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怜说:“去屠户家割肉,果儿去不?”
小果儿点点小脑袋,说想去。
虞怜便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带着一大三小出门,这上邑村其实她也没摸熟儿,只那日进村时在马车上看过沿路的风景,再之后就到了二大爷家住着,最多也就跑来临河这边看看屋子和地儿,没到处瞎跑。
但虞怜上一世做惯了人事,这工作历来是跟人打交道的,她深知一个道理,到了一个新地方不熟没关系,要主动走出去摸摸路线,多摸几遍就熟了,关在家里是永远也没法熟的,人不熟也不要紧,多给点笑容,多说两句话问问路也就熟了。
人就是这么处起来的。
刚出了院子,就见三树媳妇和一帮大婶媳妇在河边洗衣服,见了她们出来,笑着喊话,陈氏皱皱眉,还不太习惯乡下说话的方式,隔这么远的距离,竟然直接大吼一声,那声音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实在太粗俗不雅了。
若是男子这般说话,还能说得过去,可那是一帮子女人,竟然也毫不矜持。
虞怜顺道走了过去,喊了声三树嫂,另外几个婶子媳妇她不认识就点点头,喊声婶子嫂子就行。
三树媳妇笑着给她介绍起来:“这是石头家的媳妇,你喊声石头嫂,这是牛蛋娘,喊牛蛋婶,还有这是我婆婆,她点的豆腐十里八乡都有名气,可好吃,你就喊她豆腐婶就行……”陆续又介绍了几个,等介绍完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虞怜一一喊过去,跟着说:“今天我们家乔迁新居,算是正式在咱上邑村落户,各位婶子嫂子今天可要来吃饭。”
那些婶子媳妇忙说好,虞怜还跟豆腐婶订了两板豆腐,乐得她合不拢嘴。
说完话,虞怜就带着婆婆和三个小孩就要离开,三树媳妇问她去哪儿,虞怜说要去割点肉,三树媳妇忙说:“去村口张屠户家?”
虞怜点点头。
“哎哟,别忙着去,我陪你们走一趟吧,这张屠户贼得很,最是欺生,咱村里的人他不敢缺斤少两,也不敢给坏肉,可你这生面孔过去,又生得这般好看,一看就是不缺银子的小姐,他能宰你好一顿,我过去他不敢欺你。”
三树媳妇热情得很,说完就擦擦手,让她婆婆帮忙把衣服带回去晒,她跟去走一趟,豆腐婶子笑眯眯说没事,尽管去。
一行人离开后,河边的婶子媳妇多望了几眼,豆腐婶笑着说:“这八锦叔爷家的小媳妇倒是个好的,听说人家出身什么国公府,娘滴乖乖啊,那得是怎样泼天权贵的人家啊,竟然跑到咱们村这种穷地方,来了也不怕生更不摆架子,我瞧着是个好的。”
“谁说不是?长得跟天仙似的好看。”
“只是她那个婆婆不太说话,好像瞧不上咱……”
“忒……谁稀罕啊,都来了乡下还一副贵妇样儿,摆出那副脸子,站得远远的,不跟咱说话也不点头不打招声招呼,给谁看啊?”
“摆明了看不上咱这种乡下粗人,可她当咱吃她这一套?”
只转身那刻,虞怜就叹了口气,后边的议论隐隐约约传了两句到她耳边,她之所以当面跟豆腐婶定了豆腐,一是初次跟这些乡下大妈嫂子打交道,先给了其中一个好处,她必定会在后面说她两句好的,有了人带头,她社交基础就打下来了。二来给其他人看看,只要跟她打好关系,以后有的是挣好处的机会。
但方才婆婆站得远远的不吭声儿,这些乡下女人看在眼里,嘴巴同样也不留情,虞怜想着,要让婆婆放下架子,适应这农村生活还有得磨。
若是陈氏一直不改,适应不了这村里的生活,影响的也是一家子。
刚想到这边,三树媳妇就找话说开了,帮她们把这村里的一些关系人情大致说了一遍,虞怜知道人家是好意,就认真听着。
“咱村里二大爷是秀才出身,有见识有文化年纪又大德高望重,他说的话最管用,再次之就是村长和几个族老,村长这人秉性其实不坏,就是贪生怕死贪小便宜,你们知道为啥他小毛病一堆,咱还愿意给他当村长吗?”
虞怜摇摇头,好奇问了句。
三树媳妇来了兴致,笑道:“这里头名堂你就不懂了吧?咱就图他这点小毛病,有他当村长这十年,村里的赋税比以往要少上将近一成,他人小气贪财,也能扯皮,他去跟官府的人扯一扯,各种名目的花税给咱省下不少,以前官府欺负咱看不懂账,也不懂法,样样不懂,随便来一个名头的税就叫咱交,有些还不是真税,是他们想搜刮咱,中饱私囊!”
