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真是个好地方,车越往前开何禾越这么想。
日头渐高,气温居然才24度。
如果是版纳,早就三十度开始了。
阿布看着拧着头往赵团团那边车窗看的何禾,他一连看了她好多次。
她不跟他讲话了,不像之前独处时的叽叽喳喳,现在只留给他一个安静的侧脸,要么后脑勺。
赵团团对着窗外用手指指点点嘴说个不停,何禾偶尔哼哼笑几声。
阿布挪挪坐姿,他转头看向自己这边的车窗,他也伸手戳戳玻璃。
车窗外全是绿色的山区逐渐变成了有人的村镇,何禾饿得快熬不住了。
她吃了巧克力也不顶饱,满脑子都是昨晚搜过的普洱小吃。
她打了一个饿嗝。
“你是警察吗?”阿布突然问。
他打断了赵团团正和何禾商量买点普洱咖啡和普洱茶寄回家的聊天,赵团团还没反应过来阿布是和他在说话。
“毕业才是。”赵团团言简意赅:“还得考。”
阿布的拇指轻轻挠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子,他点点头又看着窗外。
阿布在玩着矿泉水瓶子,他的拇指不断按着瓶身,按出一个一个随着指腹起伏接着复原的小坑。
他的肢体语言,赵团团看了一会儿尽收眼底,他向后仰去,靠着车座后背大剌剌地坐着。
“紧张?”赵团团吊儿郎当笑嘻嘻地问:“干嘛?怕警察?”
“啊?”阿布转回头:“不是。”
“警察厉害。”他咧嘴笑。
这句赞美,赵团团嘴角有点压不住了,他撇撇嘴,打开车窗吹吹风。
“还行吧。”他摸摸板寸脑袋。
赵团团开始装起来了,何禾独自翻了个白眼。
车子进了普洱思茅区,到了连锁的快捷酒店,分好了住宿的房间。
亓行舟还算有眼力劲儿,他已经把阿布和赵团团自动安排好了情敌身份,他给大伍和阿布分到了一个房间,他和赵团团一个房间。
大伍到了酒店之后又立马开车去了思茅区的兽医站,路远山和留在救助中心的秦叔打了会儿电话,然后没多久她也出门开车走了。
早餐就是亓行舟带着三个人在酒店对面的小吃店吃的,晚上七点就得返回野象休息的地方继续追象。何禾抓紧时间把今天的单词背完打了卡然后强行逼自己继续睡。
幸好她晕碳,早餐吃了一大碗鸡肉米干。背完单词困劲儿也上来了,睡得昏天暗地连路远山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再次按着野象监测小组发的象群位置返回时,亓行舟的皮卡车后装了几大袋路远山从集市上买来的各种各样的谷物。
一到地方路远山就跟监测小组今天的队长张队碰面商量事情去了,此时不到八点,普洱的天空正值黄昏。
为什么感觉,这里比版纳的天空似乎离人更远?
何禾坐在皮卡车的后车斗上,她仰头望着头顶紫红色的天空。
紫是弥散的光辉,红是夕阳的余色。
笼罩天空的云像海边层层的波浪,远处天际线是太阳与云层交织灿灿的金黄。
好漂亮。
在这幅广阔的巨幕下,何禾在想,生命被造物主赠予了观看世界的眼睛,是不是也是为了让生命面对自然要时时刻刻感到自己的渺小。
感到渺小,就会敬畏。然后选择努力地活下去,每多活一秒都会充满感激。
她现在就充满感激,因为看到了特别美丽的黄昏。
普洱真冷,山间大概还没有20度的晚风,何禾打了个喷嚏。
她一低头,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也看着夕阳的阿布。
黄昏要争分夺秒地欣赏,因为只顾着看着别人没几秒,就一不小心错过了它每分每秒的震撼。
‘看黄昏与看喜欢的人不能同时兼得。’
出自——《禾子》。
“哎哟。”何禾晃晃双腿,阿布因为她的动静放弃了黄昏回头看她。
“太高了。”她指着地面捏着嗓子抱怨:“我跳不下去——”
阿布笑了。
“真嘞假嘞?”他还是往何禾面前挪了一步。
“真的。”何禾的眉毛挑挑,她嘴上一本正经说着谎话,但是咬着嘴唇脸上笑的完全藏不住心思。
这口饭她一定要吃!
何禾张开双臂继续骗阿布:“阿布,帮我一下啊!”
声音捏得太过了,何禾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网文女主形容词重灾区。
‘软软糯糯’。
天呐天呐天呐天呐!
这个死动静居然是她发出来的?
