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餐回屋收拾收拾,她提着年货和保温罐出门。
她去医院之前刻意问了周廷什么时候吃午饭,得到确切的午饭时间,陈最最赶在前十分钟到达了医院。
只是当她欢喜地站在病房门外的时候,周廷没看到,却是见王桂花的病床前挤了一堆人,男女老少大的小的乌泱泱地在病房里说话。
她疑惑走进去。
屋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穿过缝隙陈最最见王桂花脸色煞白,右手紧紧拽住左胸心口的条纹病服。
看见她,王桂花敛去脸上的悲戚,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朝她微笑:“最最来啦?小廷不知道去了哪里,求求你帮奶奶把他找回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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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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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医院人很少,一眼看过去视线内有几个人一清二楚。
陈最最找到周廷的时候,他正坐在住院楼后边的花园的长椅上,身后的矮子松枝叶干枯,黄色的条状叶败落在泥土里。
他安静坐在那里,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长长的指骨间捏着一只未被点燃的烟,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不知在寒风里呆了多久,看起来有些落寞。
陈最最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朝周廷走去。
周廷也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发现她,她把刚刚路过自动售卖机时买的纯牛奶伸到他面前。
视野内忽然伸出一只手,他的视线缓缓聚焦,最后垂落在白色牛奶上,随后顺着那双冻红的小手一点点挪,望进她柔情蜜意的眼眸里。
“你来了。”
周廷眼神呆了两秒,把烟收回口袋里,他接过牛奶,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最最抿唇点头在他身旁坐下,以为他还不知道病房里的情况,解释道:“你叔叔他们来了,奶奶让我来找你回去。”
“好。”
他转过头来,轻轻地回了她,嘴角带着一抹强迫出来的苦笑。
跟着周廷回到病房时,原本乌泱泱的一堆人不知道去哪了,病房空空荡荡。
但这还不是陈最最最好奇的,周廷的态度才叫她不解。周廷回来后面对空旷的病房好似半点不吃惊,没问人在哪去哪了,而是自顾自摇床让王桂花躺下后,拿着不锈钢饭盒出门打饭。
陈最最心里很好奇,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多问。
闲来无事,她坐在窗边将手机靠着桌面上的花瓶刷着最近播的一部一女三男的重生古偶剧。
晚冬的太阳临近春天开始有了一丝丝灼人的温度,穿过树梢从窗外照进来,烘得人暖洋洋的。
陈最最有些犯困,重重打了个哈欠,紧接着一股劲直冲鼻尖眼珠挤出泪水来。
每动一下,她习惯性地会往床上瞥,前几次王桂花都是闭着眼很安详地睡着,但这一次陈最最刚抬眼却正好对上王桂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视线。
说实话,她被吓了一跳。
从桌面上收回手机,陈最最换位置坐到王桂花床边的四角塑料凳上,笑道:“奶奶,你醒啦。”
王桂花惺忪着睡眼,朝她点头,安静半分钟左右似乎是清醒了,王桂花费力将手拿出被子,让陈最最帮她把床摇起来。
陈最最做完一切,屁股刚坐回,一双充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突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最最啊。”
陈最最眨眨眼,“怎么了奶奶?”
“好姑娘,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啊,您说?”她干脆答,心想着能多大点事儿。
可王桂花的手忽然加大力气,仿佛在告诉她接下来说的话特别重要。
这让陈最最不得不开始重视起这个忙。
“明天,明天你还过来,帮帮小廷。昂。”王桂花越说声音越沙哑,原本清醒的眼瞳也越来越失焦。
“帮他什么?”
“一定记得告诉他要拿钱......拿钱......”
陈最最眉毛彻底挤到一块。
帮他什么?拿什么钱?
