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圈进夜市的这段澜沧江倒映着四周所有的灯光,船身滑过江面,好像只身穿梭在跳动的星河。
可是游船都是一样的,和从小到大坐了无数遍的大明湖的游船都没什么区别。
何禾摇头:“有点困了。”
她的嘴巴极给面子地打了一个哈欠。
阿布笑:“回家吗?”
“再待一会儿吧。”何禾指指身后:“等下不是有烟花秀嘛。”
“嗯。”
其实是不想就这样结束今天。
八点后太阳彻底落山了,版纳的夜空布满了星星。
其实版纳总的来说是不热的,7、8月份的雨季,昼夜温差大,白天热,晚上的风凉得让何禾重新披上了傣装的披肩。
她和阿布慢慢走着,远离六国水上市场向着夜市高处的大金塔寺走去。
那里能看到星光夜市完整的样子,所以大金塔寺前的台阶上坐满了人。
何禾和阿布坐在台阶最高处,她不仅困,还有些累了,也许也是因为夜风凉爽,此时此刻,她只想安静地托着下巴看着别人拍照。
阿布与她一起陷入了安静。
转头看看前方的哈尼公主,再一抬头,能看到一盏弯弯的银色的月亮。
何禾打起了精神,她掏出手机对着夜空调焦:“月亮好漂亮——”
“星星也漂亮。”她又说:“版纳的星星真多。”
阿布也跟着抬头望。
“漂亮。”他的眼睛像被月亮黏住久久地看。
“是呀。”何禾感叹一句:“没人会不喜欢月亮。”
“真的吗?”
“真的。”
阿布问:“为什么?”
“因为——它是月亮?”何禾歪歪脑袋思考,她望着月亮,把想举例的从古至今的神话故事还有唐诗宋词三百首等等等等文学作品的长篇大论揉成简单的一句:“有人有月亮情节,看到月亮就会想起故乡。”
她的声音在噪杂中舒缓轻柔似银色月光:“我姥爷年轻的时候保家卫国上了战场,他说他和战友们经常看着月亮。每天都要看一眼月亮,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他们在南边打仗,月亮从东边家的方向升起。”
“不管在哪里,人们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月亮。我姥姥也在家天天看着月亮盼着他呢。”
何禾看着阿布满脸凝重的神情,她想,他大概又听不懂汉人的思绪了。
她转移了话题,笑眯眯地说了些哄小孩时才会说的话:“不过我奶奶说不能用手指月亮。”
阿布顶着那张何禾故意画不像老虎而画成一张可爱猫猫的脸:“为什么?”
“耳朵会掉下来。”
“耳朵会掉下来?”
“对。”
阿布迟疑几秒,接着他抬起胳膊,手指准确无误地指了指月亮。
“别指别指!”何禾连忙拍打着阿布的胳膊让他放下:“你还非要试试呀!”
阿布嘿嘿笑,他摸摸两边耳朵给何禾看:“没掉。”
“切~”何禾忍着笑努努嘴,她伸手也摸了摸阿布的左耳。
阿布任由她摸着,他的耳垂与银耳环感受到她凉凉的指尖。
“七月七的时候,找个葡萄架还能听见月亮里织女和牛郎说话呢。”
“你听过吗?”阿布问。
“没有。”何禾摇头笑:“我奶奶说织女肯定在骂牛郎。”
“为什么?”
“骂牛郎为什么偷了她的衣服,害得她差点变不回神仙。”
“哦——”阿布挠挠脸上后笑:“第一次听。”
“都是小时候我奶奶哄我睡觉的时候给我讲的——”
‘啪’的一声,何禾脑后的发夹突然断了,她的头发瞬间散架,裹着发夹的残骸垂在肩膀上。
鸡蛋花掉在一旁,因为它有毒,何禾怜惜地把它捡起来放进包里。
夜风习习,她没有抱怨索性拆掉发夹晃晃脑袋,任由风吹进已经被发夹变卷的发间。
阿布看向何禾闭眼迎风时的侧脸,他的手隔着口袋捏捏里面装着银月亮的布包。
何禾睁开眼睛,她转头看向阿布。
阿布咽咽口水,手离开口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抬头继续望着月亮。
月亮,是故乡。
台阶上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是因为九点半会有的烟花表演,何禾挽挽头发,她趁着阿布不注意往他的身边挪近一步。
“阿布,我是不是还挺适合穿傣装的?”何禾的声音有些被风吹散的小声。
阿布低头瞧瞧何禾的发丝跟着风刮过他的手臂。
“还行。”
不太满意的回答,何禾‘哼’了一声,她看向前方。
“阿布,放烟花了!”
