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在教堂,竟就是人生最后一面。
——你怎么突然要找这个女生?
正值中午放学时间,朋友还站在一中门口,刚打听到的他不解地发来这条消息。
——没什么,一个朋友。
在澳大利亚顺利完成高中学业,又接着在这儿念大学,徐青忆很少再想起徐稔。异国他乡,徐青忆身边从不缺朋友,和徐稔的那份短暂而简单的回忆,似乎也在慢慢变淡。
大学期间某天,徐青忆照常和华人同学勾肩搭背着往餐厅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最近看的动漫和电影。徐青忆懒散地站着排队,同学聊到最近有电影在澳大利亚取景。
“什么电影啊。”徐青忆随口一问。
“加勒比海盗,离上一部也过去好几年了,终于又要拍了,还是在咱们这儿取景。”同学很兴奋。
一瞬间,徐青忆的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大脑几乎空白,耳鸣阵阵,如断联很久又重新接上的电波声。
“是吗?具体在哪?”徐青忆慢慢回神。
“不知道,听说在圣灵群岛。”
排餐的队伍缓缓前进,徐青忆用尽力气才站稳脚跟,血液通通往头顶上涌。
又一个假期到来,不同以往留校,徐青忆搭了最早的航班回国。听说加勒比海盗的电影团队已经取景结束,可他仍然不敢再去圣灵群岛。
老家并不在南京,徐青忆还是订了南京的机票和酒店。他知道,在陌生的城市寻找一个只知道名字和学校的人,宛若大海捞针。
甚至连徐稔的面庞都快记不清了。
刚到南京的前几天,徐青忆约老乡朋友出来吃饭,老乡名叫徐华然,家人迁到南京定居工作,他在这儿上学。吃完散步消食路过一中,徐青忆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曾经拜托他来一中打听的事。
“对啊,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认识这个城市的女学生?”徐华然来了兴致。
“在澳洲碰上的,她打算去那儿读高中。”
“那......”
“嗯,开学之前,她去世了,就是当时发给你看的那条新闻。”
“挺可惜的......那你现在来南京,是想看看她吗?”
“有点难吧,我不认识她在这儿的其他朋友或亲信。”
“这还不简单?”徐华然拍拍胸脯,“你当我在这儿白混的?”
不出一天,徐华然便找到了徐稔哥哥的相关信息。说来也巧,他本想在大学校友名单里找一找有没有一中毕业的学生,再进一步顺藤摸瓜。就在他靠着学生会关系拿到校友会联络册,在宿舍里翻看时,同寝另一个放假留校的室友凑了过来。
“你也没回家?”徐华然抬头。
“嗯,不想回去,看到某人就烦。”
“你跟语文老师关系还这样啊。”
“拿这么多册名单回来干嘛,你要相亲啊。”方修时不想多提,换了个话题。
“没,我在找有没有一中毕业的学生,有点事儿。”
“那你得翻到什么时候。”
“先试试看吧,对了,一中有个女学生高一暑假意外去世,这你听说过吗?”
方修时正在倒水的手停滞住,转过头来。
“你的事儿,就是想知道她?”
“嗯,听你的语气,你知道咯?”徐华然放下手中的册子,拖着凳子坐到方修时旁边。
“具体是什么事?她也去世好几年了吧。”
“我有个老乡,他说和这个女学生是朋友,在澳洲碰过面,后来才知道她去世了,这阵子他来南京玩儿,大概是想知道她到底怎么出意外的吧。”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的确有认识的人知道。”
“谁?可以给我联系方式吗?你放心,我也就是想圆我老乡的心愿,他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
“不用我给。”方修时耸耸肩,“你也认识,我们班的岑檐。”
“啊?岑檐?”徐华然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世界这么小的吗?”
“嗯,那个女学生是他的亲妹妹。”
上了大学后,假期里能再次聚在快餐店,祝诀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看着面前的陌生男生,岑檐去柜台取餐,只剩他俩对坐着。
“你是说,你是徐稔在澳大利亚的朋友?”
“算是吧,时间的确不长。”
“不好意思,她回国后没多久就......”祝诀低了低头,“所以我没听她提起过你。”
端着餐盘回到位置上,岑檐撕开番茄酱的包装,挤在餐巾纸上。
“没事的,我今天这么冒昧找到你们,你们愿意出来,我已经很感激。”
接到岑檐电话时,祝诀本来很犹豫。
她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如果真的是徐稔的朋友,怎会过去几年才想要知道她去世的真相?
可是,他又为何要知道所谓真相?毕竟新闻里也将意外事故原因写得很清楚,难不成徐稔跟他说过什么?