实在参不透王桂花话中的意思,陈最最正准备具体问。
倏然,咔啪一声门从外被人打开,陈最最抬头看过去,是周廷提着一带吃的回来了。
“”......“”
看来只能明天再过来一趟了。
午餐的时间过得很快,鸡汤很好喝,周廷打包回来的家常菜味道也很不错。
整个下午那一拨人也没出现,凭空消失一样。
整个下午王桂花都在望着墙顶发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了又接着望窗外冒出的枫荷木枝发呆。
她没跟他们说话,陈最最就和周廷分别坐在窗边小桌的两侧,陈最最看着在看剧,但心思总不在那块四四方方的小小屏幕里。
她接着位置的独特优势总往对面“”光明正大“”地瞟。
此刻周廷正闭着眼睛,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划过他卷翘的鸦羽似的长睫毛时留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偶尔,他会睁开眼睛眯出一条缝,漆黑的眼球转转,然后眼底团上一抹笑,嘴唇不自觉勾起,然后又闭眼。
陈最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手机还是支在花瓶上,电视剧正播着,自动跳播下一集,可她愣是半点都没看进去。
时间一晃而过,夕阳下斜,躲进了一望无际的地平线里。
在手机点亮告破百分之十的时候,魏江雪的电话打了进来。
陈最最抬眸看了眼正在桌前忙碌收拾餐碗的周廷。
妈妈打电话催她回去,可她却忽然不想走了。
陈最最要回家,周廷不顾她的阻拦送她到医院门口,手拦在出租车门上护着她坐进去。
陈最最坐稳了,正准备把车门关上,一双看起来有力的手扣住门,周廷弯腰探身进车内,他独有的薄荷香气肆虐地吞噬她周围的所有空气。
“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他垂头看她,身后的路灯照在他背上像掩上一层朦胧的纱。
陈最最愣了片刻,想起与王桂花的约定,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嗯!”她重重点头,“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绝对比今天还要早。”
昏黄的街灯中,周廷敛了下眼睑,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他这才满意地松开手,独自站在空荡的大街上,望着出租车渐渐远去。
大年初三。
陈最最有些羞赧,从除夕夜那晚开始,她每天都往医院跑,一顿团圆饭都没有跟家里人吃过。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依旧还是更挂念着另一边,而且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是以,早上七点天才将亮,她就从床上爬起来,迅速洗漱化妆,挑了一件白色的羊毛衫裹在身上,最后趁着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没有起床,她慢慢朝楼梯口挪。
一口的厨房里传出水龙头流水的声音,她路过厨房的时候,卢阿姨端着一个白瓷砂锅出来,脸上带着笑。
“小姐是出门吗?”
卢阿姨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只是正常说话而已,也比正常人高两倍。
陈最最吓得心漏了半拍,迅速扫了楼上一眼,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卢姨你别说话。我出去的事情如果我爸妈他们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昂。”
卢阿姨木纳地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嘻嘻,谢卢姨。”陈最最笑得灿烂,边笑边朝门去。
她手刚抚上门把手,身后的卢阿姨猛然想起什么,砂锅没来得及放稳急忙转身,“可是小姐!”
“嗯?”陈最最拉开门出一条缝,听见卢阿姨的叫她回过身,“怎么啦卢姨?”
下一瞬,卢阿姨表情怔了怔,朝陈最最的方向礼貌点头折身回了厨房。
“......””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这大清早的,你要去哪?”
陈政聿带着压力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股寒从尾椎骨一路蔓延上后脑勺。
果然,大事不妙。
不该躲的始终还是逃不掉。
陈政聿揪着陈最最的帽子,给她拽了回去。
沉重的密码门嘭地阖上。
这一关便关了整整一个上午。
不论陈最最怎么求,陈政聿就是不肯放她走,直到吃完中午饭,她朝陈魏撒娇,陈政聿才松嘴让她离开。
陈魏让司机送她去医院,省去了她步行到别墅区的外的打车时间,可即便如此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晚了。
她才刚停在王桂花的病房门外,便听到一阵悲戚的哭声从病房里面传出,紧接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推着一张病床出来,身后跟着一群身着廉价大袄脸上冻出红块的男人女人。
跟在床后的几人陈最最眼熟,正是昨天围在王桂花床前的那些人。
那这么说……
她目光略迟疑地移到床上,床上的人用白布盖住头看不见脸,但谜底很明显,此人是王桂花。
哄闹的人群从她身侧掠过,拐过一个墙角消失在视线里。
昨天还好端端与她说话的人今天就没了,大脑陷入空白。
周廷又去了哪里?!
