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岑檐展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不饿。”话音刚落,一位打扮很年轻的女性走了过来。
“陈阿姨好。”岑檐站起来,祝诀也跟着站起来,小男孩撒开手,跑向面前的女人。
“有没有调皮啊?谢谢你了小岑,还能带他出来坐坐。”陈阿姨轻轻地摸着小男孩的脑袋。
“陈阿姨,您客气了。”
“这个女生是……”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今天有点事,约在这儿见面,她叫祝诀。”
“你好你好,挺好听的名字,哪两个字啊?”陈阿姨冲祝诀挥挥手。
“祝福的祝,诀别的诀。”
“好的,很高兴认识你呢,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家吧,我们也先走啦!”说罢,陈阿姨带着小男孩离开了。
“有没有兴趣做家教?陈阿姨最近正在找英语家教,她儿子快上三年级,打算提前学英语。”送祝诀回家的路上,岑檐突然说。
“我……我现在英语成绩那么差。”祝诀摆摆手。
“你只是高中英语不太会,但小学英语刚开始,应该还好吧?”岑檐笑了,“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成年了。”
祝诀的确有些犹豫,她最近很缺钱,重新学习高中知识,大部分时间需要自学,教材辅导资料和练习题等等学习用具需要花费很多很多钱,但自己还是学生,一次两次向爸妈开口要了还好,接下来这些日子不知道还需要多少。
岑檐是知道自己缺钱吗?
看着走在自己身边云淡风轻的男生,祝诀咬着下嘴唇:“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
“你可以,三中唯一一个超过我拿过一次年级第一的人,怎么不可以?”
祝诀终于笑了,虽然她并没有这段记忆,但还是被岑檐的话语打动。
“陈阿姨什么时候需要人?”
“十二月底,到时候也快期末考了,我们一起做家教的话,结束了我再帮你补补课。”
“好,谢谢,那拜托你了。”
岑檐没有说“不客气”之类的客套话,而是低头轻轻笑了几声。
“以后不用说谢谢。”
男生的声音像傍晚喷泉的泉水,落在祝诀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清爽感占据着皮肤每一处毛孔。
岑檐抬手,揉了揉祝诀的头发。
祝诀瞬间僵住。
岑檐也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有些过于亲密,连忙抽回手:“我……”
“你,你那条黑色手链挺好看的。”祝诀磕巴着转移话题。
“这个啊。”岑檐无处安放的手悬着,终于找到理由收回去,“嗯,徐稔买的。”
他没有告诉祝诀,她家里有一条白色的,高一我们逛夜市买的,你买了白色,徐稔买了黑白。
她应该不记得了吧,或者还没发现?
祝诀也抬起纤细的手腕:“我也想戴点东西在手腕上,真好看。”
岑檐心里一动。
高一小主持人的结果出来了,的确是蒋妤桐。
蒋妤桐趾高气扬地到播音室里领了培训资料、一中的临时校园卡等等,一路上一直和岑檐搭话。
“诶,真麻烦啊,周五还得牺牲半天跑到一中去。”话虽这么说,但蒋妤桐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喜悦。
岑檐内心没有波澜,也没有回应,走进自己班级后,礼貌地和蒋妤桐说了声“再见”。
走廊上的女生看见岑檐和蒋妤桐走在一起,跑过来八卦了几句。
“是啊,我们是被选中的小主持人,以后要一起去一中培训。”蒋妤桐晃着手中的文件袋,全然不提岑檐根本没搭理自己的事,故作平静地说。
蒋老师最近正在评选教导主任,此时正在走廊上教育学生赶快回班级准备上课,严肃板正的样子让所有同学跟见了鬼似的瞬间回了教室,只有蒋妤桐不怕他,走过去自然地和他聊天。
因为蒋老师是蒋妤桐的爸爸。
几件事加在一起,立刻引来同学们羡慕或好奇的目光。
蒋妤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兴致勃勃地给爸爸看培训资料,蒋老师却仿佛对她说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留下一句“好好表现”,便离开了。
幸好蒋老师是背对着同学们,蒋妤桐克制自己有些难堪的表情,努力微笑着,朝班里走去。
同一楼层的祝诀很头疼。
她也听徐稔说了现在联系不上高三的自己这回事,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总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高三的自己一定很着急吧。
“可能是因为那天我把穿越的事告诉岑檐了,弄巧成拙。”昨天是周末,徐稔懊恼地跟祝诀说。
“别着急,可能只是暂时的,说不定哪天就恢复联系了。”祝诀安慰着。
“你们在说什么呢?”黎语儿倒完水,进徐稔房里坐下。
“没什么没什么,随便聊聊。”吸取教训,二人打算先不把这件事告诉黎语儿。
黎语儿按约在周末来到徐稔家里玩,徐稔的妈妈厨艺仍然没有长进,黎语儿“有幸”品尝。
“我觉得也没那么难吃吧,就是有的菜特别咸,有的菜特别辣,有的菜特别甜。”三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只好又聊起徐稔妈妈的厨艺,黎语儿的反应让徐稔惊掉下巴。
“这恰恰就是难吃的地方,不是吗?”徐稔哭笑不得,“她自己做好后也会尝,可她自己居然吃不出来!”
