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日游荡——七枚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4 23:15:38

  咖啡一袋一袋地喝,题一套一套地做,数学题和物理题像几根鞭子,甩在蒋妤桐的后背缠绕,除了接受痛苦没有其他任何逃离的方法。
  偶尔在走廊或热水房里看见祝诀,蒋妤桐都心情复杂,对方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从高一开始,就对自己是蒋敏敏的事毫无惊讶,蒋妤桐觉得自己就像小学那块被退回去的巧克力,祝诀甚至都还没看见,就被徐稔拿走还回来了。
  所以她总是在祝诀面前提起徐稔,蒋妤桐很病态,她仅仅是觉得祝诀讨厌自己的样子,和徐稔很像。
  当年被徐稔一并还回来的巧克力,蒋妤桐重新塞回祝诀的心里。
  仿佛只要这样,自己就仍然和徐稔战斗着,哪怕徐稔已经不在了。
  一中被传出有人出事的那天,蒋妤桐怎么都想不到是徐稔。警方出结果为溺水意外后,蒋妤桐也丢了一阵子魂。爸爸升了主任,一向以爸爸的荣誉为荣誉的蒋妤桐,却高兴不起来。
  又听说祝诀精神错乱,频繁请假去看医生的事,蒋妤桐还是感觉很不真实。
  早上起床对着镜子梳头发,看着镜子里乌黑亮丽的直发,蒋妤桐眼前莫名浮现出小学时候,自己每天早上要花很长时间梳头,才能把乱糟糟卷在一起的头发理顺,即便如此,到了学校还是被人叫“大头鬼”。
  她轻轻地梳着头发,每天都用直发夹拉直一次,定期去理发店护理,现在的头发很快便能打理好,现在也没人会这么叫了。
  也没人会替自己出头了。
  祝诀在医院来来去去了一个多月,暂时稳定情绪回到学校里,她变得比高一更沉闷,更不爱与别人交流。
  有一次体育课,祝诀在羽毛球组,忘记带球拍没法组队,是别的班的同学赶过来送的,那个人,是林晓筝。
  祝诀什么时候和林晓筝这么熟?
  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活动,现在都由林晓筝和岑檐一起主持,蒋妤桐不可避免地将他们仨联想在一起。
  也曾试着把祝诀约在楼梯口,问她徐稔的事究竟还有没有进展,可祝诀心不在焉,什么也没有说。
  还去找过岑檐,但岑檐也怪怪的,神情让人难以琢磨。
  徐稔出事的那片湖解除封锁后,蒋妤桐站到湖边,微风吹起她笔直的头发,摩挲着脸庞。
  爸爸说:“小桐,你别忘了你为什么改名。”
  蒋妤桐明白,爸爸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思,他觉得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同样的冲劲儿,同样想要往前爬的决心。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女儿心甘情愿为他的前途铺路,却从来没想过女儿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蒋妤桐是他的台阶,是他满足欲望的台阶,小学时期在餐桌上背古诗、在学校里当班长,初中时期在人生地不熟的邻市上学,高中顺着家人的心意放弃艺考,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高三下学期,蒋妤桐为了不让爸爸给自己“开后门”,拼了命地学习,她只想靠自己的实力上一所好大学,而不是靠爸爸这个台阶。
  最终,她考上厦大,完成了爸爸妈妈的名校心愿。更重要的是,厦大离家很远,离学校里大多数人考上的学校很远。
  客套与奉承,都离自己很远。
  爸爸在高考结束的这一年,成功当上三中的副校长。
  升官宴和升学宴在那个夏天同步举办,往来宾客对着蒋副校长和蒋妤桐举杯,“我就知道您以后事业发展好着呢”、“我就知道小桐能有出息”。
  齐纬的父母也来到宴上,带着只能上个最差二本的齐纬,喝了不少酒。
  蒋妤桐静静地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后三年的小表弟,他依旧局促、不安,甚至不敢看蒋妤桐的眼睛。
  他曾经在祝诀提起“蒋敏敏”三个字时为自己出声,为自己做了很多事,可能也是他的父母让他这么做的吧,讨好自己。
  就像小学的自己听爸爸的话,讨好老师一样。
  “齐纬,毕业快乐。”蒋妤桐举着饮料杯子,走到他面前。
  爸爸的确在往越来越高的位置上走去,可蒋妤桐觉得,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
  蒋副校长没嘚瑟几年,就被查出贪污,请律师打官司,打了两年多,最终被判刑坐牢。
  那些来参加过升官宴的人,通通换了说辞,换了一副嘴脸,几乎和爸爸妈妈断绝了来往,就连之前和爸爸去医院拍照的记者,都站出来把他做假的事抖得干干净净。
  王圣强会看见这个新闻吗?他会像以前一样嘲笑自己吗?
