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兰抬眼瞥见灿若正在擦最后一个石碑,石碑上写的是尤澜的名字,他默了半晌转头离去。
灿若等彻底察觉不到枫兰的气息,这才不在强撑着自己,半蹲下来,手抚过石碑上的名字,没忍住大哭了起来。
“灿若,别哭了。”灿若听得熟悉的声音响起,抬头看去,见到了身形虚化了的同门,方才出声的正是尤澜。
百里弘一把将尤澜推了出去,轻声道:“丫头,我们已是亡故之人,本不能在尘世多逗留,只因乐忧姑娘封了琅琊门我们才能留在此,如今我们的尸身都已安置妥帖,我们该离去了,有什么想说的就现在说吧。”他话落,领着一众弟子往一旁走了几步。
灿若看向尤澜,尤澜朝她浅笑了笑柔声道:“灿若,不要伤心,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位列仙班,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见转世的我,届时还请你带他回山,我还想拜师尊为师。”
“好。”她话落,看着他们朝自己笑,有的朝自己摆手,随后身形渐渐消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乐忧说,人死后,灵魂会在七日之内去往冥界,这七日是留给他们了却尘愿的。
入了冥界,过了奈何桥,引下孟婆汤,前缘已了,便会投胎转世。
她和尤澜都知道,尤澜转世后,便不是尤澜了,他是新的个体,不该被前尘所影响。
但,乐忧还说,若是有缘人,即便这一世没再一起,双双转世后,兜兜转转也会再次在一起。
可她是修仙者,就算是自然死亡,也要好几百年,届时尤澜都不知道转世多少次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不会在见了。
灿若不知,乐忧还有一句话没说,冥界一天,人间一年,况且姻缘这东西,早在还未出生时就已经被书写在姻缘簿上了。
而写在姻缘簿上的姻缘,无论辗几世,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们都会在一起。
乐忧醒来时,刚好是第十日,彼时枫兰刚替人输完灵力,便见寒冰床上的人睁开了眸子,浅笑望着他。
枫兰直愣愣的看着她,直到乐忧坐起,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他地手,他才反应过来,随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乐忧,你终于醒了。”
乐忧听得他声音里的哽咽,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背脊柔声道:“嗯,我醒了,我想回琅琊门。”
“好,我带你去向岚裳师姐辞行,我们回山。”
“好。”
云浅山脚,岚裳亲眼看着两人离去,随后她勾了个诡异的笑。
梦悠然就站在岚裳身侧,吓得她下意识抖了抖身子,随后自己被人拉开,她抬头看去,见叶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侧。
然后现在离岚裳最近的便是他,虽然知道这里是回忆,但当岚裳那双眼睛直直看着叶枫时,她还是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幸好画面很快一转,他们的视线转到了天际。
枫兰顾忌着乐忧刚醒,御剑的速度不快,甚至怕乐忧着凉,又从乾坤袋里翻出了冬天穿的披风,替她披在身上。
乐忧苦笑不得的言:“枫兰,我们千瓣莲喜寒,过热与我们有害而无益。”
吓得枫兰连忙又将披风取了下来,原本两个时辰的路程,他硬生生的飞了一天,到琅琊门时,天色都已全暗了下来。
灿若早早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连忙道:“师尊,师母你们可算回来了,今日恰好中秋,我做了月饼,你们快尝尝。”
随后三人坐在山顶的练武场上一边吃月饼,一边赏月,修仙之人要求辟谷,但许远每年都会在中秋给他们做月饼。他门下绝大部分弟子都是捡的弃婴,如果父母健在,他会放人下山与家人团聚。
乐忧虽然竭力想要和枫兰以及灿若说话,但她如今失去了原身,仅靠着原身一截根茎所化的银镯和姻缘蛊,身子早已不如从前。
只聊了一会儿便困得不行,最后直接靠着枫兰的肩睡了过去。
枫兰和灿若一直聊至深夜,这才起身离开,枫兰将熟睡的乐忧抱起,回了自己的院子,将人放在了自己旁边的房间,他替人掖好被角,这才回房。
三年时间转瞬而逝,闭山三年的琅琊门终于在次开山,山脚下众人排着长队想要拜师,一直到午时将近,那些人才悻悻然的离去。
这次琅琊门开山,统共只收四十名弟子,枫兰和灿若坐在高台上,接过新弟子递来的茶水,一一饮下后,又将身侧的玉佩递给他们,直到所有玉佩尽数送出,这次收徒大典才算圆满结束。
枫兰给所有弟子安置好住所回到院子时天已经黑全了,他的房间内亮着烛火,他推门进去时,看见乐忧抱着本话本子躺在躺椅上睡得正香。
他缓步走过去,刚将手伸至她膝窝,便见人张开了眸子,枫兰收回手面上有些歉意道:“抱歉,吵醒你了?”
