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板凳上,看陆聿时必须要仰着头。
男人半蹲下,但依旧比她高,他递给姜念一封牛黄纸的信袋:“打开看看。”
姜念打开折痕,取出里面的照片,照片是黑白色的,只照了她和陆聿的上半身,两人都穿着白衬衫,她的头靠向陆聿的肩,男人往她这边也微微靠拢。
相片虽然不比新世纪的彩色照片,却让姜念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喜欢吗?”
男人的声音低且沉,带着几分压制的沙哑。
姜念抿嘴笑,手指摩挲下相片的质感,轻轻点头:“喜欢。”
话刚说完,眼前蓦地一暗,姜念捏着照片的手指紧了紧,她从陆聿深黑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颇有些震惊的神情,齿关被破开,独属于陆聿的气息像是狂风暴雨席卷而入。
姜念听他说:“我也喜欢。”.
转眼间进入了八月中旬,朱俊和张笑的婚事都办了。
姜念这些天一直在等宋团长那边的消息,结果没等来宋团长的升职调令,却等来了陆聿要离开的消息。
陆聿走的匆忙,甚至连句话都没说,只是让朱俊帮他带句话。
经过上次被康秀造谣的教训,朱俊这次就站在院门外:“大嫂,陆副团是半夜被军区的人接走的,具体什么也没说,只说让大嫂安心在家等着,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会找时间给大嫂打电话。”
姜念闻言,笑道:“知道了。”
自从陆聿
走后,姜念就一直待在家里绣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徐燕和冯梅陪她过来说说话,吃过中午饭,姜念去了一趟自留地,把已经长好的菜放进背篓里,打算回家腌起来,不然就靠她一个人还真吃不完。
她这次摘了满满一背篓的菜,压得肩和脊背有点疼。
经过团部和家属院的交叉口时,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宋白和唐泽,宋白接过她背上的背篓拎在手里:“嫂子,我帮你带回去。”
姜念想说不用,但宋白已经拎着走了。
姜念:……
唐泽笑道:“弟妹,我先走了。”
姜念点点头,小跑的跟着宋白,宋白把背篓放进院里,看了眼头上都是汗的姜念:“以后有帮忙的喊我就行了。”
姜念轻轻点头:“谢谢。”
在宋白转身走时,姜念小声的叫住他:“你知道陆聿怎么样了吗?”
宋白转头看了眼姜念,她尴尬的笑了下,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宋白轻咳一声:“他很好,其余的我不能多说。”
姜念笑道:“谢谢。”
只要知道陆聿很好就够了。
天气转凉,转眼间就到了十月底,一到晚上凉气就从地下浮上来。
陆聿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期间没打来一个电话。
姜念知道他应该和去年一样执行什么任务了,这些是军事机密,她能做的只有在家里等,这两个多月,宋白偶尔会过来,帮她干一些她干不动的重活。
绣图也在九月中旬的时候交给了邓珂,现在姜念手里的绣图是另一幅,是一副人像图,一个年长的老者,姜念还是第一次绣这种刺绣,观摩了老者的样貌和神色后才开始动手,院门外忽然传来警务兵的声音:“姜同志,警务室有你的电话。”
姜念几乎是放下针就跑,跑到警务室接上电话,还没喘口气就听见陆聿低沉的笑声:“一路跑过来的?”
姜念笑道:“嗯。”
她抿了抿唇,低声问:“你怎么样?”
陆聿的声音穿透话筒,带着特有的磁性:“很好。”
“陆聿――”
电话那头有人喊,陆聿语气瞬间严肃紧绷:“姜念,等我。”
说完电话就挂了。
姜念握着电话失神了好久,直到警务兵叫她,她才回过神。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许久没见的孙莹,她和陈芳走在一块,整个人胖了一圈,肌肤虽然还是白皙的,但脸上明显憔悴了许多,从她脸上已经快看不到之前妩媚漂亮的模样了,这症状有点像……怀孕?
她记得表姐刚怀上孩子时好像也是这样,不然一个人怎么会在两个月的时间变化这么大?
孙莹从姜念眼里看到了惊讶,顿时脸色一沉,冷冷别开眼,甩开陈芳就走了,陈芳给姜念打了个招呼就追上去了,孙莹现在肚子里怀着唐泽的孩子,婆婆可宝贝着,还嘱咐她让她好好照应。
姜念:……
有病。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屋里烧起火盆的时候,宋团长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这天中午冯梅一脸喜气的跑来找姜念,拉着她要去家里吃饭,也把徐燕和孩子们叫过去了,冯梅做了一桌子菜,屋子不大,放了两张桌子有点挤,但好在屋子里热乎乎的没有那么冷。
冯梅对姜念说:“老宋的调令下来,我们差不多月底就走,老宋要赶在过年之前报道。”
姜念有些意外:“走这么匆忙?”
