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下弦月——莓有鱼【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4 14:41:46

  研究院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到院落簌簌叶落和潇潇雨声。
  手机跳出好几条内部邮箱,贺清越潦草扫看一眼,手机盖扣在沙发一角,起身去了茶水间。
  她沏茶,确实很有味道。
  这身比终南别馆初见那身要应景,窗外是孤茫的雨,屋内是暖融的灯,她略略低着头,灯光照映下,后颈一小块皮肤泛着清凌凌的雪光,比铺了一层珍珠还要白。
  她只沏两道,油亮的木色茶托摆着两个看起来是随手在市集买的紫砂杯,初弦支起纤浓有度的小腿,膝盖弯顶过半开的斗柜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落在他眼底,说不出的惊艳与好看。
  初弦一转身,接连两次惊吓,她一时不察,重心不稳,后腰重重抵在大理石桌面,吃痛的惊呼闷进紧咬的下唇。
  还好茶水间不甚宽敞。
  他上前一步,替她稳稳接住托盘,一只紫砂杯里扑出零星茶水,迅速洇开一小滩深色的水迹。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着桌台边缘,离她很近,隔着旗袍布料,似乎能感知少女曼妙曲线下的馨香体温。
  灯光下,喉结无来由地上下涌动,初弦眼错不眨,他颈侧冷白的皮肤,似乎点着一颗小小的痣。
  狭小寂静的空间,他身上清苦的冷香强势霸道,初弦闭了下眼,局促地偏开眸。
  他笑了声,沉沉落入耳畔,近在咫尺。
  贺清越双手扶着托盘,好看的眼尾弯起来,笑看她:“还好不是程润送你那套。”
  初弦抿唇,咬肌绷得很紧,近距离看,她五官中独属于骨相的那部分被无限放大,经得起世间最刁钻的双眼和最苛刻的镜头。
  “走时记得关灯。”
  他像是这座让大雨与世隔绝的小三楼建筑的唯一主人,他可有可无地半回着头,冲她抛一句。
  方才不知是哪个动作碰到烧水壶,汩汩地冒着烟白气泡,初弦倏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拔了插座。
  ......真笨。
  她无声地叹口气,把黑色插座放好,明明可以直接关开关的。
  两杯茶,一杯推向她位置,一杯搁在眼前。
  没急着品,优游自如地,停在她工位旁边。
  研究院的大多数物件,仍旧保留着初建时的那份年代感,垫了一层玻璃的红木书桌,玻璃底下压着几张晦涩难懂的书页。
  贺清越摸不到那不知是穿越了几个世界的文字,桌上一盏装饰用的台灯,旋钮款式,看样子用了很久,灯泡却很新。
  桌角堆叠着小山似的工具书,分门别类地码得齐整,他扫过去,泛黄书页间私有各式各类的标签。
  一方砚台里的墨迹在暖风的烘烤下干得七七八八,最后一笔落得仓促慌乱,足见她心思乱了。
  打翻的玻璃杯还没有收拾干净,水迹晕开墨迹,她写一手骨气灵秀的《上林赋》,字迹模糊不清的那行,该是后来被年轻人用烂的那句: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初弦收拾好茶水间的杂乱,合上玻璃斗柜,关了电闸开关,手指攀在墙面的开关,轻轻“嗒”一声,明亮光源骤灭。
  贺清越替她把毛笔挂回笔架,俯视过来,灯火煌煌映照,虚虚描着男人过于优越的皮相五官。
  他直直看她,嗓音浮在茶水蒸腾的温热白气里
  嗓音浮在温温的笑意里:“字写得不错。没问过你,为什么选择古汉语专业?”
  她走过来,细白的指尖碰到荣宝斋书画练习纸,她卷起来,搁在一边。
  “贺先生听过木心先生一句话吗?”
  她声线是软的,听着总有着春水江南的意思,她牵着唇角,听她不急不缓地语气:“‘文字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救出自己。书法更险,是一笔一笔地救出自己。\'”
  贺清越甚少涉猎国内文学,木心这位作家倒是认识,可这句话,分明没听过。
  她歪着头,发钗松了几缕发,柔柔低垂在两颊。
  一对笑涡点着唇角扬起的弧度,她耸耸肩,显然不准备多谈,粉嫩唇珠刚准备岔话,贺清越沉稳的声音紧追而来。
  “那你呢,一直在救你自己吗?”
