一边穿衣服,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隔壁的冯梅和宋智伟也出来了,冯梅揉了揉眼睛,看见站在门外缩在陆副团身后的姜念,愣了一下:“你们都听见刚才有个女人叫了吗?”
姜念:……
她低声说:“是我叫的。”
冯梅嗓门提高了不少:“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瞎叫唤啥呀?”
姜念:……
她揪紧衣角,又低下头,刚想要解释,陆聿先一步开口:“我嫂嫂刚才听见门外有女人在哭,所以吓着了。”
宋智伟一听,看向刘营长的院子。
冯梅也睁眼瞪过去,没好气道:“这几家除了徐燕大半晚上的在外面鬼哭狼嚎,还能有谁?”
顿时火气更大了,冲着刘营长的院子就喊:“大晚上的不睡觉别人还睡呢,你们家的事别吵到别人啊,哭哭哭,下次哭躲到自己家哭去,别吓唬别人啊!”
陆聿:……
姜念:……
他们两也就这两天才搬过来,并不知道徐燕还有大半晚上蹲在家门口哭的习惯。
要早知道是徐燕,姜念都不至于被吓到头皮发麻了。
刘营长披着衬衣走出来,看到外面聚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宋团长和陆副团,顿时头疼的厉害。
他刚才从院子跑出来的时候也都听见外面的对话,知道是隔壁家的陆副团他嫂子被吓着了,于是对姜念说:“陆副团他嫂子,我代徐燕给你赔个不是,吓着你了。”
见宋团长沉着脸,又赶紧道:“宋团长,我以后一定管好徐燕,不让她再吵到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