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促狭鬼!谁要给你做豆腐西施。”谢妩拍掉他的手,又不解气,扯起他的衣袖,拿来擦眼泪,丢开还他,“你这驴脾气,也该收一收了,今儿你打的是他,明儿个打了别人,指不定还要结怨呢。”
谢长逸笑道:“那明儿个我打了别人,你就先来护我?”
“你个没良心的。”谢妩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骂他,“今儿个我就没有护你?他是客,我自然要先照看他的伤势,你也是的,人家客来,你就是表面功夫糊弄也好,哪有翻脸的道理。”
一朝云彩散,谢长逸自知占了上峰,也豁达起来,“我吃醉了,詹事府那群笔墨先生,一个个酒量还没吃茶的碗大呢,我一个人替东宫挡酒,还得管着你崔二哥那个不争气的。”
他倒了一杯温水,端在谢妩面前,谢妩接过来吃,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崔家哥哥不是最好吃酒小酌么?他酒量也好,怎么还使得你去替他?”崔令辰没少提着好酒来找谢长逸对饮,谢妩从前见过几回,有时谢长逸都醉醺醺糊涂了,崔令辰还一个人独酌呢。
“东宫大喜将近,陛下与老太妃都急着抱孩子,陛下叫太医给崔令辰号了脉,叫他戒酒戒辛辣,还有老太医每日早起带他打一套五禽戏,生怕他耽误了皇室子嗣大事。”
寻常人家求子多是折腾女子,天家尊贵,求子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崔令辰身上,就是老太妃出面,也不敢劝东宫皇太女去吃那劳什子的麒麟求子方。
谢妩虽是嫁过人,可涉及这些,又是从谢长逸嘴里出来的,她脸上也不觉羞红,点了点头,算是敷衍过去。
没多会儿,酥卷儿端着汤药进来,谢妩看着谢长逸吃下,又叫人打水来给他洗漱,才起身回去。
至于算账的事,亲近内外,她还是分得清楚。
等回了自己院子,与韩策宽慰两句,留他在客院歇下,将养两天,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酒要少吃。”
“事要多知。”谢长逸接过她的话,嘴角翘起,“你怎么跟云妍姨学会了讲这些大道理?”
“你这人,我像我阿娘,还有不对了?”谢妩歪着头反问他。
今儿个大夫来瞧了,说是他伤势大好,已经不用再涂药了,偏谢长逸还说骨头隐隐作痛,要她帮着穿戴铠甲铁盔。
“那你说了我听,我也有一样要你来听。”
“什么?”谢妩道。
谢长逸将手上护腕调到舒适的松紧,舌尖抵了抵腮帮,才道:“和辛h的买卖,你给推了,缺多少银子,从库里去取,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你与她交好,如同与虎谋皮,连东宫也要在她手里吃亏呢,她只不坑她兄弟。”
“晚了。”谢妩W掌,做一拍两散,“我收了人家的银子,收了人家的地,连日后分成的契约都签了,一式两份儿,又请了第三方公证,再反悔不了。”
“胡闹!我先前不是同你讲了么,不准跟她来往!不准跟她来往!我耳提面命,你怎么不听!”谢长逸心里着急,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不少。
“你凶什么!”他突然翻脸,吼了一通,将谢妩也吓住。
“凶什么你不知道?凶你不懂事!”谢长逸没好气道,“收了她的东西给她还回去,至于那什么契约,我去找崔令辰说说,教他帮着求情,也不作数。”
“那是我的买卖,你说不作数就不做数?”谢妩也不高兴了,将另一只护腕丢他,“谢长逸,少拿你那些霸道不讲理的脾气在我这儿撒!我又不是你的兵,你也管不着我!”
“我管不着你!”谢长逸擒住她的手腕,眼睛里见了发狠,“你再说一遍,我管不着你,谁管得着你!”
“谁?”谢妩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管我的人可多着呢,张三李四能管我,王五赵六也能管我!日后我嫁了人,我的夫君,我的儿子,都能管我,就是谢长逸,管不着我!”