夏夜的烟花,朵朵绽放在繁星漫天。
纯白皎洁的月亮,正缓缓绕向西边。
人类果然不能失去夏天。
在回程的公交车上,路灯灯光与黑暗随着车速前进轮番映在身上。
何禾对着车窗外的晚风,她困得眼睛迷离,身子与脑袋跟着车身晃悠,今晚的一切,她满脑子都是《爱乐之城》的那首主题曲。
‘星光之城啊,你是否只愿为我闪耀。’
‘星光之城啊,你从未如此闪耀。’
西双版纳——
有很多星星的地方。
下了公交车阿布一直把何禾送到路远山的小区门口。
南方睡得晚,躲过白日的高温,凉爽夜晚中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马路边的小店多得是吃饭的人,路边一辆辆的电动车也根本不见少。
“再见。”
阿布说完就打算立马回家了,何禾有点不高兴地看着他。
她嘟哝一句:“说走就走。”
阿布听见了,他小声笑:“你刚刚困了噶。”
“好——吧——”何禾依然不高兴地说。
阿布的嘴角又露出那两个小梨涡,他挥挥手:“走了。”
“等等!”何禾一把拽住阿布:“你脸上的颜料回家时会不会吓到你阿爸?”
“啊?”阿布摸摸脸上,光靠摸的根本摸不出,他记得镜子中何禾给他画的样子,就傻笑:“有可能。”
何禾打开包,路灯亮着光,让她能轻松找到包里的湿巾。
她原本想把湿巾直接递给阿布的。
但是她望向一旁的路灯——
路灯。
路灯啊!!!!
《爱乐之城》中爱情的经典开场这不就来了?
“来这边,王先生,这边亮。”何禾拽着阿布就往马路牙子边的路灯去。
她站在路灯下,还再暗自摸索着灯光与她的距离是否能够烘托气氛,阿布却把她往旁边拽。
“有蚊子。”阿布指指上面。
“哦。”
爱情剧开场止于路灯下有蚊子。
讨厌!
何禾悻悻地鼓着腮帮子,她看着阿布用手机前置照着擦脸,她往旁边挪了一步后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阿布,你身份证上的名字叫什么?”
“王阿布?”何禾的手指按在嘴边好奇又好笑:“还是王布?”
阿布想了一会儿,他掏出口袋中的皮夹钱包。
他没注意跟着钱包一起掉在地上的布包,他翻找着身份证,布包被何禾蹲下捡起。
什么东西?
何禾揉揉小布包的封口。
“身份证上有。”阿布说。
“哦,我看看。”何禾先是接过阿布的身份证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的嘴巴憋笑憋得好辛苦。
她把身份证还给阿布,又把阿布的手拉起将那个布包放在他的手心。
“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有没有掉了什么东西呀,王有路同学。”
“把脸擦干净再回家,左脸上还有一点呢。”何禾又给阿布一张湿巾,她跑到远处才开始哈哈笑,她蹦跶几下挥挥手:“再见!阿布,明天见!”
阿布握紧了布包,他拿着湿巾挥手:“明天见。”
王有路,好奇怪的名字。
汉族的名字,民族是傣族。
更奇怪了。
何禾走进电梯还在忍不住笑,她对着电梯中的镜子擦掉了脸上的彩绘。
晚上回家阿爸还在忙着写关于亚洲象与雨林保护的论文,阿布脱下脏衣服洗干净后帮忙阿爸把晚上吃完饭的碗碟刷干净。
他洗完澡才拿出了那个布包,把手指塞进包口被抽绳拉紧的缝隙后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
他坐在床边看着手心中像今晚那弯明月的银子月亮,它小小一个,是一个横着放的,镂空又鼓鼓的小月亮。
‘月亮是故乡’。
阿布再次用指尖拨拉了一下月亮下面垂着的铃铛,窸窸窣窣的。晃荡几下,是银子碰撞的声音。
他把银饰放回包里,然后把它放在了枕头下。
新的一周,救助中心志愿者小何同学准时报到。
何禾吭哧吭哧冲完了四间象舍,她背着昨天在集市上买的斜挎包把里面用胡萝卜和玉米香蕉塞得鼓鼓囊囊地找棒棒和妞妞玩了一会儿。
“还是这个包大。”何禾拍拍包:“能塞这么多,还便宜皮实。”
小梦靠在妞妞象舍外:“你去星光夜市了?”
“对呀~”
小梦笑:“和阿布迈?”
何禾又是笑嘻嘻的:“对呀~”
“喔唷~”
“到点了。”阿布捡走妞妞脚边的象草:“梦哥,得给布布喂奶。”
“哦!”
阿布去给布布冲奶粉了,何禾背着空空如也的背包也走出象舍,她站在洗手池那里洗干净脏兮兮的手。
她一转头,亓行舟正往救助中心的大门口走。
何禾喊了一句:“哥,你去哪啊?”