  他一直看初弦,初弦眼睫微微一僵,可能只是半秒的时间亦或是更久。
  屋外长久连绵的雨声干扰人对时间的感知,暖气扇嗡嗡运行,初弦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一眼。
  她语气很淡,像是冷气积久而寒,却将落未落的雪。
  比这句话直白一万倍的尖锐问题初弦都面对过,她心无波澜,温吞吞地收拾好桌面狼藉。
  空了的玻璃杯放回原位,写废的纸张扔进垃圾桶,砚台笔墨一齐收入专门摆放的抽屉里。
  不慌不忙地做完这一切,初弦探头看了眼时间,六点刚过一刻钟,天色却暗得仿佛不会再有黎明。
  初弦伸手碰了下茶杯,托暖气的福,还算温热。
  她仰起眸,明眸灿亮,干净明晰,她笑说:“贺先生,我和您不一样。我这个人,无论是出生,还是名字,亦或是这条路,都走得分外坎坷艰难,所以是的,我一直在救我自己。”
  她是天生的杏眼,眼底积蓄一层薄薄水雾,折出几分支离破碎。
  被暴雨困住的小三楼,只有一层亮着的暖色灯火,在这一方孤岛似的寂静中,初弦慢慢饮了口茶。
  她像吃饱喝足的小猫抻了抻双腿,双手捧着茶杯,仿佛掬一手水月。
  或许是这场暴雨让她与他有了相依为命的错觉,亦或是连日来的相处,她对他已不设防备,
  她柔柔弱弱的,声音却凝定有力,语气平淡得仿佛述说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我11岁的时候,丢过一次。在机场,那个时候我想,干脆就这么丢了吧。后来有个哥哥对我说,如果我走丢的话,我妈妈会伤心的。”
  她声音空灵清甜,很适合做一些美文朗诵,但贺清越听着,眉心不落痕迹地蹙起。
  梧桐和柳树的枝桠在暴风雨中无力挣扎,初弦单手支下颐,目光放得遥远,没有焦距。
  “其实那天是我生日。但是大家太忙了,再说,这个世界上记得我生日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知是谁的手机震动,初弦敛了几分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迷惘的心虚,她回过头,手指别了下耳边的发,一闪而过的悲伤藏在上扬的笑容里。
  “那位找到我的哥哥,送了我一枚银杏袖扣?”
  她微妙地停顿一下,她对这类男士装饰品不敏感,说是袖扣,其实也很像一枚别致小巧的领针。
  “后来,但凡是我人生中的重要场合,考学、工作,我都会带着那枚银杏。”
  暴虐似的雨声渐渐消停,贺清越坐到单人沙发的动静引得她很轻地瞥过一眼,他没拿茶杯,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一壁装饰用的南天竹。
  他机械性地捻了捻手指,想抽烟,但刚站起身,就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道生生压住了拿烟的手。
  初弦不明所以。
  走两步,贺清越背倚着夜景模糊的玻璃窗,一墙之隔的天地,一方温暖明亮,一方冷若冰霜。
  他擦开打火机的小砂轮,声音混在骤然劈开沉暗天地的惊雷,勾出半张脸惊心动魄的光影。
  贺清越目光如有实质,他看着初弦,微眯了下眼。
  仿佛要透过她,看出10年前那个小姑娘的影子。
  大雨滂沱,深冷潮水席卷而上,将她脸上微惘神情淹没。
  “初弦,你信不信,我和你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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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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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预报不厌其烦地推送最新消息。
  初弦分神瞥一眼,两小时后,暴雨转小雨,南风转西北风。
  紫砂壶里的茶水已经彻底放凉,初弦欲折身回茶水间,贺清越抬手挡着路,他注视小姑娘浅透的瞳,莹润夺目,泛着对他莫名举动的淡淡不解。
  贺清越一扯唇角:“别折腾了。你饿不饿?”
  初弦歪了歪头,目光往右边落。
  那里有一座初弦从温弥爷爷那儿淘来的古董西洋钟,淡白色的布帘纹丝不动,人为掀开的罅隙里,横过一道惊心动魄的电光,白森森地照亮正砍向六点与七点交界的时针。
  “您呢?”她反问道:“雨很大,开车外出恐怕不大方便。要不您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下个挂面?”
  贺清越略一挑眉,他懒懒散散倚在昏昏欲睡的昧光里,一手撑着额角,像个周游旅人终于得了一方可供休息的疲怠神情。
  研究院就像个小型的家——
  不光有茶水间,有休息室,还有个专门的小厨房,里头锅碗瓢盆样样齐全,还有个像模像样的小冰箱。
  就是前段时间煤气灶出了点儿问题,初弦还没来得及让人来修。
  “会做饭?”