别说,知道冯梅一家月底就走,姜念还挺舍不得的,徐燕也舍不得,宋团长在跟宋白交代一些事,几个孩子坐在一个桌子上,都在说等长大了互相去找对方,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姜念忽然间有些怅然。
冯梅见她有些恹恹的,胳膊肘碰了碰她:“咋地,舍不得我了?”
姜念抬眼看她,忽然间就红了眼眶,看的冯梅一愣,有些手足无措的笑道:“哎哟,你这一哭整的我也想哭了,快多吃点菜,把眼泪擦擦。”
宋白闻言,掀起目光看了眼姜念。
她抿着唇,璀亮好看的眼睛泪盈盈的,手里紧紧捏着筷子,好像冯梅再多说一句,眼里的泪珠子就要落下来,宋白垂下眼没再去看,虽然听着宋团长说话,可心思都在姜念那,还是忍不住想看她。
“冯嫂子,你别说话了。”
姜念吸了吸鼻子,夹了一口菜吃进去,努力忍着眼泪。
最后姜念的眼泪没落下来,倒是冯梅哭得稀里哗啦的,生像是被宋团长打了一样。
姜念:……
她眼泪也憋回去了。
宋团长脑门突突的,看了眼冯梅没吭气,想说两句又不忍心,毕竟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猛地一走的确舍不得,冯梅一哭,几个孩子也跟着哭了,逼仄的屋子一下子传来大大小小的哭声。
宋团长:……
他头都大了。
冯梅是十一月三十号走的,这天早上下着大雪,宋团长提前把大物件的都邮寄了,现在带的都是随身穿的一些衣服,姜念给冯梅带了一个驼色的围巾,笑道:“这是送给你的。”
“真暖和。”
冯梅捏着毛线围巾在脸上蹭了蹭:“我走了啊。”
“嗯。”
姜念和徐燕带着孩子送宋团长他们一家离开部队,一起送的还有唐团长他们,宋向东给姜念招手:“姜婶子,我走了。”
宋向红也摆摆手:“姜婶子,再见。”
姜念弯唇笑着:“姜婶子有时间了去看你们。”
宋向东和宋向红咧嘴笑道:“好!”
唐团长和陈芳也给他们招手告别,朱俊开车送他们一家四口走,直到车开远了,大家才渐渐散了,徐燕对姜念说:“我怪舍不得冯嫂子的。”
刘建业眼睛红红的:“娘,我也想向东和向红。”
刘建武也跟着抹眼泪:“娘,我也想他们,我想跟向红玩。”
雪下的挺大的,路
上都积了一层雪,几个人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
宋团长调职到东市,而东沟县就在那边,剧情里交代,宋团长会在东沟县视察时遭遇地震,被崩塌的屋子压死,在宋团长死后,冯梅一人带着孩子过得孤苦难捱。
姜念心头一窒,难受的喘不上气。
书中剧情写了,宋团长是死于1973年的冬天,再有两个月就步入1973年了,她不知道是年初还是年尾。
徐燕见姜念恹恹的低着头,拍了拍她的手臂:“别难受了。”
姜念眼睫颤了颤,想笑又笑不出来。
她不知道陆聿什么时候才回来,如果那时候来不及,她就自己去一趟东市,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阻拦宋团长去东沟县。
‘咯吱’的脚步声不断,不像是只有她和徐燕与孩子的,于是回头看了眼。
“宋白?”
姜念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应该去团部吗?
宋白笑道:“去把我嫂子家的雪扫一扫。”
姜念了然,转过身和徐燕朝前走,雪地上都是杂乱的脚印,到家后姜念先给火盆里添上干柴,烤了会火,准确起身去灶房做饭,听见外面扫雪的声音,趴在窗户上看了眼。
宋白穿着单薄的毛衣,拿着扫帚从西边扫雪,树枝上挂着那件军绿色的冬季军装。
姜念赶紧跑出去:“我自己能扫雪。”
她没想到宋白会过来。
宋白避开她的手:“没事,我一会就扫完了,你回屋待着,扫完了我就走。”
姜念:……
这叫她怎么说?
她看了眼院门,院门大开着,来回过往的军嫂都能看到里面,姜念知道宋白的用意,大开院门就是避免有人又乱说闲话。
她犹豫了一下:“我去做饭,你吃完饭再走吧。”
说完跑去灶房。
宋白扫雪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了眼消失在灶房门口的身影,低下头笑了下。
姜念中午做的葱香饼,炒了两个菜,还有西红柿鸡蛋汤,她知道宋白的饭量跟陆聿一样大,所以饭多做了点,她把西红柿鸡蛋汤盛进碗里,听见外面哗啦的水声,扭头看了眼,就见宋白用冰冷的水洗脸洗手。
姜念:!!!
她走到屋外,脸上都是震惊:“暖瓶里有热水!”
大冷的天用冰水洗脸洗手,不冷吗?!