“一年到头来,地里种这点庄稼除了吃用,全交税了。村长他小气吧啦的会算账,还豁得出去,有一回年景不好,地里收成都不够上税了,家家户户都要挨饿,村长就在县衙门口打滚儿,说要撞死在衙门门口。”
“他吵啊闹啊,把那些假税一条一条给他数出来,那些官府的人心虚,都怕了他了,自打那以后,咱上邑村的名头花税就少了很多。万事有村长在前面挡着,真给咱们省了不少银子。”
“都知道他小气性儿,也不是什么大眼界的人,但咱这种小地方就需要这种人给咱当村长,品格再高,不能给咱谋福利村长当着也无用,所以怜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种人啊,你找对了方法照样把他拿捏得死死的,比方给点银子给点好处,到位了,他就不跟你为难,只是有时候碰上事儿,他这人怕死,反应大,你也别介意。”
虞怜听得大开眼界,乡下村长还有这个讲究?她本来对这个村长印象不是很好,针对他们是一回事,主要吃相不太好看,给人感觉小人样儿,不太敞亮,但听三树媳妇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千人千面,有些人谈不上好,也不讨喜,但总归有他用处的地方。
她感觉被上了一课。
跟着三树媳妇还说道:“赵寡妇带了一个儿子,她儿子被她给带得阴沉沉的,小小年纪看人的眼神渗人得很,赵寡妇这人自从她丈夫没了之后,就发了疯一心想要她儿子念书识字考科举,将来出人头地,也不想想就一个乡下小子,能有什么出息?成天一副将来儿子出息了要给我们好看的模样,可谁也没害过她呀!”
“村学被砸了后,赵寡妇还发过一阵疯,差点一头撞死在村长家,哭着说村长耽误了她儿子考状元,你说搞笑不搞笑?像是得了臆症,小小的娃儿童生都没影呢,还状元?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所以说,赵寡妇这人有些神经质,轻易惹不得,你们以后别往她那屋跟前过。否则赖你一脸,你也说不清。”
“村里头还有几乎不好相与的人家,我慢慢跟你说……还有那几个族老倚老卖老,忒烦人了,我呸……”
一路边走边说,很快到了村头张屠户家。
虞怜看了看,价格不算太贵,带肥的肉一斤一百五十百文,纯瘦肉一斤一百文,虞怜便要了两斤肥肉,一斤瘦肉,想想公公身体不太好,就要了根骨头回去,准备炖点汤喝。
三树媳妇会说话,看她买得不少,就帮着磨了两句,硬是让张屠户多给了一根大骨头做搭头。
刚要回去,就在村口碰见了她家的马车,三树在马车头高高兴兴地驾着马车,虞怜喊了一声,马车在村口停下来,三树从车上跳下来,喊了声媳妇。
小两口一边说话去,虞怜敲敲车壁,她公爹掀开了帘子,问她们干什么去,让她们上马车说话。
还没等虞怜她们上车,村长那张臭脸从车里探出来,自己跳下了马车,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了,二大爷家的孙子笑嘻嘻下来,打了声招呼就跑了。
三个孩子高高兴兴爬上了马车找爹,虞怜也上去,伸出一只手来把陈氏也扶上来。然后跟三树媳妇打招呼,让她上来送她回去。
三树媳妇这辈子还没坐过马车,她倒是想试试看,只是木头叔那身气势怪吓人的,她不敢往里面凑,手在身上擦擦说身上脏,就不上去了,免得弄脏了车子。
三树就劝了媳妇让她跟自己坐在马车头,不进去里面就行。
华詹把那张契书给儿媳,“儿媳,这张契书就给你保管。你奶奶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事,你娘她没经手过这些,胆子也小,以后就劳你当这个家,多担待些。”
虞怜笑弯了眸,将契书看了一遍儿收起来,她嫁进这个家就这么个目的,不嫁人不侍君不宅斗,就想找个地方窝着,还能当家做主。
这契书上面可没什么名字,只写了田地几亩从哪儿到哪儿这般,然后官府盖了章,换句话说谁拿了这张契书谁就是地的主人,她公爹是真信任她。
但想想她出了银子也出了主意,这地拿在手上不亏心。
三树两口子还坐在马车外,有些事不好直接说,华詹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什么,到了家门口,虞怜下了马车,就喊住三树媳妇,想给她切块肉带回去当酬劳,三树媳妇摇摇头跟自己男人跑得飞快。
跑远了,三树媳妇拧住她男人的手臂,“干啥不让我要肉啊?”
三树笑着掏出一串铜板,“木头叔给了我酬劳了,赶一趟马车就给了我两百文钱,也就一来一回的事儿,咋好意思再要肉?”
这时院子已经热闹起来,虞怜踏进去,发现村里好些人都来了,虽然是农忙时候,但能蹭吃蹭喝的谁不乐意?乡下人不存在面子薄这回事,哪里能吃肉就往哪里跑,听闻这边去割肉,好些人都来了,有的还拖家带口,虞怜没来时人更多,还是二爷奶看不过去,说人家只是一席暖屋饭,哪里要得这么多人?蹭吃蹭喝半点忙没帮上好意思?