再三考虑后,祝诀答应了他的请求。
“你跟岑檐说,你想了解一下徐稔去世的真正原因,我不明白你想要的‘真正’,指的是什么?”祝诀一边蘸番茄酱一边问。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徐稔说过,她早知道那年七月中旬她会去世?”当初听见女生这么说觉得荒诞,现在自己复述出来,还是感到一丝荒诞。
哪怕真的已经发生。
祝诀和岑檐对视一眼。
“她连这个都告诉你?她怎么说的?”祝诀试探地问。
“她说,算命的算出来的。”
祝诀“扑哧”一声笑出来,徐稔不愧是徐稔,扯瞎话有一手。
徐青忆反而被她的笑搞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吗?”
“没什么,算命是准的。”岑檐插话解释道。
“还真是这样啊。”徐青忆摇摇头,没想到就这么简单,“不过......你们比我想象得要平静。”
“啊?”祝诀正埋头吃,听到这句话抬起头。
“就是,我听方修时说,你是她生前最好的朋友,这位又是她的亲哥哥,我本以为,再提起这件事,你们会因旧事重提而难过,或者不愿多说。”
如果换做常人,换做普通的意外事故,或许他们的确会如徐青忆所说,压根儿不愿意出来见面。
可高中,是徐稔和他们互相陪伴着度过最后一年的时间,遗憾被弥补,时间被拉长。
就好像走过一条漫长的、黑暗的地下通道,徐稔牵着祝诀,手心传来的温度足够抵御一路潮湿。
“所以你呢?”祝诀微笑着问,“你是因为难过,才来找我们的吗?”
“其实我跟她也没认识几天,她回国后,也没什么理由聊天,逐渐淡了。我来这儿找我朋友,就是你们那个朋友的室友,路过她之前的高中,想着如果能解开我当年的疑惑,也不算白来。”徐青忆也跟着笑起来,挠了挠头。
“嗯,谢谢你。”岑檐回答道,“谢谢你还记得她。”
第二年,徐青忆再次回国,回到自己老家的北方城市,由南到北,由冬到夏。
刚下飞机,还没习惯季节的转变,好在北方的五月末还不算太热。
在附近商场随便转悠几圈,找地方吃饭,进电梯时看见电梯内贴着《加勒比海盗5》电影上映的宣传海报,徐青忆盯着海报看得入神。
电梯开门的提示音响起,才将他拉回现实。
点完餐,徐青忆犹豫着,还是在手机上买了一张电影票。
电影院在这个商场最顶层,电梯里大多数人都是奔着这个电影去的,几乎都是结伴,吵吵嚷嚷地取票检票,往厅内走。
徐青忆买的是角落的位置,很快进入观影状态。
当满屏画面出现圣灵群岛的白色沙滩时,他喉咙发痒,轻轻地咳了两声。
“如果真的在圣灵群岛的海取景了,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有联系,约着一起去看电影吧,怎么样?”
“再说吧,人家还不一定在这儿取景呢。”
昔日话语仿佛仍在耳边,眼前是动人心魄的电影画面,徐青忆想起和徐稔在白色沙滩边上坐着的那个悠闲午后。
“你为什么想来澳大利亚上学,而不是别的国家?”傍晚时分,落日余晖之下的海更加漂亮,徐青忆买来饮料递给徐稔,问道。
“当时只想找个季节与国内相反的,也没多想。”
是没有时间多想。
“哦?为什么想要季节相反?”
徐稔觉得好笑,这人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我不是讲了嘛,国内夏天时候我就死了,想提前感受冬天呗。”
“可是。”徐青忆的脸色冷下来,抓住徐稔话里的漏洞,“你如果在选择学校之前就知道自己活不到开学,为什么还要申请留学?”
徐稔张张嘴,一时语塞。
“你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不开?”
“哈?”徐稔眼角抽搐,“没那么复杂,那天你在学校里不是也说了吗?办了留学签证,旅游都更方便,你就当我想来旅游。”
“如果你是想不开的话,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徐青忆压根儿没接受徐稔的签证说辞,他有些激动,往徐稔的位置靠近些,“但是我愿意听,而且绝对会保密。”
徐稔扶额,她不明白徐青忆为何对这件事这么执着,明明与他无关,她自己都不着急,早已接受现实。
男生的脸离她有些近,徐稔心里闪过坏主意。
“喂,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徐青忆的脸瞬间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
这个徐稔,说话怎么总是这么直接。
“没啊。”徐青忆脑袋偏向一侧,支支吾吾的。
见转移话题效果显著,徐稔没追问,她躺下来,黑色长直发披在白色沙滩上。
“总之,你不用担心我,如你所见,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不论那天死神是否降临,我都接受。”
“呵,说得轻松呢,你身边人怎么办?”