“接人啊。”亓行舟停住脚步插着腰站在路中央:“你不接吗?”
何禾愣了一下,她甩着手上的水珠往亓行舟那边走。
“接谁!?”
“我呗。”
亓行舟还没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何禾猛地看去。
救助中心门口的小值班室,亓千帆嘴中消失的赵团团提着一个塞满的双肩包的带子,他把包甩在肩膀上朝这里走。
他还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快要遮住了眼睛,看起来真的很像逃出了某地。
作者有话说:
bgm:《月亮》——吉克隽逸(阿布的心动bgm,贯穿全文
第32章 版纳日记
◎2020.0711—“追象去!”◎
何禾僵在原地,她就看着赵团团一直走到她面前。
山东到上海,又到版纳,躲了半年多没见。
赵团团大概是因为在学校会有训练所以变得精瘦,他宽阔的肩膀,在宽松白T恤下都能看出后背正挺得像一个倒三角的钢板似的有精神。
但是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飘了两道青色的黑眼圈,尖尖的下颌还有一些冒出的胡茬。
“傻了?”赵团团低头看着何禾笑,他肩膀一侧微微顶高防止包带滑落,他张开双臂对着何禾:“想死我了,抱一下抱一下。”
站在一旁的亓行舟尴尬得手在脑袋上前后划拉几圈:“行,你俩玩吧。我先回去了。开会呢。”
赵团团抬手应了:“好嘞,哥!”
亓行舟走,何禾也掉头就走。
赵团团‘啧’了一声,书包滑下,他提着书包小跑几步跟上:“怎么见面了还跑了?”
“谁让你来的!”何禾骤然停住脚步,她看看四周,用力推着赵团团往回走:“你快走,李燃歌到处找你呢!”
“我去哪儿关她屁事!”
赵团团的马丁靴顶着地面刹了车,他抓住何禾的胳膊,扯着她的手腕攥得用力:“咱俩要不要先对对帐?”
“对什么帐?”
“是李燃歌先说你不喜欢我。”赵团团说,何禾一直在皱着眉头甩着他的桎梏,他的力气松了一些,手向上滑去握住何禾的手:“你跟她说你不喜欢我?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我?”
这件事,何禾瞬间清楚了来龙去脉,她呆了一下,甩开赵团团的手。
“李燃歌说得没错,我就是不喜欢你。”
她撒了一半的谎,她过不去心中那个坎儿。
那个亲吻的画面太逼真了,扎了她的眼睛那么久,那不像是没有感情的人才做的事。
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李燃歌的所作所为,但是她——她总是会在想要和李燃歌一刀两断时想到李燃歌在那些女孩面前挡在她面前的时候。
宁愿装作不知道。
赵团团不信何禾,他向前一步口吻满是审问:“那你喜欢谁?”
他直起身子,眯着眼睛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那个帅哥呢?叫什么布的。”
何禾盯着赵团团:“你少在这里发疯。”
她掏出手机就打算给李燃歌说赵团团来版纳的消息。
恶人自有恶人磨,李燃歌早晚能把赵团团磨走。
赵团团也知道何禾想干什么,他一把夺走她的手机藏在身后左右手轮换着任由她绕着他转来转去地寻找。
“我爷爷让我来的。”赵团团底气十足。
何禾停顿追讨:“你爷爷让你来干什么?”
“你昨天给你姥爷打电话哭得那么厉害,我爷爷在旁边听见了,老头儿一起下围棋来着。”
赵团团举起手机对着何禾的脸趁其不备解了锁,他把手机举得高高的,躲着何禾蹦起来抢手机的手先打开微信删掉了李燃歌。
他仰着头,眼睛在‘阿布’的聊天框停留几秒才把手机还给何禾:“在别的战区呆着还以为是自己家呢?惹了事死在这你姥爷都来不及救你。部队又不管地方事。”
“行了,我把她删了,我帮你也把她删了。之前就当我被骗了才做了混蛋事,你也别放在心上。”赵团团拿下肩膀的双肩包,他蹲在地上拉开拉链先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小熊玩偶。
他把小熊举到何禾面前:“给。”
“什么啊。”
“警察小熊啊。”何禾没接,赵团团就把熊塞进她手里:“只能用警号和警校生学号买,一熊对一人。我用我学号给你买的。上面标着的数字就是。”
“还有这个。”赵团团拎出一大袋捆得严实的油纸包:“老北京点心,我飞回北京给你买的。一样来了点儿,好吃的话我再回去给你买。”
点心和小熊一起被何禾抱在怀里,她看着赵团团结结巴巴:“你——神经病吧——”
赵团团又张开双臂死乞白赖:“抱一下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