因为做作得太尴尬,就像守夜那晚总是蹦进脑海的星座刻板印象的语句又突然冲进大脑。
‘我花果山十三太保手起刀落从南天门砍——’
黄昏快要散场,没时间留给辨别真相。阿布伸手掐住何禾腰两侧将她抱了下来。
‘到西双版纳的绿化带——’
脑子转了好大一个弯刹了车,猛虎趴在路边怜惜小雏菊。
他居然相信她的鬼话——
夕阳退场的天空,月亮带着另一边深蓝的夜幕占据上风。
阿布的眼睛又像星点了,那两点光芒,是因为她吗?
大概不是。
何禾头一次没自作多情,她知道阿布面对着夕阳,而她面对着月亮。
何禾看着阿布,她只顾嘴角的傻笑,忘了自己该说一句谢谢。
“阿布!”路远山在车前叫。
“哎!”阿布掉头就跑。
何禾正要张嘴的嘴巴只好无所事事地咂巴咂巴。
讨厌!
赵团团和特警小队的人凑在一起聊天,何禾只好无聊地甩着胳膊玩。
随着几声象啼,野象醒了。
“上车上车!”张队一声吆喝,站在山路上的人们全都开始往车上跑。
“一睡醒就开始走。”路远山系着安全带忧心忡忡望着深色的山林:“无牙仔都不敢用右后腿走路了——”
亓行舟倒吸着一口空气仔细想了想:“等着牙妹扔孩子估计腿都不一定能保住了。趁着无牙仔年纪小治疗一下,今晚赶紧的,用方案二吧。”
“咱不是都买好好吃的东西准备骗小孩儿吗?没事儿。”亓行舟脸上是前方车辆掉头打的灯光:“见机行事吧,骨折可不是能等的。”
象群在山下打了个转,大概牙妹也发现孩子的腿不是小问题了,象群的速度比昨晚稍慢了一些。
天空彻底变黑了,在没有灯光的山区中,除了无人机的热成像和偶尔几声的象啼能找到象外,开着车灯也是两眼一抹黑,啥也看不到。
象群突然进了树林,对讲机响了一下。
“张队,张队,野象找不到了,野象找不到了。”
“收到。收到。在这里等等。在这里等等。”
“收到,收到。”
“怪吓人的——”何禾在一片寂静中小声说。
“没鬼。”阿布同样小声。
赵团团听到了他们两个一来一去的语气,非常不自在地抱起了双臂。
对讲机又响起:“所有车辆把灯光关掉。所有车辆把灯光关掉。”
灯光关了,彻底陷入了黑暗。
何禾拍开赵团团,她压低嗓子小声说:“别碰我!”
“你不是怕黑吗?”黑暗中赵团团捂着手满脸委屈。
“退退退!快走!”对讲机突然响起:“往后退,给它让路!”
前方车灯瞬间亮起,照映出已经快要拐入路上的一头成年母象。
它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原本消失的象群近在眼前!还是正与车辆相向而行!
灯光刺激了象的眼睛,它们已经开始啼叫警告。
“关灯关灯!”
“让让让让让!给它让给它让!”
“E车开灯退!”
五辆车被象群步步逼退,因为紧张地语无伦次的命令和突如其来的相逢危机急得差点前尾相撞撞在一起。
市政麻利地沿着山路后退,借着那一点光,追象的车辆全都往后退了差不多3、400米。
“看到没?开始凶了。”路远山的手扶着车窗用夜视望远镜追着象:“牙妹知道无牙仔不大行了,开始护崽了。”
“妈是妈,崽是崽。”亓行舟‘哼’了一声:“崽要是那么听话,就没有妈见打了。”
阿布在后面说:“小公象,又馋又皮。好骗。”
路远山暗自思索着看了一会儿。
“行吧。”她也拿不准注意了,但是因为基地统一选择的治疗方案,所以她只好下了决心。
山那边是一个村子,是最好与象妈妈打游击的地方。
“来吧。我们的骗小孩方案。”路远山按着对讲机:“张队,就按我们刚刚定的那样。”
张队:“收到,收到。”
与此同时,山下的村子中村民统一收到了app的推送。
“野生亚洲象出没预警信息,野生亚洲象出没预警信息。”
“2020年7月12日21点45分13时,15头野生亚洲象在xx县xx村二级段路出没。”
“请注意及时躲避,请注意及时躲避。”
作者有话说:
禾子名言上线。
第37章 追象日记
◎2020.0712—看银河,再偷偷拉个手。◎
野象家族的成员们紧密包围着小象走走停停,它们大概饿了,在村子外的玉米地中就先开了灶,扇动着耳朵舒舒服服地大快朵颐。
追象的车队趁机绕过了象群,比象群提前进了村子。
进了村之后何禾算是明白了她第一次见到阿布时,阿布一眼就能认出她是外地人的原因。
就像阿布说的,云南本地人从不去野象谷,因为野象时时刻刻就来村子一趟。
然后她看着家家户户门前灯光一盏盏灭掉,村民们又兴奋又害怕乱成了一团。
抱着鹅的,推电动车的,找孩子的,窜来窜去也没个敢大声吆喝的,尽量保持安静地回了家关门又灭了所有的灯。
哦,除了警惕的狗子们。
狗子似乎感受到有一些巨大的威胁就在不远处,一只狗子在何禾面前,它一会儿朝着村外撅着屁股叫,一会儿朝着何禾汪汪叫。
它叫一下,屁股就蹦跶一下。
好笑又可爱,但是有点凶。
何禾握着当手电使的手机往阿布身边躲躲。
其实她不怕狗,因为家里养了狗,但是她脑子突然好像上了机油那样飞速旋转,她嗓子中挤出一小声惊呼抓住了阿布的手臂。
不管夜色是否过浓,不管阿布是否能看见她的表情。
何禾可怜巴巴地看着阿布:“它好凶。”
赵团团站在车斗边,他手里帮路远山揉攥着谷物团子笑了一声:“没你凶。”
“板板,嘘嘘嘘!”
