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禾把五桠果在手中掂了几下,她等着妞妞捡完地上那些就举起手送到妞妞的鼻子边。
妞妞粗糙的象鼻卷走掌心的五桠果,何禾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阿布的身边。
“大象的苹果。”她重复了一遍,她突然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这个形容可真像法语。”何禾扭头笑嘻嘻地看着阿布:“法语就喜欢这样组词,比如法语里面的土豆是‘地里的苹果’。”
阿布缓慢点头:“哦——”
“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何禾猛拍阿布肩膀:“阿布,你猜猜什么是‘亚当的苹果’?”
阿布摇头:“亚当是什么?”
“亚当是圣经里的噻。”小梦蹲在一旁大声说。
“哦——”阿布的眼睛在小梦与何禾之间一个来回,他依旧慢吞吞地点头:“圣经是什么?”
“上帝的噻。”
“哦——上帝是什么?”
“老天爷噻。”
“这不重要!”
何禾的打断和小梦的热心讲解同时说出,阿布看了看小梦,又看了看何禾。
“哦——老天爷。”他抬头看看天空。
“什么是‘亚当的苹果’?”阿布低头看着何禾。
“就是喉结!”
终于能公布答案的何禾开始哈哈笑,她看着阿布茫然的表情,突然伸出手摸了一下阿布的喉结。
指腹下像桃子果核一样的凸起,它上下滑动时消失了0.00001秒又重新回到原处。
何禾的手像被烫了似的快速缩回来。
“不是,我那个,我没有喉结,所以我——”
阿布直勾勾盯着何禾,她尴尬的,连解释自己的不礼貌都变得结结巴巴。
阿布的手指代替了她的手放在脖子下,她低头,只敢看到阿布手臂上的那颗痣的位置。
阿布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走开。
五桠果又被妞妞蹭在地上,小梦在远处看好戏似的大声‘哎~’了一声跟着妞妞往林丛中走。
何禾背过身去,她用拇指掐了掐刚刚摸过阿布喉结的指尖。
她的脸又红了吧!带着她的脑门都热得发涨。
“走了。”阿布迈开步子。
“嗯。”
雨林中像是游戏,每日被象采集过的残缺地段在一场雨之后就立马刷新出植物,永远郁郁葱葱的,永远枝繁叶茂。
妞妞吃累了,就往一条红色宽带子似的河边去。
“学英语好学不?”小梦站在树桥边问。
“还行。”何禾往小梦那边靠靠:“你学什么专业的?”
“生科。”
“生科。”何禾点头:“怪不得来养大象呢。”
她的脚也和小梦一样踩在树桥上,青苔被鞋底蹭了几下才站稳,阿布也跟了过来。
小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往何禾旁边挪挪:“学英语以后打算干什么?”
“进外交部?”何禾努了一下嘴巴:“不过那得是top级梦想了,有几个能当的——”
“有梦想是好事。”小梦说。
“对。”何禾认同:“我姥爷说有最高的梦想去努力的话,哪怕最后够不上实力也不会太差。”
“哎哟现在的小孩不得了!”小梦看了一眼阿布后又往何禾旁边挪:“富二代了还这么努力,还让别人怎么活?”
“哪有!”何禾急忙摆手:“我可不是。”
小梦咧着嘴笑:“有梦想是好事。”
“对。”
尬聊吗这是,何禾蹭着鞋底的青苔。
“我也有梦想。”小梦又说。
何禾抬头:“是什么?”
“人象共存。”小梦随便指了指某处:“再就是好好养象。”
“哦——是个好梦想。”何禾郑重地点头。
她一直和小梦聊,才想起已经悄无声息的阿布。
俗话说,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何禾抻着脖子在河边没有看到阿布,她一转头,他居然站在她身后。
“吓我一跳!”何禾后退半步:“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他靠她这么近,难怪她总觉得从刚刚开始气温变热了。
小梦站起来了,嘿嘿笑着去河边捡石头和妞妞玩水。
阿布的嘴巴动了几下,他指指别处。
“有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何禾吓得拽着阿布转圈圈:“在哪里在哪里!”
哪有!?哪有!?
老天爷!!!为什么每次都能遇上那玩意儿!
哦,去找妞妞!
蛇怕妞妞!
何禾撒腿就跑,她站在河边接连叫了几声妞妞。
阿布跟了过来,他站在何禾旁边认真地说:“我也有梦想。”
“啥?”