  蒋妤桐心下茫然,妄图改变自己的这些年月,唯独没有如愿忘记小学的所有,徐稔说得对,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了,自己还是会记得。
  如果说蜕变的这些日子是一棵树的成长,那么扎根在土地里的,则是难堪的小学时光。
  妈妈像蒋妤桐曾经那样,去公安局改了名,打算换城市重新生活,最后去外婆家里收拾行李时才想起问蒋妤桐的意见。
  “敏敏,我们离开这里吧。”
  又要搬家了。蒋妤桐没有拒绝,麻木地找出行李箱,很沉,才发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大多数东西都收拾好了。
  “快收拾吧,外婆这里好好检查一下,带点重要的东西就好。这里只有一些小学的东西,应该很快。”妈妈向蒋妤桐递了几个袋子,又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蒋妤桐打开衣柜,外婆将自己小学的衣服都叠整齐了放好,落了一层灰。几个木制夹层柜子年数太久,险些打不开。
  蒋妤桐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里面是一些发夹、头绳和作业试卷,过期很久很久的糖果,还有一本同学录。
  蒋妤桐认得这本同学录,小学转学前买了做做样子,让班里同学传着填写,装作一副舍不得大家的模样,实际上大家填完后,蒋妤桐一次也没有打开看过。
  无非就是一些客套话,蒋妤桐搬家前看望外婆,随意放在了外婆家。
  Hellokitty的封面,褪色的边角页,蒋妤桐本没有时间再去打开看,可还是伸手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
  是一些已经忘记的名字,详细地写着“身高”、“体重”、“血型”、“星座”……
  直到——
  直到中间一页,写着徐稔的名字。
  从不接受自己礼物和零食,还在转学前和自己大吵一架的徐稔,那次居然填了同学录?
  蒋妤桐心里一动,说不出一句话。
  徐稔随意填了前面的基本信息,反面留言的那一栏,蒋妤桐迟迟不敢翻页,她很害怕是什么煽情的文字。
  事实证明蒋妤桐想多了,做好心理准备后,她翻了过去,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祝你以后的日子真的和和气气,真的开开心心。
  末尾画了一个鬼脸。
  蒋妤桐瞬间被拉回到小学教学楼楼梯口,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傲气地对一脸不耐烦的徐稔说:“装有什么不好,至少大家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
  五年级的徐稔甩甩手离开,对她做了个鬼脸。
  “敏敏啊,你好了没有,检查一下我们就走。”妈妈见蒋妤桐迟迟没有出来,走进房间,看到她捧着一个本子正在傻笑,脚边是空荡荡的袋子,分明是还没有开始收拾,“你磨蹭半天在干嘛呢?”
  “没什么。”蒋妤桐收起笑容,“妈,我这里没什么好收拾的,我们走吧。”
  “没有要收拾了的吗?”妈妈有些懵。
  “嗯,外婆打扫房间的话,可以都扔掉了。”蒋妤桐把同学录放回夹层柜子里,捡起空袋子离开房间。
  她终于懂得徐稔为什么讨厌自己了。
  不是因为被冤枉,不是因为“装”。
  或许只是因为,她从未真正改变,从未放下过去。
  搬家公司来的那天,日光毒辣,蒋妤桐站在一边看着搬家工人把行李装上车,抬眼看着头顶的香樟树。
  枝叶被风吹得晃动,像无数双小手在风里弹琴,弹出节奏韵律。
  最后一个被搬出来的家具是钢琴,盖着白色的布,蒋妤桐已经很久没有揭开它了。
  妈妈开车跟着搬家公司的卡车,车启动前,蒋妤桐本以为自己会像偶像剧里的主角那样,让妈妈一人上车,宣布自己将过独立的生活,她再也不属于爸爸和妈妈任何一方。
  可是她没有,她失去了所有力气,躺在车的后座,听妈妈一边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给自己后面的工作生活出谋划策。
  她很想问妈妈恨不恨爸爸,却没问出口。
  表面和谐很重要。蒋妤桐在心里自嘲。
  蒋妤桐在新城市顺利找到了工作,也顺利在一年内晋升到主管,她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赶凌晨场的应酬。
  也就是在这一场应酬里,她遇见了老熟人。
  “来晚啦,这可得自罚一杯。”公司的领导已经坐着,递了杯酒过去,“小桐比较勤奋,刚刚一直在公司里加班呢。”
  蒋妤桐看都没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赶忙坐下来。
  这才有空扫视周围一圈,对面合作公司派来的主管,竟然是方修时。
  对方显然也很惊讶,但二人都没有套近乎,而是静静地坐着,身边的领导把酒杯推来推去,嘈杂燥热。
  和方修时对视的那一刻,好像又回到了高中,蒋家和方家人敬酒,只剩他们二人尴尬地坐着吃饭。
  应酬结束,蒋妤桐和方修时是最后走的。
  “我送你吧。”方修时站起来,扶住意识稍稍模糊的蒋妤桐。
  “谢谢了。”蒋妤桐控制着方向,慢慢朝家的方位走去。
  “你还挺拼的,喝这么多酒还能走路。”方修时本想打车,却被女生拦住。
  “我想吹吹风。”
  “你家现在住在这里啊。”
  “嗯,我爸那事儿闹得多大啊,与其在那儿被嚼舌头,还不如远离那儿。”蒋妤桐吹了会儿风,清醒许多,“你呢,你最近怎么样,混得还不错嘛,我们这次乙方挺厉害的。”
  “我今年已经在这儿定居了,我老婆和我都在这里工作。”
  “你结婚啦?这么快,不是刚毕业两三年吗才?”