“他们啊。”徐稔伸手扯了扯徐青忆的袖子,“你是说,包括你在内吗?”
“行了行了我不问了。”男生叹了口气,被徐稔逗得憋不出话来。
“包括你在内,他们只要记得我就好。”徐稔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记得曾经相处过的时光,想起我时会因为那些时光会心一笑,就足够了。”
“就这么简单?”徐青忆转过头来,看向平躺着的徐稔。
“这不简单。”徐稔回应他的视线,露出微笑,“能记得一个人,能一直保留有关她的回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电影结束,场灯在头顶亮起,人群陆续散场。
他们有人激动地说着电影的精彩之处,有人对这个题材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当个消遣,看完便匆匆离开,有人在等看有没有彩蛋。
徐青忆还坐着,像是完成了某个只有他来赴约的约定。
他突然意识到,偶然遇见又结伴游玩的那几天,逐渐忘记却因这个电影的筹备再被回忆起的那几天,真的已经远去。
海与沙的味道,岛屿与树林的味道,所有冒险都已远去。
女生头发里说不上来的香味,与那个冬日里暖和的阳光一同蒸发,飘进记忆的某个角落。
一切都已远去。
第73章 徐稔番外:命运的边缘(下)
徐稔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幼儿园时期手工作业忘带,撒了个小谎老师也没追究,那个歪歪扭扭的折纸作业现在仍然被摆在卧室的橱柜里。
上小学时好几次开火车回答问题,快到她那组,下课铃适时地响起。
初中不怎么听课,只是靠出奇的记忆力,便能取得好成绩。还在中考时超常发挥,考上并成为一中的前几名。
几乎没什么太大的挫折,十多年的人生像开了挂一样顺利。
在徐稔身边根本不缺朋友时,祝诀只有她一个好朋友。
在她的朋友们也觉得徐稔时常走运时,只有祝诀认为,这都是徐稔应得的。
乐天派的幸运,是她赋予自己的礼物。
唯有最后一次,幸运没有眷顾她。
离高三的祝诀给到的日期越来越近,徐稔盘算着高考也已结束,联系不上祝诀的这些日子里,也不知她考得怎么样。
看来,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是无法穿越回来了。
高一暑假开始,徐稔本来和祝诀约好去市里的游乐园玩,又突发意外事件。祝诀的外公生病,她得回乡下老家一趟。
天气晴好,自己出去走走也行。徐稔背着包在玄关整理头发。
刚要出门,岑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要我陪你吗?”见徐稔愣在原地,岑檐又补充,“祝诀不在,你一个人玩?”
“我随便逛逛。”不知怎的,徐稔感到一丝心虚。
“我跟你一块儿吧。”岑檐放下杂志,站起身来,没等徐稔拒绝,便拿过她的背包,自顾自朝外走。
走在街上,徐稔满脑子都是祝诀的事,看着前方岑檐的背影,脚步渐渐放缓。
岑檐察觉到,转过身来:“怎么了?”
“哥,高一这一年,祝诀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数不清徐稔问过这个问题多少次,岑檐实在答不出。在学校,祝诀课间也在写作业,专注得无法让人打扰,二人几乎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偶尔在学校之外聊聊天,但也只偶尔。
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多是靠徐稔这根线。
“没有。”岑檐老实回答,“怎么,高三的她也还没找到穿越回来的方法吗?”
自从怕断联,徐稔很少再跟岑檐提起有关穿越的事。
“不太清楚,前阵子联系又断了,这次比之前都久,恐怕联系不上了。”
“你和现在的祝诀......”岑檐犹豫一阵,徐稔没接话,没催促,只是平静地望向他,“最近没有吵架?”
“啊?”徐稔呆滞,“有吗?”
“你没发现吗?她最近总是躲着你。”
这倒还真没发现。现在的祝诀的确如高三的她所说,相较以前更沉默些,情绪波动不大。
只是早已提前知道,便没让徐稔对她的转变感到奇怪。
“我猜是出国的事吧,她舍不得。”岑檐笑着,“她可能是看你一直在跟高三的她联系,认为你出国后,你们之间的感情便变淡了。”
徐稔咬着嘴唇,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幸好岑檐也没多问。
阳光很好,二人一路散步到常去的精品店,进门随便逛逛,站在文具货架前,徐稔开口。
“哥,你是喜欢祝诀的吧。”
岑檐正在货架边上的试纸上试笔,没有被徐稔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吓到,连手中的笔都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