谢妩咬他一口,狠狠将他推开,咬着牙,哭着跑回自己院子。
谢长逸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她大早上宁肯不睡懒觉,早起过去伺候他,他还骂人,他还凶她!没良心!热脸子狗!
“你这丫头!”谢长逸在后面要追。
路白看时辰,唯恐误了早朝,抱着腿才把人拦住。
凉风秋露白,枯叶雨潇潇。
厚重阴云遮住了东边的太阳,沉闷闷压在脑袋顶上,院子里满坠坠的芍药花也耷拉着脑袋,随着雨前的长风,一下又一下地点头不止。
秋虹从外头回来,手里拿着昨儿在庄子里核算的数目,要进屋找姑娘禀事。
被酥皮儿扯住了衣裳,递她一个眼神,小声提醒道:“哭了,才拌了嘴,正难过呢。”
秋虹侧耳,果然听见屋里抽抽搭搭,有哽咽声。
她拂开酥皮儿的手,道:“我进去哄哄。”
第39章 039
◎一合一◎
一笼蟹肥膏黄, 十里金桂飘香,石漫滩前飞白鹭,丝竹篁篁, 掠起百样湖光。
琵琶女轻拢慢捻,趁着水音, 身后竹林飒飒, 辛h枕卧美人膝,撩起眼皮, 嗔一目身侧:“我常住青州,还能短了这些?”
崔令辰将敲出的蟹腿肉摆在她面前, 笑着道:“我有事儿求阿姐, 短不短的也是我的心意。”
“你有好心意,怎么不用在你姐身上。”辛h拿花掷他, 被崔令辰接住, 他赔笑道:“怎么没用在阿姐身上, 老祖宗拢共就赏了我两笼螃蟹, 我可一点儿没私藏, 全拿来孝敬阿姐了。”
辛h乜他:“是孝敬我, 还是为着别人讨情。”
“阿姐都知道了?”崔令辰撵走碍事的几个年轻男子,抢了辛h身边的位置坐下, “谢飞卿就这么一个妹子, 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忠国公府那回,陛下气的要砍他的脑袋, 窝心脚都吃了俩, 他磕着头愣是不肯罢休。谢妩是他的命, 阿姐何苦为难他呢。”
“你只为他考虑周全, 怎么我就是洪水猛兽了?”辛h念她兄弟是个夯货,“谢家那俩,打应城才来那会儿,可是两手空空,瞪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连老祖宗瞧见,都要说一声小可怜,你再看如今。”
忠勇侯府早就成了他谢飞卿的一言堂,至于谢妩,那般娇娇弱弱的漂亮小姑娘,二十年前她可是见过的,谢妩的生母左云妍,当年名冠京华,不过凭着三分才识七分相貌,便引得众世家子纷纷求娶。
左云妍却万叶丛中过,偏偏选了个家世门第都不如人的江远道,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江远道敬重她下嫁之情,左简更有意扶持小女婿来承自己的家业。左云妍以退为进,却比她那个事事争强好胜的姐姐要聪明得多。
谢妩这丫头,无论从相貌还是脾性,无一不像极了她那个聪明的母亲。
京都小报的买卖,她算计着谢妩,那小丫头未尝不是在算计她?
崔令辰不愿与她分辨,好言劝道:“阿姐……就当是为着我了,谢飞卿与我最好,她妹子年幼,阿姐当是吃点儿亏,那什么小报的买卖,就算了吧。”
“阿姐若是非要执着于此,我去进宫跟陛下再讨一块经营许可!”崔令辰说着就要起身,人都走出去两步,也不见辛h拦他,又坐了回去,“阿姐!”
