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记得很清楚，但那天在御花园遇见安贵妃的事她却一直都记得，特别是安贵妃那张极美的脸。
这么多年了，她居然又看见了那样的一张脸。
昭仁长公主很幸运，长得像极了她的母妃。这也难怪秦瑜会喜欢她，毕竟面对那样一张脸很难不动心吧。
柴茜云讥讽地勾了勾嘴角，笑秦瑜，也笑自己。
三天前，在那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祖父盘腿坐在禅床上，告诉了她一个疯狂的计划，这让她不禁怀疑祖父是不是丹药吃多了，神智已经不正常了。
于是她立刻跪了下来，求祖父放弃那个计划。她告诉祖父自己已经相中了秦家的独子——秦瑜，不愿意入宫，求祖父不要再逼她了。
然后她又说了许多嫁给秦瑜，与秦家结盟的好处，企图打动祖父。
但祖父不为所动，那张充满褶皱的脸上似没有一丝活人的情绪，微微凹陷的眼眶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森然冷意。
他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仿佛她不是他的孙女，而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然后他语气平缓地告诉了她秦瑜求娶公主的事。
她如同被敲了一记闷棍，脑子里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祖父又说:“且不说秦家一向不与别的世家多来往，不会与我们柴家联盟的，就说秦家那小子吧，他自小就在宫里长大，对公主一往深情，铁了心想与公主结姻缘，如此又怎么会娶你呢？”
她在短暂的慌乱后迅速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于是她笑了笑，倔强地说:“公主一定拒绝了他吧，否则现在我们所有人都会听到公主与他的喜讯了。他再喜欢公主又如何，公主拒绝了这门亲事，他再喜欢也没用。如此，我便就是他最好的选择啊。秦家以前不与别家结盟，不代表他们以后也是如此，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
“别说了，我不同意。”祖父终是有些不耐烦了，神情阴冷地说:“我多年的谋划不容有失，此次的计划也不会改变，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不然……哼，别怪祖父对你心狠！”
柴茜云知道祖父是在威胁自己，心里凉了半截，于是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冷漠地看着坐在那里的祖父，心里再也生不出一丝敬意。
“无礼，你那是什么眼神！”祖父愤怒地拍了一下自己身下的禅床，毫无半分修道之人的平和。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对着祖父拱手行礼，说:“祖父放心，茜云一定会按计划行事的，惟望祖父能早日得偿所愿。”
她听见祖父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为了我们柴家啊，茜云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能理解，但等你入了宫，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自然是会感谢祖父的。”
最尊贵的女人？皇后吗？
她在心里冷笑，不知祖父这场梦究竟几时会醒。
“小姐，我们到了。”侍女碧霞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收了收心神，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离地约两尺高的方形大木台上有一个宽约三丈的圆顶白帐篷，门口处挂了一个刻有“柴”字的木牌。
侍女碧霞几步走到那个木台上，先一步为她撩开了厚重的门帘，侍女兰芝则一边拎着东西，一边抬手扶着她走上了那三步阶梯。
走进帐篷后，里面由曲屏风将这里又隔成了里外两个小间，里间是一张雕花架子床，里面的毯子被子都是缠枝花纹的锦缎面料，床边还有一个放东西的柜子，和一个放有铜镜的梳妆台，台前放着一把有软垫的椅子。
外间则是一张可睡两人的木板床，上面用的被褥面料都是棉质的，还有一张小桌，一个柜子，以及一些常用的面盆木桶之类的东西。
兰芝扶着柴茜云进了里间，让她先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然后便与碧霞两人手脚麻利地将带来的东西归置好。
柴茜云靠着椅背，玩着一个耳后的小辫问她们，“我们旁边住的是谁？”
碧霞一边忙着手边的活，一边笑着回答她，“奴婢刚刚看了一眼，我们旁边住的是姜家的两位小姐。”
“姜家啊。”柴茜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猜测着皇后如今的想法。
皇后多年无子，后位坐得并不踏实，想必姜家也急，故想再送些人入宫为陛下开枝散叶，稳固姜家的势力。
不过皇后如今几乎是专宠于后宫，她愿意让自己的两个妹妹进宫来争夺陛下的恩宠吗？
