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抻着脖子从一个和柜台一样的玻璃后看了一眼,不过他没出来,出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黑黑瘦瘦,染了头粉毛,缩着脖子,眼睛一翻,带着个急脾气样。阿布也记得他的样子,上次他来的时候,这小孩还坐在一边打游戏。
这次倒是不打了,还帮着看店了。老板在屋里打银子,他就跟着阿布后面逛。
就是他不记得这些银子都是多少钱,阿布拿起一个问他,他拿过来,扯着烟嗓喊一声“阿达”然后跑到里屋去问。
“这个好多钱?”阿布拿起一个银镯子问他。
小孩一把夺走镯子,又扯着嗓子去问阿达了。
“399。”他哑声哑气地说着,把镯子给了阿布。
“哦——”阿布点了点头。
他把银镯子在手掌掂了一下。
银镯子躺在他的掌心,带着一圈银匠拧好的那些花,他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镯子,就在阿嫫的手上见过一次。
不过阿嫫的镯子就是一个圆圆的样子,纯银子,没有这些花纹。
“要不?”那小孩挺有耐心地问。
阿布回过神,他掏出手机:“要。”
这回阿曲带着阿曲诗薇是准时来的,他们又是去了那家牛肉汤店,阿曲诗薇一见阿布,高兴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跑过来抱着他。
“哥哥!”
阿曲诗薇看着比之前还瘦了,她明明个子也不矮,却轻飘飘的一个撞在阿布的胳膊边。
阿布也笑:“哎!”
“哥哥,你想我没嘚?”阿曲诗薇抬起头,“我好想你了!”
阿曲在一旁,他喝着茶看着阿布笑,阿布关上了包间门,他点了点头:“想。”
他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递给了阿曲诗薇。
“给。”
“啥子?镯子!好好看哦!”阿曲诗薇见到银镯子时就更加活泼了,她高高兴兴地把镯子戴在了手腕上。
她攥着拳头,把手腕转来转去,她手上两个银镯子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
十月快要熬到头了,现在就剩十一月和十二月,何禾还搞了一个倒计时,一天一天看着阿布来上海和她一起跨年的日子。
还有61天——
晚上何禾爬上了床,她拉上了帘子,习惯性地先打开了阿布的账号。
他简直是周更,一周才发一个两三秒的视频,除了和象待着,就是和象待着。
他的粉丝也是好脾气,除了夸他就是夸他。
不过阿布今天下午七点多更新的一条视频没有象。这次是他自己一人。
他懒散地坐在木头围栏上,侧身看着前方,镜头和一阵夏风一起转去他的面前,他抬起头对着镜头温柔地笑。
“谁选的bgm啊——”何禾捂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这也太馋我了。”
她反反复复看了十几次,然后给阿布7万多的赞也贡献了一个赞。
她把脸埋在抱枕里看着这个视频又嘿嘿傻笑了一会儿,才戴上耳机给阿布打电话。
视频一接通,何禾还没说话,就先打了个哈欠。阿布轻声一笑:“困了。”
“嗯。”何禾抱着抱枕点了点头。
她看着阿布好像也是打算要睡觉了,他没穿上衣,身上现在只有脖子上戴着的狼牙。
何禾把抱枕垫在枕头上,她靠着,把头垫高:“今天的视频谁给你拍的呀?”
阿布靠着床头,他扒拉了一下还没干的头发:“山姐。”
“我说呢。”何禾小声笑,“以后让我姐多给你拍,好看。”
“嗯。”阿布点了点头。
他不说话了,只是笑着看着何禾。
“你今天干什么啦?”何禾胡乱找了个话。
她等着阿布说话,可是阿布没有回答。
她还以为阿布那边卡住了呢,要不是他的眼睛还在眨。
十来秒后,阿布终于动弹了一下。
“去见我妹妹了。”他说。
妹妹?
“你妹妹?”何禾懵懵地抬起头,“你哪来的妹妹啊?”
王工不是自己在版纳吗?
“以前——村里的妹妹。”阿布抬手随便一指,“她阿——她爸爸看见我了,就带她来看我来。”
“那——”何禾犹豫地问,“你爸爸妈妈呢——”
要是村里的人,肯定认识阿布的爸爸妈妈。
他们都看到了阿布,那阿布的爸爸妈妈就没看到吗?