  初弦眨了两下眼,点头。
  老城区的标志性建筑灯火通明,门口悬挂的铜铃在寒风中摇来荡去,撞出闷脆的响。
  她敛回神,完全拉上窗帘,墙顶做了分离设立,嵌了一圈装饰用的小珠串,她站在不够热烈明亮的光里,未上妆的脸色呈现一种净瓷似的幼白。
  方才那几句几乎算得上是剖心析肝的心里话被无声无息地揭过。
  “嗯......缘分这事儿,很难说的,贺先生。”
  她说这话时带着点欲语还休的迷离笑意,给他一个不出错也不出彩的回答。
  骨节分明的手指收起打火机,贺清越提腿迈过来。他身量很高,站姿笔挺,大多数时候,初弦要仰起面,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但小部分时候,她其实不习惯和贺清越发生过于亲密的接触。
  他太成熟、太老道,甚至经验丰富。偶些时刻,初弦能听出他话语里意味深长的伏笔或注脚,但她从来只做风平浪静,轻飘飘地翻过一页。
  初弦想了想,一锤定音。
  “我觉得我比较相信命运。”
  他们面对面,罕有地存在一分对峙。
  贺清越不由得,分出神,审视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女孩子。
  被他遗忘在时间尽头的往事纷至沓来,贺清越从未想过,他们早在命运还未牵连起两人时,已经见过了面。
  当年那趟延误的航班是意外。程润喝大了酒,一路哭天抢地发酒疯,贺清越不得已改签三小时后的同航司。
  好不容易稳住程润,一转身,意外在熙攘人群里看见一个泪眼朦胧的小姑娘。
  她被挤在乌泱嘈杂的旅行团里,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短腿短手,目光茫然无助。
  有人把她挤来撞去,有人低声扶了下她的后脑,责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拜良好家教所赐,他快步上前,拢了那个要摔倒的小姑娘一把。
  那时候他无从得知她为什么会这样委屈,两只红红肿肿的核桃眼,哭起来没声儿,滚烫泪珠一颗颗砸下来,烫得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问她什么,她也不说,二十岁出头的贺清越没有哄小朋友的经验,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亮闪闪的衬衫袖扣,贺清越无奈,摘了送给她。
  那其实是无比平凡的一天,平凡到他根本想不起来见过这样一个小孩子,也记不得随手给了她什么,更想不起自己胡扯的那几句勉强称得上安慰的话。
  但兜兜转转,当年种善因,结善果。
  他不是宿命论者,更遑论相信虚无缥缈的缘分一说。
  当年那个迷失在汹涌人潮里的小姑娘,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他没来由,酸涩的心脏深处,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庆幸。
  “初弦。”
  他垂着淡而白皙的薄薄眼皮,一泓冷光投到她面上,音似戛玉敲金,清冽低沉,很好听。
  “我和你有缘。”
  初弦最终没有回应这句太过暧昧的“我和你有缘”,她在厨房里,没开抽油烟机,从收纳箱里取出一个看起来不经常用的不锈钢长柄奶锅,烧水开后迅速丢入面条。
  洗净菜刀,抽出案板,滚了两个饱满鲜红的西红柿,她手起刀落,迅速切成块状。
  十五分钟后,初弦端出两碗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西红柿鸡蛋面。
  每个碗里各自摊了个金黄煎蛋,美观似地撒了些葱花。
  做法简单,但卖相不错,飘出来的味道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初弦用的筷子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给贺清越的,则是常年备在研究院的一次性筷。
  拆开包装之前,她用刚烧开的热水烫过,再细细洗一遍,这才反拿着递给他。
  贺清越搅开葱花,对于她会不会做饭的问题,初弦给出结论:总不至于饿死。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碗汤面,鸡蛋重火,煎得外焦里嫩,拌进面汤里,鲜香无比。
  他们面对面,分食一个锅里煮出来的面条。
  窗门关得严密,疾风骤雨漏不进半分,在这个被迫同处一室的暴雨天,两个人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挂面,冻僵的血液缓慢供向心脏,身与心活络起来。
  初弦进食速度不快,吃饭的模样很秀气,汤匙凉了面,面上铺一块番茄,再盖一小角金黄焦香的煎蛋,鼓着腮吹了吹,温度适宜后慢慢喂入口中。
  她鼻尖冒着一点儿细汗。是因为厨房火气太大了。
  没有人说话。但不妨碍她感到奇怪。
  和一个认识不算很久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个与自己拥有云泥之别的人,竟然坐在一张只能容纳四人合坐的,宜家打折时买回来的简易餐桌,共赏一顿不算很美味的晚餐。
  她正胡思乱想,贺清越已经搁下筷,他没着急起身,一贯是清冷眉目让暖灯映得全无攻击性,光影错错落落,五官深邃分明,鼻梁高挺而眉骨锋利,错眼一看,总有那么一两分不难辨认的混血感。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打火机,初弦咽下一口汤,声线被热汤烘得柔软:“贺先生,如果您要抽烟,不必顾及我。”
  刚认识时,他身侧坐个闻不惯烟味的小姑娘,照样能心安理得地烧光一支烟。
  可如今再看那双眼,心底几分烟瘾也被压进更深的情绪里。
  他下车时只拿了打火机,没顺上烟。
  “这是在迪拜,从一个犹太商人手中买的。”
  惊雷断断续续,天地时亮时灭,初弦推开碗,抽了张纸巾抿抿唇角,停顿数秒后,语气显而易见的沉重:“难怪。我看第一眼就觉得,它很有迪拜的感觉。”
  尤嫌不足,初弦肯定自己似的点了点头:“贺先生,先说好,我不喜欢,你不可以强行送给我。”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贺清越哑然失笑。
  “程润让人送茶具给老爷子了么?”
  “前几天到了。爷爷让人备了回礼,已经差人转交给程老板了。”
  她伸手要收他的碗,贺清越轻轻排开她,模棱两可丢一句:“在我们家,没有做饭还要洗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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