恐怕是不太愿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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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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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与璟帝的马车是挨着的，她下马车后一抬头就看见了前面也刚下马车的璟帝，两人目光交汇时皆是一笑。
“皇后。”璟帝站在那里等她。
“陛下。”皇后温婉地笑着，向着璟帝走去，而后他们在少府监以及一众宫人们的簇拥下一起向着帐篷走去。
璟帝的帐篷在最中间的位置，搭在最高的木台之上，约有六丈宽，是这里最大的帐篷。
而它左边略小一些，低一些的则是皇后的帐篷。
皇后看着那挨得很近的两个帐篷，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璟帝，心里有种满足的愉悦。
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们是至亲的夫妻，眼前他们的帐篷比邻而立，而他们本人也正并肩而行。
马上就要上台阶了，璟帝非常自然地伸手拉住了皇后的手，与她一起走了上去。
上了木台后，他们又行了几步才走到帐篷门口，那里早有人提前为他们掀开了门帘。
一走进帐篷就有淡淡的花香飘了过来，皇后抬眼看去，只见外间长案上的粉白瓷花瓶里插了几株白玉兰。
皇后面上流露出了一丝满意，帐篷里毕竟要比平常屋舍来得闷热一些，焚香多少也带着些闷，的确不如放些有香味的鲜花来得妙。
他们继续往里面走，这个帐篷还是如往年那般，内部用两道曲屏分作了三个小间，最外一间是议事的，中间是当天伺候的宫人们呆的地，最里面则是璟帝休息的地方。
他们直接走到了最里面，坐在靠边的小桌前，那里也摆放的有白色的玉兰花。
皇后抬手用指腹触碰那洁白的玉兰花，而后看向立在一旁待命的少府监，笑着问:“林大人，我瞧这玉兰花开得不错，别的帐里有吗？”
林大人低着眉眼，对着皇后抬手行礼，说:“回娘娘的话，没有。这凤鸣山原先并没有玉兰花，但臣为了春猎时能有好点的花装饰帐内，便在昨年特意移种了几株玉兰花过来，故这玉兰花并不多，只够供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帐内用。”
“但娘娘放心，离这不远处的西边有一处野生的桃花林，花开得极好，臣已经让人去采了，待会儿就会给别的帐里送些去。”
皇后点点头，说:“把给我备的那些玉兰花匀一匀，分给长公主和其他嫔妃吧，等玉兰花没有了时大家一起用别的花就是了。”
“诺。”林大人行礼，说:“那臣这就去办。”
“去吧。”皇后颔首微笑。
等林大人走了后，一个小太监也端着茶上来了，张公公从他端着的茶盘里亲自将那两盏茶取出递给了璟帝和皇后。
皇后端着茶正准备喝呢，一个小侍女就走了进来，行了一礼后说:“陛下，娘娘，国舅爷和两位小姐来了。”
皇后下意识地皱眉，而后轻轻地吹了吹茶，没有先说话。
璟帝抿了口茶，语气如常地说:“请进来吧。”
“诺。”侍女退下，去了帐外。
帐篷外，姜家二公子，和两位小姐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候着。
姜家二公子姜梁，如今正是弱冠之年，因自幼爱读书，故而身上有股子文人书卷气，虽是姨娘生的，但自小养在正房大夫人那儿，故与皇后的姐弟关系也很好。
而他身边那个穿浅绿色衣裙，气质温婉的是三小姐——姜芷。再然后是年纪最小，穿鹅黄色衣裙，神情活泼些的四小姐——姜嫣，她们二位皆是皇后嫡亲的妹妹。
很多人都在猜皇后多年无子，姜家或有意再送一位女儿入宫巩固自家的势力，只是不知道会是哪位女儿。
故如今当姜家的两个女儿都出现在凤鸣山，候在天子帐外时，他们也都有些看热闹的心理。
而长期近身伺候在皇后身边，受她恩惠照拂的人却没有看热闹的心思，他们都对可能会入宫的姜家女儿有些反感，生怕她们入宫会动摇皇后的地位。
真是可怜皇后了，高居凤位，贤德端庄，却多年无子，到最后为了家族的荣光，还不得不将陛下推向自己的姊妹。
“二公子，三小姐，四小姐，这边请。”侍女面无表情地走到他们身边，领他们进去，在心里为皇后鸣不平。
也不知道这姜家人急什么，居然刚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带人往陛下这边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进了帐后，姜芷目不斜视地跟着二哥走着，小一些的姜嫣则大大咧咧地抬眼打量着周围的一些。
来到了最里间，姜梁与姜芷仍低着眉眼，恭恭敬敬地对着璟帝和皇后各行了一礼，而姜嫣则跟着他们做动作，一举一动间仍有些小女孩的机灵可爱。
皇后脸上的笑有些淡，看着眼前的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美貌窈窕的妹妹们她的心里不是不惆怅。
她的父亲有一子三女，她是大女儿，自小就很有长姐的担当，很照顾这些弟弟妹妹们，有什么好的东西也都是先想着他们，从不与他们争抢些什么。
她以为自己永远都可以做那个宽容大度，疼爱弟弟妹妹们的长姐，但谁知道时间过得这样快，当年还在她怀里撒娇的小妹们居然都长这么大了，大到可以谈婚论嫁，入宫为妃了！
皇后看着她们，语气依旧和善，说:“我倒也是很久没见你们了，本想着待会儿就去看看你们的，谁知你们竟先来了。”
姜梁一板一眼地说:“娘娘乃是皇后，自然该我们先来拜见娘娘的。”
“阿姐。”姜嫣笑着走到皇后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说:“嫣儿想阿姐了。”