“怎么不去啊,我可是等着咱们世子大人的经营许可呢。”辛h讪笑。
邸报掌控言论,朝廷准一个京都小报,已经是先帝高兴之下的鸿恩了,左简为社稷而死,朝廷也不好再收回赏了他的经营许可,加上谢妩这些年胆小谨慎,从不抄送时政言论,陛下才纵容着不曾约束。想再从陛下手里讨一个此类的经营许可?怕不是在做梦吧。
“好阿姐,你就当是疼你兄弟啦……”崔令辰耍起来了无赖。
跟前众人无不掩面偷笑,辛h被他缠的头疼,拍他一巴掌,从美人榻上坐起,“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饱的冬天儿,螃蟹我带回去吃,至于小报的事儿,谢飞卿管不住他妹子,你就敢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了?”
辛h不再理他,带着仆从离去,留崔令辰坐在美人榻边臊眉耷眼,没多会儿,管事领了看顾此处竹林的掌柜来问:“世子爷,那曲水流觞,待会儿还布置么?”
崔令辰磨牙凿齿,眼神四处寻摸着要找东西砸他,转看一圈,没瞧见顺手的好物,更气不过,便学着阿姐方才打他的样子,照那掌柜的也拍一下,“布布布!我看你脑子里进了水,你!找个专擅眼科的大夫看看吧!”
回头崔令辰将此事答复谢长逸,他也觉得委屈,他阿姐从来都是依着他的,唯有这回,连个好脸色也不给他了。
“还是多谢你了。”谢长逸拱手道谢,辛h唯利,她越是这样,谢长逸心里越是害怕。这些心里话不好同崔令辰讲,“郡主严肃,她那儿既然说不通,那我回去再劝劝阿妩。”
崔令辰连连点头:“阿妩妹妹性子温和,也教我阿姐好说话,你是不知道,在我阿姐那儿说情,她板起脸,我心里也怕。”
二人寒暄,谢长逸早早便回了家。
谢妩晚饭没吃,躲在屋里说是身上不舒坦。
谢长逸心里也气,简单吃了几口,想过去瞧她,出门槛,脚步又挪去了书房。
酉时二刻,门子来报,说是韩家少爷来了,去了姑娘那院,还带了两个说书的女先生。
“大晚上的,他不在自己家睡觉,也要搅扰的别人家里不安宁。”谢长逸没好气道。
路白怕他一个人憋着气坏了身子,便道:“大爷过去瞧瞧吧,韩家少爷是客,姑娘今儿个又说身子乏,连晚饭都没吃,大爷过去,也省的姑娘劳心劳神。”
“我去掺和什么!”谢长逸埋怨的话出口,当下便后悔了,韩家小儿是个唱花脸儿的,左右捣鼓,搅得到处都不安宁,阿妩正在气头上,真听了那小王八蛋鼓动,指不定还有多大的麻烦呢。
“去瞧瞧也不是不行,我也想知道,得是多精彩的书,才值得大半夜的听。”
谢妩这边院子里,唱鼓书的女先生轻落鼓槌,唱的是扬剧,《上错花轿嫁对郎》,故事说的是宦素娥、宦素琴,二姐妹上错花轿,却嫁对了夫君。家长里短,儿女情,戏文里多是如此,只是说书的两位女先生倒是名角儿,善集百家之长,斟酌词句后以鼓书的方式改编出来。
“王、雍二位先生,不久前才从平江府回京,儿子在宋大人家的喜宴上听过她们的这一出书,念念不忘,盼着叫母亲也听一听。”韩策不好意思挠头,“只是……儿子不妨,眨眨眼的功夫,天就黑了。早知道,儿子该明儿再来,也免得搅扰了母亲休息。”
他嘴上这么说,可小厨房问他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他也来者不拒,好似在云中府时一样。
刚好谢妩跟谢长逸赌气,晚上也没有吃,凑着韩策点的几样小食,叫酥卷儿她们多摆了一双碗筷。
“还是母亲院子里的厨子手艺最好,儿子一个人住在那府里,空落落的,孤寂寂的,也没有好胃口。”
谢妩给他夹菜,放下公筷,笑笑道:“那是你还小,等过了年,开春的时候京都城里冰人最忙,我托人也给你打听打听,相看个好人家的姑娘,成了家,就再不空寂了。”
谢妩只是敷衍一说,若真想为韩策考虑终身大事,早在云中府的时候,她就帮着相看人家了,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成家立业,那是一辈子的大事,谢妩只盼着他自己个儿有心仪的姑娘,再带来给她瞧,就是叫她拿一份聘礼,日后便是二人不睦,也省了她招麻烦。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策脸色沉沉,吃饭的动作也僵硬许多:“儿子今年十六,过了年就十七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酥皮儿笑着揶揄:“姑娘快别说了,小少爷这是急着讨媳妇呢,瞧瞧,这不就埋怨起您来了。”
韩策更是激动:“胡说!谁要讨媳妇!我是大人,我又不急,你这丫鬟好坏的心肠。”韩策指着酥皮儿发火,倒是叫小丫鬟臊了个没脸。
谢妩两厢劝架,叫酥皮儿退下回避,又拿了帕子给韩策,让他把手上的油渍擦掉。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呢。”
谢策鼓着腮帮子告状:“这跟年龄没关系,她污蔑我!”