“给我阿爸养老送终。”
“哦哦哦!”何禾敷衍地点头,她伸手挡开阿布瞪着眼在远处找来找去:“哪里有蛇?”
阿布依旧诚恳:“骗你的。”
“······”
待了两个小时,也该回程了,小梦边走边像导游似的讲解着雨林,他指了指妞妞,又指指地下。
“象在前面走,就是开辟象道。踩过地面脚印会变成小坑制造一个林窗,雨季来时坑里就是微生物的天堂。”
他说着,就在妞妞的脚印边蹲下。
“这里只有妞妞的脚印,要是有别的成群的脚印,我们也能靠脚印内水的深浅判断有没有野象。”
“哦——”何禾低头认真看:“像木桩子打的。”
“因为脚底是平的脂肪层噻。”
小梦站起来:“它吃了东西,粪便可以传播植物的种子,我们走雨林的也会掰开粪便根据粪便的湿度硬度辨别野象什么时候来过。”
何禾皱了一下眉头:“不脏吗——”
“不脏。”小梦走在前面:“吃的都是草,吃完就拉,全是植物纤维嘞。”
“那些虫子就靠吃这个。分解完了就是土。”
“真神奇啊。”何禾赞叹一声。
“象是雨林的工程师。”阿布突然接话。
小梦的声音飘来:“对。”
“工程师。”何禾笑了:“好专业的词。”
“我阿爸也是。”
“啊?”
“王工是生态学博士嘞。”小梦大声说:“保护区生态所里的高级工程师,咱这里级别最厉害的嘞。”
何禾被一连串的职位惊到了:“确实厉害——”
这么厉害,养了个儿子还不肯学汉字。
何禾撇撇嘴跟上了妞妞。
顺着河走了一会儿,妞妞又在河里玩起来了。
何禾、阿布还有小梦三个人坐在一颗歪倒的树上看着妞妞。
阿布捏着手中的草绕在手指上,他看着何禾正看向妞妞的侧脸,伸手挠了挠脖子。
他的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喉结。
他转回头,用草缠在手指上看着它环形着勒着。
妞妞会回归野外吗?何禾盯着妞妞甩来甩去的尾巴想。
李工说被救助的象没有回归野外的先例,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或许对阿布来说算好事。
一起活下来的又一起长大的朋友,简直可以比做兄弟姐妹。
她偷偷看向阿布。
阿布正玩着手上的草,所以她就大剌剌的看。
她看着阿布,就在想。
阿布不说话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17岁,会不会像同龄人那样想着玩什么,吃什么?
会想路上偶尔遇到的哪个漂亮的女孩子吗?
又或者,在和妞妞一起被救助前的或许存在过的爸爸妈妈?
还是什么?
阿布望着天,她也跟着望着天。
他看着河,她就看着河水冲着那块小石子。
坚硬的石头,被水冲的圆滑。
何禾盯那块石头盯的入神,她开始傻笑。
阿布转头看着何禾的侧脸,阳光穿过林间照在她身上亮光光。
她正在笑,不知道因为什么。
他也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别处。
“回去吃零食了。”阿布叫着妞妞,他们开始远离河水往象道上拐。
何禾也有些累了,怏怏地跟着妞妞听着小梦和阿布挤牙膏似的聊天。
“嘘。”阿布突然止住脚步。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像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几秒后他望了望天空,隔着何禾和小梦交换了眼神沉默不语。
妞妞也停下来了,这里彻底变得安静。
风吹过雨林的声音在耳边放大了无数倍,它吹的林间叶子哗啦啦,鸟叫像刺耳的喇叭。
猿类长鸣,河水流动。
在万物运动着的声音中,像踩断一根细小树枝似的噼啪声钻进耳朵。
‘200米。’
阿布伸手比了个二。
“往前走,别说话。”阿布极小声对何禾说。
何禾疑惑地眨眨眼,她看向小梦,小梦很严肃地点点头。
妞妞像是能看懂似的慢吞吞走在前面,阿布的手在何禾的背后挡着。
他带着何禾尽量踩着土地上走,悄无声息的,直到远处响起了一声象啼。
象?
何禾猛地回头,她瞪着眼睛,惊恐地望向阿布。
阿布又用手指挡在嘴前‘嘘’了一下,他的手划过何禾的手臂,攥住了她的手腕。
野象。
不要说话,不能说话。
要尽快离开这里。
妞妞走去了另外一边。
何禾指了指妞妞。
阿布摇摇手,他拉着何禾继续跟着小梦前行。
象啼又接二连三,是一个庞大的家族。
阿布加速了步伐,他大概很紧张,何禾感到他握着她的手腕都出了汗。
她的靴子都不敢踩进水坑,就绕着走。
他们明明无声又急速前行,可是为什么感觉象啼越来越近了?