乐忧摇了摇头:“没有,这三年我醒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身子修养的差不多了,便没那么多觉了。”
她自随枫兰回山后,便住进了先前的冷泉,银镯化成了根茎,扎进了冷泉内,她彻底陷入了沉睡,这三年醒来的时候不固定,但她每次醒来都会来枫兰的房间里等他。
两人闲聊几句,枫兰便会送她回自己的院子,即使两人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我今日从后山回来时,瞧见山脚下人满为患,是出什么事了吗?”
枫兰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乐忧顺势将头靠向了他的肩:“无事,今日正好满三年孝期,琅琊门再度开山,我们虽退出了五大门派,但名声到底还是在那里,是以前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
乐忧把玩着他的手指:“原是如此。”
“乐忧。”
乐忧听得枫兰语气严肃,从人怀里抬起了头,枫兰握住她的手道:“如今孝期已满,我们成亲好不好?”
“好。”乐忧没有丝毫犹豫笑着道。
枫兰听此也笑出了声:“婚期就定在一月后,我明日便修书给岚裳师姐,请她前来主持婚礼。最多百年,等灿若能独挡一面时,我便闭关冲击大圣后期,等我飞升雷劫后,你带我回你出生的地方,好不好。”
乐忧轻点了点头,随后浅笑道:“那你可不能偷懒,我徒儿可是掌管四界的神帝,他若知晓你是他的师母,必定得好好和你切磋。”
“我一定好好修炼,不给你丢脸。”枫兰揉了揉人的发顶,随后起身,将人从躺椅上拉起,送人回房。
乐忧听此,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祁川,沣西如今可好?”
“他陨落在八苦之乱中。”祁川见此,微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沣西到死都没能再见乐忧一面,“他陨落前,最后悔的便是最后一次和你传信时,还在和你吵架。”
乐忧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祁川则盯着乐忧,余下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谁都没开口,沉默横亘在了他们中间。
第16章 第十五章 婚礼惊变(一)
傍晚,晚霞染红了整个天际,乐忧着一身正红色喜服,端坐于铜镜前,身后慈眉善目的喜娘正在替她挽发。
琅琊门内皆是未婚男女,这喜娘还是灿若去煦都城内请过来的,喜娘手握一把桃木梳,满脸笑意道:“姑娘,老身我活到这个年纪了,见过不少新婚夫妇,也算有些识人的本事,你和你夫君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喜娘虽在说话,但手中动作未停,三两下便替她挽好了发,又去取一旁的金冠。
待一切收拾妥贴,灿若端着木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内放置着一碗红糖鸡蛋,她走近,将瓷碗端给了乐忧,见她满脸不解,忙道:“师母,这是煦都的传统,新嫁娘盖盖头前,会吃一碗红糖蛋,寓意以后红红火火。”
乐忧看着灿若无奈笑了笑,她本就是神仙,这些凡人的玩意儿,用在她身上没用,但灿若一翻好意,她到底不好拒绝,遂接了过来,当着两人的面,将那一碗红糖蛋尽数吃下。
喜娘见她吃完,拿过一旁绣着百合的盖头,替她盖在了头上,随后和灿若一起扶着她出了门。
院子外,枫兰同样身着喜服,他素来爱穿素色,今日头一次穿这般鲜艳的颜色,倒更显得俊俏。
喜娘和灿若扶着乐忧出了院门,将乐忧的手放在了枫兰手中,枫兰握紧她地手,朝喜娘道了谢,随后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转而往正厅而去。
正厅内,岚裳着了身绛红色衣裙坐于上首,下方是琅琊门新收的弟子,他们身后,则是少数长生门的弟子,众人皆是面带喜色。
枫兰抱着乐忧走至正厅,然后抱着人跨过火盆,走过马鞍后,这才将人放了下来。
岚裳站直了身子,开口道:“今日承蒙枫兰师弟抬爱,请我来主持仪式,感谢诸位前来观礼。”她话落顿了片刻后又道,“吉时已到。”
随着她一句吉时已到,枫兰和乐忧手中被喜娘递来了一截红绸,随后喜娘扶着乐忧转向了枫兰。
“一拜天地。”岚裳话落,枫兰转身,喜娘扶着乐忧转了方向,两人对着门外拜了下去。
叶宁和梦悠然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抹不忍。
“二拜高堂。”两人在次转身拜了站在上首的岚裳。
“夫妻对拜。”枫兰和灿若面向各自,拜了下去。
“礼成。”岚裳只说了这一句,却迟迟没说下一句,枫兰正觉得奇怪,面前的乐忧突然毫无缘由的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枫兰连忙上前接住了她,却也觉得头晕目眩站不直,两人直接跌倒在地。
灿若上前一步,欲扶他们,结果自己脚下一个踉跄,同样摔倒在地,她忽听得一阵吵闹声,转头看去,竟然见到了三大门派的掌门人。
乐忧突然掀开了喜帕,原本白嫩的小脸上,布满了深褐色的纹路,灿若看着她那张脸满脸疑惑道:“师母,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脸怎么回事,得问你呀!你给她吃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岚裳勾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第17章 第十六章 婚礼惊变(二)
灿若满脸不可置信口中呢喃道:“不可能,我给师母吃的,是我亲自做的,没有问题……没有……”话说了一半,她突然住了口,看向了岚裳。
岚裳缓步从上首走了下来,浅笑着看着她道:“看来,你想起来了。”
“你竟然对我用摄魂术。”灿若满脸悲痛的看着她,“因当年你的一饭之恩,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敬重有加,没想到你竟然利用我。”
“当年我便教过你,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拼尽一切去争取。”
乐忧感觉喉间一股腥甜,与此同时,她自己和枫兰之间的联系断了,她和银镯的联系也淡了。
喉间腥甜在抑制不住,她吐了口血,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已承天恩,到底还想要什么?”