宋白把水倒进排水沟里,回头看向脸蛋雪白的姜念,笑道:“不冷。”
姜念:……
也是。
她差点忘了去年冬天宋白和唐泽他们冬泳的事了。
饭做好后,宋白说:“嫂子,你帮我把饭装进铝饭盒,我带回宿舍吃。”
姜念明白了他的意思:“好。”
她给宋白装了两个铝饭盒,一个盛菜和葱香饼的,一个盛满了西红柿鸡蛋汤,拎着饭盒走到院里递给他:“好了。”
宋白接过饭盒,看了眼低着头,头发上落了雪花的姜念,爽朗一笑:“谢谢嫂子了,我先回去了。”
脚步声逐渐走远。
姜念抬起头,看到宋白消失在院门的身影,又看了眼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心里还挺感激宋白的,她最怕大冬天扫雪了,冻得手指发麻。
她随便吃了几口就回屋了,下午的时候徐燕来了一趟,和她说了会话。
冯梅走了两天了,别说,习惯了冯梅的吵闹声,人猛地一走,还觉得静悄悄的不习惯。
姜念去灶房烧了热水,打算随便做个午饭,忽的听见隔壁院子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声音最大的好像是陈芳,她趴在窗户上仔细听了听,除了陈芳的,还有几个不熟悉的声音,都是从冯梅院子传来的。
“姜念――”
徐燕的声音从院门传来。
姜念跑过去打开院门,顺便转头看了眼隔壁,唐泽拎着大包小包往来走,陈芳和三个军嫂手里拎着蛇皮袋子,四个人站在门口聊家常,陈芳喊道:“你快点,等你的钥匙开门呢。”
“来了。”
唐泽把东西放下,取出钥匙开门。
陈芳拎蛇皮袋子时瞧见隔壁的徐燕和姜念,笑着打招呼:“小念啊,以后你和唐泽孙莹就是邻居了,没事了多来串串门。”
姜念:……
糟心。
她竟然和孙莹成了邻居……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姜念还是和陈芳寒暄了几句,旁边的军嫂问陈芳:“这就是你说的绣功很厉害的姜念?”
陈芳道:“就是她。”然后对姜念说:“小念,这是我姐,刚从原市军区过来探亲的,一来我家就看见了你绣的鸳鸯,可把她喜欢的。”
旁边的女人笑道:“姜同志,我叫陈萍,比你大,你叫我萍嫂子就行。”
姜念觉得这两人不愧是姐妹两,都是自来熟。
于是抿嘴笑道:“萍嫂子。”
“嫂子,把被子抱进来。”
唐泽在屋里喊了一声。
陈芳道:“来了。”
她们三个进了院里,陈萍小声问:“芳子,那姜念是谁家的小媳妇?”
陈芳叹了声:“不是小媳妇了,是二团陆副团他嫂子,这姜念也是个命苦的,她男人救援时被压断了腰,后来人也没了,就跟着她小叔子随军了。”
陈萍闻言:“可惜了。”
另一个军嫂说:“可惜啥,人家绣功好能挣钱,就算不嫁人也能养活自己,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说谁呢?”
唐泽搬着桌子出来,问了一嘴。
陈芳把蛇皮袋子放地上,让陈萍去铺被子,对唐泽说:“说姜念呢。”
唐泽:……
他提醒了两句:“嫂子,以后少说别人的事,免得又跟上次一样闹出误会。”
陈芳:……
“知道了。”
隔壁,徐燕跟着姜念走进屋里,徐燕说:“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唐营长他们要搬过来,我听其他人说,是二团家属院没院子了,正好宋团长他们搬走了,这个院子空下来就批给唐营长他们了。”
难怪这么巧。
姜念觉得有点无语。
“姜念”徐燕小声道:“唐营长媳妇怀了,怀了三个月了,感觉整个人胖了一圈,都没刚来的时候好看了,我好几次碰见她,她都冷着脸,好像别人欠她钱似的。”
姜念上次看见孙莹就猜测她怀了。
她拨了拨火盆的火星子,没顺着徐燕的话说下去,岔开话题:“这两天下雪,建武还在上学吗?”
徐燕伸手烤火,搓了搓手:“我想着让他请假,建武不愿意。”
她顿了一下:“刘强要回来了。”
姜念拨火星子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徐燕:“什么时候回来?”
“十号回来,电话打到警务室了,警务兵喊我去接的,说是在家待一个月就走。”
徐燕笑了笑:“姜念,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徐燕这半年的变化姜念看在眼里,自从刘强走后,不止是她,就连建武那孩子脸上的笑也比之前多了。
天蒙蒙黑的时候,姜念听见了隔壁院子传来孙莹的声音,像是在抱怨唐泽,唐泽好声好气的哄着她。
自从孙莹搬来后,姜念再也没靠近过那面墙。
十二月底,元旦到了。
陆聿已经走了几个月了,中途只打过那一次电话,之后再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