“没了。”阿布答。
一瞬间,何禾只能沉默地看着阿布。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还是在和她随便扯东扯西的聊天一样。
‘没了。’
他怎么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了那两个字呢——
他被丢了那么久,没准连父母去世的事情都是村里的人告诉他的。
连为什么丢了他,都没能找个人问问了。
何禾一时语塞,她突然感到一阵难受。
她不说话,阿布也没说。
阿布的手机突然晃了几下,他的脑袋出了屏幕外,他那边传来翻来翻去的动静,也不知道在扒拉什么。
阿布再抬起头时,他用牙咬开了一个小红袋子的抽绳,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手忙脚乱地把小袋子的东西倒出来。
一只金镯子,金灿灿的,被阿布捏着怼到了镜头上。
“今天还给你买了个镯子。”他把镯子来回地对着摄像头,试图让镯子能在屏幕上清楚一点。
“金镯子啊!!!”何禾震惊了。
“多少钱啊——”她看着这个金镯子在阿布的手里好粗的样子。
“一万六多一点。”阿布得意地笑着晃了晃,“好看不?”
。。。。。。
这是赚钱了——
还一副求夸夸的模样。
“你可真是大方——”何禾笑起来,“好看。”
“嗯。”阿布显然是就爱听这话。
“那人说汉人都喜欢金子,不爱要银子。”他低头把镯子放回小袋子里,“我去上海给你送去。”
“银镯子我也喜欢啊。”何禾无所谓地说,“瑶瑶他们彝族的银镯子可好看了。你之前给我的那个银月亮也好看。”
阿布抬眼笑了一声:“那我再给你买个银镯子。”
“哥哥好厉害~”何禾娇娇地说了一句。
阿布脸上的笑都绷不住了。
他看看手里的镯子,又抬头看看何禾。
何禾又打了个哈欠。
“睡觉吧。”阿布哄她。
他举着手机,看着何禾模糊的脸:“你都困了。”
“眼睛困,脑袋不困。”
“明天上课吗?”
“上呀。”
“那你早睡嘛。”
“睡不着嘛。”何禾翻了个身。
她的手在抱枕上轻轻拍打着:“小路子,你给我唱首歌,我可能就困了。”
阿布抱着膀子傻笑:“唱啥。”
“就是之前在普洱,你唱的那个。”何禾闭着眼睛哼哼着说,“好听。”
「不要怕,不要怕。」
他去给阿曲诗薇买镯子的时候还听到了店外正在放,他跟着何禾会了汉字,也总是自己搜来听。
小时候,有一阵,镇上到处都是这个歌,阿达听了,回家给阿嫫唱。
阿嫫缝衣服,阿达削苹果,苹果一边掉着长长的皮,阿达就一边唱。
苹果皮是阿达吃的,苹果是阿嫫和他吃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嫫就再给他唱。
「唱了就睡觉啊。」阿嫫拍着他的身子。
“唱了就睡觉啊。”阿布和何禾说。
何禾困倦地长长地“嗯”了一声。
她闭着眼睛,听着阿布的声音轻轻地钻进耳朵。
“Mu hly pur la(风起了。Ma hxa jji la(雨下了。”
“Mge qi ci la(荞叶落了。Syr qi shy la ve(树叶黄了。”
“Nyix ke pur la(春去秋来。Mu cu pur la(我的思绪。”
“Hxie mop pur la ve(起伏不定。
···
“Ap jie lop,Ap jie lop(不要怕,不要怕。”
“Ap jie lop ap jie(不要,不要怕。”
“Ap jie lop ap jie(不要,不要怕。”
「不要怕」
「无论严寒或酷暑。」
「不要怕。」
何禾好像睡着了,阿布声音越来越小,他不唱了。他看着何禾的脸,把金镯子在屏幕上对着她比划了一下。
他放下镯子,转身又从枕头下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银镯子。
他想着,等他会了汉字,会坐飞机,可能就能自己回凉山了。
谁也不用说,他自己回去。
阿布挂了和何禾的电话,他放下手,金银两个镯子撞在了一起。
金子金灿灿,像太阳。
银子白白的,像月亮。
阿布把金镯子放回了袋子里,他拿着这个银镯子,把上面垂着的铃铛晃了晃。
真好看。
要回凉山,找阿嫫,把这个银镯子还给她。
阿布放下镯子,他摸了一下耳朵上的银耳环。
作者有话说:
赚大钱给老婆买金子,好。
第95章 比基尼
◎恋爱堪比干架◎
十一月月初阿曲又带着阿曲诗薇隔三差五来景洪和阿布见了几回面,虽然每次,时间都是变来变去的,但是最后总归能见到。
阿曲见了阿布,从没提过什么回凉山,也没说让阿布离了王工的家。他带了阿曲诗薇来,就是乐呵呵地带着俩孩子吃个饭,时不时和阿布问问王工的情况。
对于王工那边,阿曲每次也就是问问而已,因为阿木死的时候不光彩,他也没法去找王工和阿布认个亲。更别提想告诉王工关于阿布的来处,和再谢谢王工的收养之恩这种事。
一个孩子,两家疼。
心里再怎么觉得不熨帖,也就只能先做到这份上了。
每回和阿布散了,阿曲就去买点东西让阿布带回去给王工。他不能提,不代表他和阿木、阿芝莫真的不谢谢王工。人家一个汉人,和他们不是一个族,没一点关系,就自己一个人,把孩子养了这么大。
阿曲找的吃饭的地方都挺偏的,前几回不是牛肉汤店就是小炒店,这回,找了个吃烧烤的小店。
阿布跟着导航来,都差点没找到地方,他停了摩托车,没多看几眼玻璃推拉门上贴的是什么东西,抬手挡开饭店门口的小帘子低头进了门。
他跟着店里一个有点瘸腿的男的,拐来拐去才进了天井后面那排小包间。
阿布一开门,阿曲一看到阿布就笑了起来,他把手里的烟掐了,等着阿曲诗薇又在阿布面前哥哥长哥哥短一会子才说:“(彝)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彝族年,拉日,还记不记得?”