岚裳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又掀起自己的袖口,入目是一道道的鞭痕,随后嗤笑一声:“或许在姑娘看来,观未来之事,是天恩,但姑娘可否想过,这东西一但出现在凡人身上,便不是恩赐,而是噩梦。
“我出生在三月,本该万物复苏,但却天降大雪,又身负异瞳,我娘生下我不久,便血崩而死。
“我自记事开始,便总能看到一些没发生的事情,我爹那时候总笑说,我以后肯定会大有出息,并且严禁我将看到的东西说出来。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爹爹上山打猎,为了让我能去镇上读书,他出生贫苦,大字不识几个,却拼尽一切想让我读书。
“我的左眼看到了爹爹因为下雨过后,路滑跌下了山崖,尸骨无存,我求着村里人,让他们去救爹爹。人人都以为我在说疯话,没有人信我。我独自冒雨上了山,眼睁睁看着他跌下山崖。”
岚裳说到此,眼里已经续满了泪:“倘若真是天恩,何不让我救下爹爹,如此这般还不如让我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呢?”乐忧竭力稳了稳神台开口道。
“村里几个人见我独自冒雨上山,怕我有不测,和我一起上了山,他们也见到了爹爹跌下山崖,也是他们几个帮我收敛了爹爹尸骨。村里的一寡妇,见我独身一人,便时常照顾我。
“我时常同他们说一些未发生的事情,初时大家都是一笑置之,时间久了,我说的事情都一一应验,大家渐渐开始怕我。
“后来,村里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以至于后来,只要村里出了什么事,都会说是我干的,他们开始对我投毒,我的左眼看见了,但我没避开,奇怪的是,我竟然没被他们毒死。
“我连吃了一个月村里不同人送来的有毒的食物,一点事都没有,村里人怕我,渐渐的不在同我有往来,只除了当初照顾我的寡妇。
“我十五岁那年,看见了一场天灾,我想这一次我应该能死了。出于恻隐之心,我告诉了那寡妇,并让她一定相信我。寡妇信了我,连夜带着她的姘头走了,她还想带我走,不过我拒绝了。
“寡妇走的那一晚,我到底还是不忍,将天灾的事告诉了村民,有一半人信我,当夜都没回家。有一半人笑我,口出狂言。当晚村子下面突然地龙翻身,村子全塌了,留下的人,除了我,其他全死了。
“活下来的村民回村收敛尸骨时,发现我竟然还活着,当即认为我是妖怪,要烧死我。我被绑在木头柱子上,脚下是火堆,熊熊大火烧到我身边时,我一点痛意都没有。
“这时候,天降大雨,他们吓得落荒而逃,清月那个狗东西就是那时候来的,他救了我,收我为徒,他待我极好,知我心结,便时常开解我。
“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我终于要迎来好日子了,我二十岁那年,清月向我表明了心意,想与我结为道侣,但师徒恋是仙门大祭,他问我愿不愿意瞒着世人,同我成婚,我同意了。
“后来,他找了个借口,派我出去历练,自己借口避关,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同我举行了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
叶宁见岚裳神色平静,但眸子里却隐隐含有恨意,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显然,察觉到不对的不止她一人,因为枫兰很快开了口:“你骗人,仙门谁人不知,清月前辈与沐然前辈鹣鲽情深,甚至为了她,放弃了掌门之位。”
岚裳突然笑出了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了枫兰:“枫兰师弟,你还真是幸运,出生皇室,又是老幺,在皇室时,被父母兄长保护得极好。被发现有仙根,来到琅琊门,又被你师傅和师兄保护得好。甚至于你收的几个徒弟,也都护着你,你真以为你知道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你和你师傅、师兄以及徒弟谈起清月的时候他们是不是都避而不谈,或则直接就转移了话头。”
枫兰听此,转头看向一旁的灿若,见灿若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头,岚裳被他的行为逗笑了,又启唇道:“清月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你以为我是怎么发现自己被骗的,是沐然告诉我这一切的。
“她与我一样,她出生时天降祥瑞,一生顺遂,在被清月收入门下后,好运就像离她远去了一般,先是修为停滞,后来是内丹被毁,甚至到后来连仙根也断了。那时候,她隐约察觉到不对,等她探查清除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清月做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