“口味是重了点,但我在家吃得很清淡,所以吃一口你妈妈做的,反而有点新奇,也不觉得难吃了。”
“有多平淡才能觉得我妈做的菜很新奇……”
“基本上是干巴巴的鸡胸肉,西兰花,还有水果,油脂都很少的。”黎语儿吐了吐舌头,做出难吃的样子。
“啊?这不是减肥餐吗?”祝诀很惊讶,她只见自己妈妈这么吃过。
“嗯,毕竟要上镜,身材还是要保持的。”
“你从小到大一直这么吃?可是你还是小孩子啊,营养均衡才更重要吧。”
“是的,不过也吃过几次正常的大餐啦,如果在剧组,我妈又不在身边的话,我会偷偷吃一点点,但是我妈基本上一直跟组,所以机会很少。”
祝诀和徐稔想不到看上去热情大方的黎语儿妈妈,是一个如此严格的人。
“你吃得惯吗?”
“刚开始是吃不惯啦,但时间久了,好像也没一开始那样吃不下。”黎语儿笑着说,“至少你妈妈还愿意做饭,每天尝试新花样。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吃过我妈妈做的饭。”
“发什么呆?”祝诀还在回忆昨天的对话,岑檐站到自己课桌边上,小声地说。
“嗯?”祝诀如梦初醒,岑檐偷偷地指了指黑板,黑板上有两道一样的题,原来刚刚老师让自己和岑檐上黑板做题,但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幸好老师只是吩咐了一下,便急匆匆地回办公室拿东西了,现在不在班里。祝诀连忙站起来,跟着岑檐走到讲台上。
这道题不简单,但对祝诀来说还可以,能做出来,只是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
二人并排站着,阳光打在身上,驱散了一丝秋末的寒气。
过程有点长,好在二人写得都很顺畅,岑檐先一步做完题,就在他正要转身离开讲台时,瞥见数学老师带着讲义从前门重新进来。
岑檐停下,站在原地,粉笔轻触着黑板。
“做好了吗?”数学老师坐到岑檐的位置上,随意瞥一眼黑板,低头在讲义上写东西。
岑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数学老师没有盯着他们,于是和祝诀一同出声:“还没,快了。”
祝诀还有几步就要写完,岑檐偷看着祝诀的解题方式。
解题方式和自己的不一样,但也是对的。
过了三十秒,祝诀终于写完,岑檐早已停笔,却又突然举起粉笔在二人中间写了一个数字。
祝诀也停下,和岑檐对视一眼。
她皱着眉头,迅速仔细地看了一遍自己的解题过程,终于发现最后一步的数值代入有误,所以结果错了。
祝诀了然地点点头,岑檐觉得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为了避免数学老师发现,便提前回了座位。
谁知岑檐刚坐下,就看见祝诀把自己写在旁边的正确答案擦掉了,仍然保留着错误答案,转身离开讲台。
岑檐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一样的题,完全不一样的解法哦。”数学老师刚给岑檐让完座位,抬头看见祝诀也做完了,“嗯?答案也不一样?”
随后开始讲题,祝诀的做法也是对的,但是最后一步代入数值代错了,所以最终的结果也错了。
“这里祝诀同学虽然错了,但也是提醒大家了,这个错误非常常见,第一小问的数值是不能直接用的!有时候你们明明上面已经算出了需要代入的数值,却还是会忘,然后把第一小问的数值代进去,但是第一小问的已知条件不能用了,所以这样不对。”数学老师把祝诀第四步就算好的数值圈住,打了个箭头,引向最后一步,“还是要瞻前顾后一下,做题时多回顾自己已经写的部分。不过老师必须要说的是,祝诀同学的解法很新颖,所以就算结果错了,过程还是很精彩的。”
岑檐看着女生清冷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还真是有坚持的人呢。
可惜现在的一切到高三都会通通大变样吧,到时候的祝诀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会如现在一般坚持,哪怕方式不同,哪怕代入错误,哪怕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哪怕知道结局是错误,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吗?