阿曲诗薇拉着阿布在凳子上坐下:“哥哥,你来我家过年嘛!”
“哦——”阿布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还真忘了。”
每年都是跟着阿爸过汉人的年,一年又一年的,凉山什么时候过年,还真就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彝)啥时候过年?”他问阿曲。
“(彝)11月20号嘛!”阿曲一脸喜气,“(彝)好,真好,今年我们一家,可算能过个好年!哎哟,今年我可算能给阿木阿芝莫也倒杯酒了——”
阿曲一提这事,声音就变小了,他低下头去,张着看不出脏净的手掌抹着他那也看不出脏净的脸。
他抽了抽鼻子,阿布只能看着阿曲头顶那头油亮的黑色自来卷的头发。
阿曲诗薇的脑袋凑到了阿布的胳膊边,她拿手使劲拍着阿布的手嘱咐:“哥哥,到时候你来我们家哈!”
“(彝)你自己来普洱能行不?”阿曲抬起头。
他抹两下眼睛,用手捏着灰裤子往膝盖上提了一下:“(彝)要不我来接你?”
“你来接我,好麻烦。”阿布抬手一摆,“(彝)我自己坐车去能行,我到了普洱,找不上你再给你打电话。”
“(彝)好,好儿。”阿曲笑着大力拍了一下阿布的膝盖,“(彝)你到了车站,我去接你。我给你弄坨坨肉,咱好好过个年!”
这回吃完饭,阿曲又点了一堆烧烤的肉让阿布给王工拿回去。
他和阿布吃完了饭,说是要赶着回普洱,他得备货,明天还得去临沧一趟。
阿曲这样说了,阿布也没多占阿曲的时间。
他出了店门,提着烧烤站在摩托车边上先送阿曲和阿曲诗薇的车走。
阿曲这回换了辆车,白色的,阿布也不认识,他看着阿曲的车掉了个头。
他站在一边,阿曲按了一下喇叭。阿曲隔着挡风玻璃,冲他一挥手。
阿布看见阿曲嘴里说的是‘走了’,他也抬了一下手。
他往后靠在摩托车上给阿曲让开路,阿曲的车轮压得路上的小石子沙啦沙啦响。
“哥哥!”
阿曲诗薇也不管不顾的,她阿达的车都慢慢往前开了一米了,她还敢掰着车框,站起来把身子探出车窗冲阿布挥胳膊。
“哥哥!我走咯!”她的银镯子在晌午日头下都亮得很。
“走吧!”阿布也挥挥手。
可能阿曲诗薇是被阿曲骂了一句,她原本还笑得高高兴兴的模样,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她撅了嘴,顺着车窗老老实实地坐回了车座上。
阿曲带着阿曲诗薇回普洱了,阿布也骑上摩托往家里走,今天是周天,不知道阿爸吃了午饭没。
他也没问,反正拿了烧烤。他到了小区门口,把摩托车停在中药店门口进去拿了艾灸条。
从药店出来后他看了看时间,给何禾打了个电话。
“到了吗?”阿布笑着问。
他把摩托车放这里就没再挪位置,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家里走。
“到啦!”何禾笑着推开在她旁边挤眉弄眼的王思年。
她转了个身子,推开门,走到小院里,坐在小木凳上。
私汤小院白天显得光秃秃的,还没有照片上那样在夜色中亮起小灯,充满古色古香的幽静模样。
“你今天要干嘛呢?”何禾问。
阿布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东西。
“给我阿爸拿中药了。”他抬起头说。
他快走到楼下了,他看了一眼几步就能到的家,在单元门前停了脚步。
阿布走到一边树下,和何禾专心打电话。
“哦——”何禾的‘哦’像在嘴里团起一团棉花似的,脸颊鼓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