心底的声音迅速拉回她的思绪。
陈最最匆忙跑进病房里,刚才的那群人里她没有瞧见周廷的身影,他不在,病房里只有空着的两张床和一个空地,也不在。
陈最最心咚咚咚地跳着快似要溢出胸口,心口堵得慌一抽接一抽。
正当她准备转身的时候,病房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传来窗帘圆环的碰撞声。
陈最最回身,在窗外照进的暖阳里,周廷穿过光线走向她,他脸上的表情很淡跟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她却觉得,他应当是悲伤的。
“你来了?”周廷淡淡地跟她打招呼。
“嗯。”她回着,目光停在他略微颤抖的如鸦羽的睫毛上。
似乎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周廷垂在大腿侧的手慢慢攥拳,倏然,他害怕地回避她的目光。
他轻启早就没有血色的唇瓣,勾出一抹苦笑:“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
“……我求你”他打断她。
“不要可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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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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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桂花的后事流程进行的很快,从提交证明再到将尸体从医院运到殡仪馆火化,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橙红色的夕阳在天边若隐若现,黑云推着它一点点在天边消散。
她全程陪着周廷,而周廷则跟着处理王桂花后事的那群穿着廉价棉袄的男人女人。
可是,不论她跟周廷到哪,这群人好像并不待见他们,偶尔侧首瞧见时,脸上总是一副不耐又嫌弃的模样。
火葬很快结束,那群人里看起来应当是最年长的男人抱着王桂花的骨灰盒走在最前面。
当刚走到殡仪馆门外时,他们之中一个身着大红色花边棉袄的女人却突然停住脚步,似乎忍不住了,她转过身用她掺着污垢的指甲恶狠狠地指周廷的脸。
“你还要跟到哪刚?你要做哪样?!难道你还要跟我们一路克家?!”
她嘴里操着一口带着浓浓口音的家乡话,陈最最勉勉强强连蒙带猜听懂了。
女人的暴怒让她的同伴都停了下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回身,目光同样嫌恶。
面对女人的怒吼周廷始终沉默着,半晌,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连带着一把土黄色的铜钥匙在他手中出现。
他开口:“这是奶奶让我转交给你们的东西。”
领头的男人闻此从最前头折回来,腾出一只手从周廷的手心迅速捞走钥匙,然后讥讽道:“奶奶?呵呵,我妈是你奶?搞笑得,养了你几年你还真以为你是我妈孙了?那我怎么没看到你哭?你哭一个我看回?”
“我警告你,”他用食指指着周廷,“不要以为你喊我妈奶就可以跟我们分钱!你想都不要想!”
说完,男人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图留着周廷一脸淡然地在原地,和一旁寒风中凌乱的陈最最。
“周廷.....”
他沉默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脸上没看出什么表情,是一种近乎木然的发呆。
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听男人的话,周廷好似跟他们并不是亲属,甚至他根本就不是王桂花的孙子。
可陈最最是亲眼看见周廷为了付王桂花的医药费不惜舍弃尊严,虽然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但周廷确实是为了王桂花几乎拼了命。
如今却告诉她他们不是亲生的,那周廷他为什么能做到这般地步,是什么支撑着他的信念,又是什么让他看起来那么让人心疼......
“周廷......”陈最最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在这等我一下啊,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她朝着洗手间在的反方向跑,周廷才愣神片刻,反应过来时,陈最最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鹅卵石小路的尽头。
陈最最忽然明白,明白王桂花昨天为什么会跟她说那样的话。
王桂花让她帮周廷拿钱,问王桂花真正的儿子们拿钱。
而那把不知道可以打开什么东西的钥匙,一定就是周廷的筹码了。
他明明知道的。
可他还是二话不说交出去了。
为什么呢?
陈最最不理解,可也不会真的像个泼妇一样要求人家还回来,她做不到。
她在建行的自动取款机处用自己的卡取了两万块现金,刚迈出银行,她从白色的羊毛尼围巾里抬头时,恰好瞧见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台里,站着七八个人。
距离陈最最最近的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垃圾桶旁,低头大口大口地吸烟,末了把没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他把手插回大衣兜里刚准备转头跟同伴汇合,表情愣了一瞬,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脸上闪过一抹屑笑,他轻抬手扔钥匙进垃圾桶。
“真他娘呢晦气。”男人走回去,盯着被人随意放在横木椅上埋汰道。
靠在灯牌上忽然开口问男人:“大哥,回去摆酒获得的钱按说好的分对喏?”
被叫大哥那人冷睥说话的人,后者直起身说:“我就是确认下,不然来市里头花那么多钱回去屁点捞不到那我跟我媳妇不就白来了吗。”
“少不了你们家。”男人默了半晌才回道。
摆酒在农村是置办酒席的意思,这群人之所以会给王桂花办后事,完全是为了办酒席能拿到钱。
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
他们真的让陈最最见识了什么叫人性的丑恶。
陈最最从公交站牌的后边绕过去,直勾勾盯着最具话语权的男人,冷声开口:“你为什么把钥匙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