‘啪’的一声,一棵树干折断砸下的声音,何禾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只看到一头巨大的象和小象站在树旁,大象似乎看到他们了,它张开了两扇耳朵。
作者有话说:
开始默默地往禾禾身边跟了,嘿嘿嘿
第23章 版纳日记—2020.0708
◎他在学象啼!◎
没什么。
何禾看着远处林丛中静止的象暗自松了一口气。
它还张着耳朵呢,像妞妞用耳朵散热时一样。
这里看着十分和平,阿布和小梦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被阿布拽着急步前行中的何禾还频频回头望向野象,它站在那里,像一块巨大的灰色石头慢吞吞地挪动。
如果不是那些树在晃动,她甚至看不出它的前进。
它盯着他们,像只是警告一下,暂时并不打算攻击。
野象似乎没那么可怕——何禾紧张却仍然乐观地想。
阿布一直没有回头,他和小梦带着她走得飞快。
不过这片区域被野象占据就得听野象的,这里是雨林,人类才是入侵者。
此时野象无声,三人无言。
十分和平,诡异又难以言状的和平。
一方压迫,一方逃离。
再回头时何禾几乎只能看得见那头成年亚洲象被丛林遮挡一半的身躯了。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来时的公路,妞妞已经走去了那里。
真是万幸。何禾还抽空拍了拍胸口。
她有点累了,用手腕擦着额头的汗。
“还要走吗?”何禾小声问。
“嘘——”阿布头也不回。
‘啪’的一声,好像是一棵树倒下的声音。
那一声沉重枝干滚去别处的沉闷坠落声其实并不太大,但足够打破这份平静,几秒后象啼突然高亢,声音贯穿天际。
那是愤怒的,直击灵魂能让人身体僵硬的震慑。
几乎也是瞬间,阿布攥紧了何禾的手腕,他拽着她顿时像被提速的跑车窜了出去。
“跑!!”
“哎?”
啥?
“前面排水道!”象啼与踩断灌木朝向此处声音中阿布边跑边喊。
小梦溜溜窜着。“我去左!”
靴子踩进泥坑一路跑得泥水四溅,身后象进攻时愤怒像老虎似的的吼叫与现下鼻腔中急促的呼吸快要占据全部的听觉。
血液沸腾着,大脑像被触电似的。
“没惹,它们,啊!”何禾跑得呼哧带喘。
阿布拽着她,他的速度像迅捷充满爆发力的豹子,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胳膊正被阿布拉着,腿像打滑的轮子咕噜咕噜转。
他们没跑多远,象啼却越来越近。
何禾跟着阿布,小梦向另一个方向。
象啼,来了不止一头象!
他们是不是要被野象踩死了!
公路口空无一人,阿布突然停下脚步。
他迅速跳下公路边的排水道一骨碌爬起来张开手臂接着何禾。
“跳!我接着你!”
“啊?”
何禾脑子好像还没跟过来,她的腿已经虚软,大口大口喘着气转头看向身后。
象已经近在眼前,还跟着暴躁的小象。
要跑赢它们,跑下公路,不知道它们会追多久,不知道要跑多久。
会死。
一霎那所有的问题堆积在脑子里,成功或失败都让何禾觉得此时的反抗全都徒劳无功没有盼头。
而阿布完全没等待何禾反应,他伸手捞了一把何禾的小腿把她拽了下来。
几乎是两个人摔在淤泥中的瞬间,象就站在了何禾刚刚的位置。
象的眼睛,何禾还没来得及在对视中感受渺小,阿布就扯了她一把。
象鼻在身后惊险掠过,阿布把何禾塞进公路下的排水口。
紧接着他也钻了进来。
这是一条贯穿公路的排水道,里面堆满了叶子与淤泥,两头卡了铁的滤网,其实只能躲得下一个人。
阿布堵在何禾的面前。何禾也发现了这一点。
她使劲缩起身子双腿并拢斜坐着将后背紧紧贴在铁网上。
她抓着阿布胸前的衣服让他向里,生怕他身后勾来勾去的象鼻子将他拽出去。
象群几乎是完全不打算放过他们似的,头顶是象啼,震得耳朵脑子都有些嗡鸣。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