岑檐不得而知,他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是否正确,是否会失去什么,是否会后悔。
他不会,他不敢,但祝诀敢。
第17章 黎语儿番外:闪光灯的味道(上)
黎语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香槟、气球、鲜花,像藤蔓一样攀在房间里扎根。人来人往的卧室,黎语儿如某种精致的商品般被参观着,摇摇床是普通小孩的梦乡,却是黎语儿的橱窗。
“这大眼睛真漂亮。”
所有人都这么说。
黎语儿第一次学走路,走的是模特步,她走起来身体扭来扭去,极度不平衡,妈妈伸出手扶住她,她感受到皮肤接触间的温度,温暖潮湿。
后来的每一次,黎语儿被妈妈扶住,只觉麻木冰凉。毛茸茸的小礼服手套隔在二人的手部之间。黎语儿从那一刻起,失去了只有妈妈能带来的温度。
爸爸给黎语儿拍照,陆续上传到当时刚刚成形不久的社交网络平台上,借着大量的人脉资源,不出所望,在漫长的铺垫后,六岁的黎语儿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个舞台,童装模特。
黎语儿在狭小闷热的试衣间里频繁地换着衣服,再被带到摄影房内,劣质的背景墙和数不清的闪光灯围绕着她,她来回走着,摆出既定的姿势,露出标准的笑容,渐渐学会如何在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不闭眼睛,如何做出大人会满意的动作,因为只有这样,拍摄才能尽快结束,自己才能尽快离开那间让人窒息的房子。
多待一秒,就要被闪光灯融化。
“真有天赋啊,是干这行的料。”明明是夸赞自己的话,摄影师却抹着汗,对爸爸和妈妈说。
妈妈很高兴,弯下腰把黎语儿抱起来:“喜不喜欢拍照?这么多漂亮衣服!”
“喜欢。”黎语儿知道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想听到的答案,“但我想吃草莓饼干。”
黎语儿学会的不只是拍照动作,还有在付出后索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技能。
能吃到好吃的,好像也不赖。
十岁之前,黎语儿虽然很辛苦,但也多多少少有一点乐在其中。可以在放学后邀请班里的同学吃冰柜里最贵的雪糕,所有小朋友都因此和自己做朋友,他们去自己家里做客,妈妈拿出刚刚烤的草莓饼干热情地招呼他们。
她们说:“黎语儿你真幸福啊!”
然后抹掉嘴角的饼干碎渣。
直到自己开始发育,不再不论怎么吃都不会发胖,妈妈在试衣间给黎语儿穿衣服时,发现一直合身的尺码不再合身,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某种意义上也是因祸得福,黎语儿的身体迅速发育,身高也不再适合做童装模特,妈妈只好放弃与童装店继续合作,带着黎语儿离开。
走出童装店总部大门的那一瞬间,黎语儿觉得自己自由了,她再次问妈妈要草莓饼干吃,妈妈却蹲下来,认真地对她说:“语儿,想不想学跳舞?”
“想。”黎语儿习惯性地说出这个妈妈想要的答案,“但我想吃草莓饼干。”
可是这一次,这一招不再奏效,妈妈没有带黎语儿去甜点店,而是回童装店,买了全套的民族舞衣服、鞋子和首饰。
黎语儿一段人生在童装店开始,另一段也由童装店开始。
有始有终。
在学习民族舞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几乎没来舞房看望过自己,唯一来过的一次,是黎语儿练习下腰时发了点小脾气,他赶来对黎语儿说自己在外出差应酬,挣钱多么多么辛苦。挣钱是为了给你学舞,你可千万要争气。
不争馒头争口气。
但现在的黎语儿连馒头都吃不上,她被制定了严格的控制碳水饮食计划,软尺在腰间一遍遍地量着,日复一日的统一饮食,让她都快忘了真正的食物该是什么味道。
而且家里并不缺钱,黎语儿不知道爸爸还在外面忙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小就要在外面工作、学习。
两年的时间,黎语儿终于上了爸爸妈妈梦想中的舞台——地方电视总台。
“早知道早些开始学跳舞了,语儿多有天赋。”
黎语儿第一次表演,是在总台的一个晚会上做伴舞,和许多同龄的小朋友站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只有黎语儿安静地等待闪光灯时隔多年再次照在自己身上。黑暗的舞台上,她闭上眼,回想自己第一次在昏暗摄影房里站着的样子:身后是劣质的背景墙,一卷一卷地更换着背景,闪光灯齐刷刷地转过来,自己条件反射伸手捂住眼睛。
“把手放下,快。”那时候妈妈的声音穿越几年的时光,在耳边萦绕。
黎语儿睁开眼,盯着黑暗的观众席看。
漂亮的脸蛋,会说话的眼睛,出众的身形,不同于旁的小朋友敷衍式、程序化的舞姿,黎语儿很快便被电视台副导演看到,副导演将一根棒棒糖递给她,黎语儿老练地摆摆手。
“跳舞真有天赋呢。”副导演依旧对着一旁的父母夸赞道。
后来黎语儿顺理成章地成为电视台的常客,从一开始的伴舞,逐渐变成主舞,甚至后来拥有了自己的单独舞台。
黎语儿上初一了。
“我知道她,经常上电视,少儿台的那个。”
初一刚开学,黎语儿便得到机会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她操着得心应手的播音腔,念完两页纸的广播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