还没等何禾在夜色中多瞪赵团团几眼,一个村民猫着腰和做贼似的从黑暗中冲出来。她一把抱住自家狗子,用手捏住狗子的嘴巴和偷狗似的又猫着腰钻进了虚掩的大门后。
大铁门被关上,现在路两边的房子几乎全都关得严严实实了。
一片漆黑,除了星光与月色,人一下子置身于黑夜闭户的村庄。
远处零星几声没管住的狗子叫,一缕一缕刮过的凉风,好像恐怖片氛围——
追象队十多个人都围在亓行舟的车斗后蹲着,在村支书刚刚打着手电送来的塑料盆中吭哧吭哧地攥着谷物团子。
何禾没攥团子,她帮忙给路远山按着对讲机时不时问一下野象到哪了。
无人机小队爬上了村委会小楼的屋顶,和原本就负责追踪野象的预警小队一起盯着象群。
对讲机响起:“动了,开始往路上走了。注意及时躲避。”
张队说:“收到。”
何禾抬头望,那些村民并不怕象,附近屋顶上全是手机屏幕照得脸幽幽的看热闹的人,村支书的手电筒一晃,灯光扫过一大片远处,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走走走。”路远山站起来,她捧着手上一个大团子指指车斗上剩下的六个大麻袋:“把这个先搬走,找个安全地方再弄。”
村支书急忙拽着亓行舟的手:“去我家噶!”
“远吗?”
“不远!”
“行。”
“把地图拿着,记住自己分区哈!”
亓行舟把团子扔回盆里,他提着大麻袋转来转去找着大伍。
“伍哥!”亓行舟跑到大伍的车边:“你把药给我,你和张兽医去无人机那边。”
“哦,行。”
大伍抓着一个大袋,他把一个铁盒分出在小袋子中,把其他的有无数个小袋子的药给了亓行舟。
“见机行事哈!见机行事!”亓行舟又一个个嘱咐。
按路远山的要求,19个人分了六个队按着村支书安排的院子里继续攥团子。
何禾、阿布还有赵团团分成一组去了一户人家,院子里就只点了一个小灯泡,暗的都看不清团子的颜色。
但是何禾蹲在赵团团和阿布的盆前,她能闻到那股又甜又香,散发着谷物与糖分的香味。
“这个能骗到小象嘛——”她站起来,捶捶蹲麻又被冷风吹的冰凉的腿。
赵团团把手递给何禾:“你尝尝。”
“能。”阿布认真地说。他也蹲麻了,直接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
赵团团把一点团子趁其不备点在何禾的嘴边,阿布看着何禾按住赵团团的肩膀和赵团团打来打去。
赵团团力气大得很,用手臂夹住何禾的手听着何禾小声骂他嘿嘿笑也不放开。
在一旁看的村民抱着孩子有点八卦。她用脚驱开总想绕过来的大鹅就直白地问了:“你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噶?”
何禾抽不出自己在赵团团手臂中的手,就使劲儿摇头:“不是!”
“我俩发小,青梅竹马噶。”赵团团学着方言答,他想了想继续说:“没准以后就成了。”
阿布看着何禾,何禾咬了一口赵团团的肩膀。
赵团团不松劲儿,那个村民大姐看着两个人闹的样子显然是不怎么信,她忘了现在是啥情况,用脚踢着一个小凳子坐下。
“现在咋不成嘞?”大姐好奇地问。
赵团团说: “跟我闹别扭嘞。”
“谁跟你闹!”
赵团团的脖子被何禾用脑袋顶着,他的脑袋被顶到一旁还在笑。阿布低下头,将一捧松散的谷物攥实。
团子在手心潮乎乎的,也黏糊糊的。
何禾负责的对讲机又响了:“进村了,进村了,在1区,1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