“污蔑你什么?她说一句玩笑话,就值得你恼?”
“我……我才不急呢!”
谢妩笑他孩子气,哄道:“成不成亲,我们说了都不算,还得是你自己有看上的了,你回来同我讲,母亲托人给你提亲去。”
韩策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那……母亲只随我的意愿?”
“自然。”谢妩点头,想了下又道,“门当户对,自由着我儿欢喜。”
那女先生正唱到宦素娥洞房夜夸她那未婚夫婿“……在我看将来定有升腾时光,我甘愿苦瓜结在苦藤上,只要你今日不嫌弃……”
谢妩听的摇头,摆摆手,叫两位先生停下,细心同韩策说教:“才子佳人,不过是外头那些穷书生们杜撰出来的故事,你只不辱没门楣,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名声,寻个世家姑娘也罢,言情书网也好,全凭你的意愿。”
韩策若有所思,只是眼底却多几分思绪。
他吃过饭,又不说走,谢妩不好撵人,便叫他上次宿在了上回住过的客院。
韩策请安退下,谢妩总觉得那孩子藏着心事,叫了杉妈妈来问,杉妈妈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姑娘怕是多心了,小少爷又不是孩子了,他真有事儿要同姑娘讲,自然会开口,若是不说,那就是没事儿。”后娘难当,杉妈妈常以此来提醒谢妩。
“妈妈说的是。”谢妩点了点头。
洗漱歇下,今儿个秋虹回家给她妈做寿,杉妈妈要替她宿在屋子里,谢妩嫌杉妈妈夜里打呼噜,便推说不用,自己一个人还安静些呢。
酥皮儿几个留灯退下,掩上房门,另嘱咐了廊子底下当差的婆子机警一些,且听着屋里姑娘叫人。
夤夜更深,不知是秋老虎尚余燥热,还是谢妩心里的那一口闷气没消散,她辗转反侧,久久难能入眠。
“秋虹……”她才小声喊了一句。
就听有人开门进来。
“我要吃茶,要温温的。”谢妩躺在床上,眼睛也睁不开。
“阿妩。”突如其来的男人的声音,吓得谢妩心跳都停了一瞬。
她猛然坐起,抱着被子往角落里躲,映着帐外昏黄的灯光,才瞧清楚来人是谁。
“谢……谢长逸?”
第40章 040
◎一合一◎
“阿妩, 还想嫁谁?”恶鬼一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谢长逸居高临下,宽阔的身影遮住了身后的大半的光明,阴影投下, 将谢妩拢在昏暗之中,他的声音都透着寒, 阴恻恻的, 人也异常激愤,像是癔症入了魔。
“你……你吃醉了……你……”谢妩心里也生怯。
此时此刻, 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她说要嫁给韩呈醴的时候, 谢长逸就是这般, 跟疯了一样闯进她的屋子,他……
“呜……”谢妩想到那个魔疯不受控制的谢长逸, 就觉得害怕, “你走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