就留了几个干活利索的女人和德高望重的老人,再加上有帮着虞怜家打扫修缮的那几个,其余人都给赶回去了。
饶是如此,加上华家一家人,二爷家的,统共也要做个二十好几个人的饭菜。
好在这些人都听了二爷奶的话,自带家伙饭匙,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凑了三幅大圆桌子,米却是不好找人要的,这寓意不好,就跟二爷家先买了一袋米应付。
虞怜到了家先回自己屋,把契书小心翼翼用油纸包裹了,想找个地方手起来,只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什么好地方能藏妥帖的,只好先贴身收着。
出了屋,老太太在跟村里那些老人说话,招招手把虞怜喊到身边。
“这就是我孙媳怜儿,贴心能干得很。”
老太太又把孙媳炫耀了一遍,惹来老人们的羡慕,一圈老人拉着虞怜说话,老人们记性不好,有时候说过一遍的话,下一秒忘了重新说,那是罗里吧嗦得不行,但偏偏虞怜有这耐心,坐着跟着一块说了好些话,她人好看,笑着更好看,嘴巴也甜,不摆娇小姐架子,一圈老人说下来就很喜欢她,一口一个乖崽喊着。
虞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说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哪怕不会做饭,看着学点也好。
等她走出去,二爷奶说:“我就说这娃不错吧,不娇气好学习,是个好娃娃。”
梅姨娘躲在角落里擦桌子,看了眼,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她心里头挺羡慕华极媳妇的,在这个家里虽辈分小,却名正言顺,有银子也有地位,得人喜欢。
她就是这个家里最不起眼的。
早知道给人当姨娘不容易,可给农户庶民当姨娘是真难,老太太心里眼里只有她孙媳她儿子还有三个孙子,陈氏也不得她眼,她这个姨娘更不用说。
可陈氏人家也是正牌的华家媳妇,她不是,她一个姨娘来了乡下,不但没人搭理,还得累死累活帮忙干活,到底图什么啊?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跟着一块下乡?
她就是再没地儿去,随便在京城找个平头百姓改嫁了,日子也比这里好,华詹那人不通儿女情长,又不是不放人。
越想,心里便越后悔,干活也慢腾腾的,很不是滋味儿。
这屋小,灶房是在院子另外搭的,一半斜斜的小屋,外面还搭了个棚子,若是天晴的时候,能在外头做饭,或是在外头择菜洗刷,下雨天了就在里头煮饭。到了那边,婶子媳妇都在忙活,择菜的切肉的,烧火的做饭的,都忙着。
虞怜还真不是会做饭的主儿,上学时光想着努力念书考个好大学,吃喝随便应付,上班了也光想着升职加薪,就不再这事上费心,有时间就琢磨着公司的事,从来只叫外卖或下馆子,再不然吃公司食堂,顶多会煮点方便面。
她到那,也没打搅别人,安安静静看别人做事,看了会儿,感觉也会了,就要上手帮忙洗菜。
负责洗菜的婶子拦住了她,笑着说:“你皮嫩,一看就没干过活儿,那双手先别沾了,就洗点菜的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虞怜搬了个小马扎坐着,捡起菜一根根掰开,扔大水盆里,速度虽不快也不慢,她做事就给人感觉不紧不慢,很稳,大婶子好奇问:“以前做过活儿?”
虞怜摇头,“是没做过,不过得学。”
和大婶子说了几句话,旁边悄悄又搬来了一张小马扎,一双小手捡起菜叶子小心翼翼地择着。虞怜低头一看,是小果儿。
她问:“娘呢?”
小果儿小声说:“跟爹回了房里说话,我自己出来了。二哥三哥跟二爷家的哥哥弟弟偷偷跑出去玩了。”
说完就小心翼翼看眼虞怜,“嫂嫂,我想跟着你,想跟你学做事。”
旁边大婶子听了大笑,“你这娃娃,是个有眼光的。”
虞怜笑着说:“嫂嫂也在跟别人学做事,看到这个婶子没?我在跟人家学择菜洗菜,你耐得住吗?”
小果儿疑惑,“择菜为什么要学?”
虞怜道:“果儿别看择菜简单事小,就轻看了,不去做。有句古话说: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这句话是说,圣人不做大事,他把每件小事都做好了,所以就办成了大事。”
小果儿若有所思点点头,跟着也不问东问西了,低着头安安静静择菜,只学了一会儿就知道要把菜根头不要的部分丢掉,菜叶子菜梗子能吃的掰好了丢进盆里洗。
她年纪小心思单纯,很能耐得住,不一会儿就做得很好。
大婶子看得稀罕,她自己都不知道择菜这种农家小事还有这么多学问?被虞怜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平常做的事还怪神圣的,脸上挂着迷之笑意,心说晚上回去得跟男人说说,她这家务活也干得有学问,人家圣人也干呢。
虞怜帮着择了会儿菜,这边菜洗好了,里面也出炉了一锅菜,白菜炖猪肉!
刚出锅时就一阵肉香味儿和着白菜的清香气,吃饭的桌子有三张,就分成了三盆端出来,有小孩闻到香味儿了,凑过去,捧着空碗想吃,端菜的婶子拍拍小孩,让不许捣乱。
跟着招呼在屋里院子说话干活的其他人,“菜上桌了,能吃了,晚了吃不着儿!”
呼啦啦一群人就出来了,分成三桌坐着,分碗筷夹菜盛饭,院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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