  “我妈妈前年去世了,我爸爸身体也不好,一直希望我能赶紧定下来,我和我女朋友当时都有结婚的想法,今年就干脆直接结了。”
  “你老婆我认识吗?不会是以前同学吧?”
  “不是,工作后认识的。”
  又闲扯了几句,快到蒋妤桐家小区,她挥挥手让方修时回去。
  “今天谢谢你了,老同学好久没见,下次有机会出来吃饭,把你老婆也叫上。”
  “嗯。”方修时礼貌点头,转身离开。
  蒋妤桐的眼泪终于释放出来,原来音乐老师去世了。
  她刚刚一直在强忍着转移话题,幸好有醉酒的表象,方修时应该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蒋妤桐坐在小区的楼梯台阶底下放肆大哭,她想起卸任小主持后音乐老师反而来安慰她,想起那份自己明明已经退社却占据很大版面的小主持人社纪念册,想起新一届高一的文艺活动上自己帮音乐老师的忙临时主持,她在台下投来赞许的目光。
  想起音乐老师在毕业那天祝贺自己考上厦大,提醒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受爸爸的影响,考上大学,勇敢地做想做的事吧。
  哪怕现在终于明白有人会无目的地对自己好,徐稔是,音乐老师是,蒋妤桐也已经是既定命运齿轮上的发条,只能循规蹈矩地向前,看似向前,实则机械地原地踏步。
  她没有台阶,她不敢有欲望。
  我个人很喜欢蒋妤桐的这篇番外,写到她对表弟齐纬说“毕业快乐”时心里也有种解脱感。祝他毕业快乐,也是祝他终于不用做她的小跟班的“毕业”。
  人生总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哪怕仍然是上了发条、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
第32章 什么是注定
  周四早上,圣诞节,天还没亮,岑檐如约来到学校的那片湖旁边。
  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
  岑檐等待女生过来的时间里,摸了一把小石子,打着水漂。
  “来了?”女生走到身后,岑檐已经感觉到。
  “我是来……”
  “让我猜猜?”岑檐打断她,“是还钱吗?”
  “嗯?”祝诀愣住,正在书包里找信封的手停下,“是啊,你怎么知道?”
  摸到信封后,递了过去。
  男生温柔地笑了,接过来放进口袋:“所以你替她还?”
  岑檐讲起高一的圣诞节,徐稔终于松口,愿意让他帮忙付钱,买那条项链。
  祝诀想,究竟是有项链的既定存在才导致自己有帮徐稔买的想法,还是自己有这个想法后,项链才存在呢?
  那么,还有什么是注定的?
  “再坐会儿上去早读吧。”刚听完岑檐的回忆,二人坐在湖边,周围很黑,只有湖面闪着些稀碎的光亮,“这次期末考试,学校会作为参考依据之一,在明年上半年决定保送名额。”
  “我是指望不上了,你应该很稳吧。”祝诀释然地笑着。
  “嗯。”岑檐停顿片刻,“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参加高考了。”
  岑檐的自信从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非常平淡,没有炫耀,没有扭捏,只是在描述一件事,甚至会给人一种“这本就是他应得的”的感觉。
  祝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氛围稍稍暧昧,她的手揣在口袋里出了汗。
  “对了,你刚转学在这里许过什么愿?”祝诀看着湖面,转移话题,“实现了吗?”
  “算实现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还需要时间吗?”
  “另一半。”岑檐握着一粒石子,扔进湖里,“再也实现不了了。”
  周五,岑檐请了一天假在医院帮忙照顾外婆。
  “快出院了,最近几天实在有些忙不过来,只能让你请假了。”
  “没事,现在都是复习,没耽误学习。”
  看着妈妈疲惫的眼神,岑檐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来照顾外婆,还要顾上学习是否被影响呢?就算没有复习好,自己也会请假的,在岑檐心里,家人比任何考试都重要。
  妈妈手机铃响,出去接电话。
  外婆仍然戴着呼吸机,笑意满满地看着岑檐:“小檐,小稔还是没来吗?”
  “嗯,要期末考试了。”岑檐继续着上次的谎言。
  外婆的病非常严重,这次出院,基本就是回家等待最后那刻的来临。
  妈妈接完电话,回到病房里。
  “是小祝妈妈的电话。”
  祝诀父母出差的日子提前了,想要将借住也提前,通了电话才知道岑檐妈妈最近不在家,于是有些犯难。
  岑檐妈妈表示没关系,医院这边的事就快结束了,让祝诀提前来家里适应一下,不会很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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