皇后身边的芸娘见状眼里闪过了一丝不耐，想说些什么，又顾忌着这好歹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便也只得紧抿着唇忍着不说话。
皇后按住她的手，笑着说:“胡闹，陛下还在这里呢。你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爱撒娇。”
然后皇后又扭头看向璟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陛下，四妹还小，礼数或不周全，还望陛下见谅。”
璟帝并不在意这些，只微微笑着说:“无碍，她小姑娘一个，自是活泼了些。”
姜嫣听了此话觉得陛下喜欢她活泼些，便朝着璟帝笑得越发烂漫了。
但见她如此，姜梁与姜芷的面色却不太好，觉得小妹的举动很是不妥。
当下姜梁又低下了头，叠手对着璟帝和皇后行礼，说:“陛下和娘娘坐了那么久的马车恐也是累了，臣等既已经拜见过了陛下和娘娘，现下就先告退了。”
“嗯。”璟帝点头，然后看向一边的张公公，说:“张德福，送他们出去吧。”
“阿姐。”姜嫣抱着皇后的手臂，似有些不舍。
芸娘微微皱眉，觉得这四小姐真是过于粘乎了。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笑着说:“乖，听话，先下去，过会儿阿姐来看你。”
“嫣儿！”姜梁恨不得上前去将四妹拉过来，好让她别再继续研磨皇后的耐心了。
“嗯，好吧。”姜嫣松开了皇后的手臂，笑容纯真地说:“那嫣儿等阿姐。”
说完她就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二哥身边，跟着他们一起向外走。
出了帐篷，走下木台，姜家的四个侍女两个小厮们见自己的主子出来了，也都上前去迎接了。
然后，姜梁转身对着张公公叠手，客套地说:“多谢公公，公公请回吧。”
“二公子折煞奴才了。”张公公赶忙弯着腰回礼，动作似有些慌张，而后又是笑呵呵的模样，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国舅爷，三小姐，四小姐，那奴才就送到这了。”
“嗯。”姜梁带着两个妹妹转身走了，侍女小厮们就跟在他们身后。
待走远了些，周围也不见别的大人或宫妃们后，姜梁的脸才黑了下来，扭头看着身边神色天真的四妹，克制着情绪，压低着声音说:“四妹妹，你已行了及笄礼，不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做事若无规矩礼法是会被人笑的。”
姜嫣被他说得脸上发热，一时又羞又恼，不禁跺了下脚，说:“二哥哥，我做什么无礼的事了，你居然这样说我！我不过是好久没见阿姐了，所以粘她了些，我以前也是那样的啊，那时候没人说我不对，怎么同样的事，以前可以，如今却不行了？”
姜梁气得头疼，说:“你做事也分分场合，以前自家人在一起自是无妨，如今陛下在那儿呢！”
“我……”姜嫣眼眶一红，看着就要哭了。
“闭嘴！”二小姐姜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继续目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走着，仍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娴静姿态。
在外面争起来像什么样子，传出去让人笑。
姜嫣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姜芷走着走着，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女走了过来，其身边还跟着一个背脊挺直的女史。
应该是那个宫里的娘娘吧，她如此想着。
可走近了些后她又觉得不是如此，毕竟宫妃梳的发髻与未婚女子毕竟不同。
更重要的是，她以前就听说陛下重德轻色，宫里的妃嫔除了皇后，皆是些姿容平庸的女人，而眼前的这位贵女可跟“姿容平庸”毫无关系。
这是谁呢？
姜芷一时猜不出来，但她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再不行礼就是不敬了。
欸，没办法了，行礼不说话就行了，反正他们三人也无任何官职爵位的，而眼前这个女子一看也是宫里的贵人，行一礼总是不会错的。
于是她扯了扯二哥和四妹的衣袖，示意他们都往旁边移了移，给对面的贵女让行，并微微俯身行礼。
夏昭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根本不想在那帐篷里多呆，只想出来多走走，多看看，而她的帐篷离这里并不远，故而一出来就跟姜家这三位遇上了。
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他们是谁，但见他们给自己行礼，以为他们认识自己，便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说了声:“免礼。”
姜家三兄妹倒也没想到她会停下来跟他们说话，不禁有些为难。
她说了免礼，他们就应该回谢一声以示恭敬，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啊，这句回谢该怎么说？
夏昭见他们不出声，也意识到了他们或许也不认识自己，失落了一瞬间后她又释怀地笑了笑，刚准备告诉他们自己是谁时，对面的一个小姑娘就抬起头看向了她。
姜嫣一向胆子大些，想着虽然她们没什么官职爵位，但他们是皇后的姊妹啊，倒也没有那么卑微，犹豫了一下后就直起了身，看向了眼前的贵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