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夏昭见他这幅来者不善的模样也是心中一沉,原先还温柔的神色瞬间冰冻,阴阳怪气地说:“皇兄真是好个“圣人君子”,在别处受了气,跑我这撒疯来了?”
说着她眼睛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手掩唇一笑,不胜娇俏,高兴地说:“我说我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呢,原来是皇兄不开心啊!”
璟帝气得后槽牙都咬紧了,想到自己等会儿还要告诉她,秦瑜回来了,他也准备顺势而为,安排他们见一面的事,他就恨不得破罐子破摔算了。
让他们知道又如何,被言官们指着鼻子骂又如何,他是天子,他可以罢免他们,或者,干脆杀了他们!
璟帝也不说话,只用他那刀锋般目光看着夏昭,直到她也维持不下去那矫揉造作的笑。
夏昭收了笑,面色淡漠地看着璟帝,说:“有什么话赶紧说,说了就赶紧滚。”
“这就是你对孤说话的态度?”璟帝面有沉怒。
“嗯,不然呢?”夏昭慵懒地用手支着下巴,偏着头挑衅地看着他。想着以前都是她被气得半死,而璟帝却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如今情况颠倒过来,她也算体会了一把璟帝的快乐。
只是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这个一向心态平稳,稳如泰山的伪君子也稳不住了。
璟帝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夏昭得意,缓了缓后,他忽又凉薄地笑了起来,说:“秦瑜回来了。”
夏昭僵住了,而后缓缓坐正了身体,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他的笑意在加深,目光却十分阴冷,说:“他是跟着镇国大将军一起回来的,孤今日还在凤苑设宴犒劳了他们呢。孤本来念你们有青梅竹马之谊,还想让你们见一面的,但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夏昭倔强盯着璟帝,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开口认输,向他低头服软。
她咬得太狠,没一会儿,血腥味就弥漫于她的唇舌,让她恶心地想吐。
血腥味恶心,夏璟更恶心!
璟帝见她都要哭了却仍旧不发一言的倔强样子,心里愈发烦躁,没什么耐心地转身欲走。
“皇兄!”夏昭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有些绝望地叫住了他。
璟帝脚下骤停,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的躁郁之气渐渐消散。
“皇兄,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美人垂泪,梨花带雨,真真惹人怜爱,但璟帝却不曾回头看一眼。
璟帝愉悦地抬手理了理衣袖,而后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外走去。
“皇兄!原谅我吧!”夏昭内心屈辱无比,哭得越发厉害,却又因为想见秦瑜一面,不得不去追璟帝。
“求你让我跟他见一面吧,皇兄!”夏昭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哭着说:“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皇兄,你就让我见见他吧!求你了,求求你了!”
璟帝不为所动,径直走着,感觉到夏昭就要追上他了,冷声说:“拦下她!”
话音一落,周围的侍女纷纷聚了过来,拦在了夏昭的前面。
夏昭隔着人墙望着璟帝的渐渐远去背影,抬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不想再泄露一丝软弱而可耻的呜咽。
直到她再也看不见璟帝的身影后她才缓缓放下手,吸了吸红红的鼻子,微微仰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她心里名为“怨恨”的情绪暗暗生长,压迫着她清明的思想,让她变得有些如梦般的飘忽、颤抖。
她沉默地推开那些离她太近的侍女,转身向着自己的寝殿走去,步伐时快时慢,身影孤独而决绝。
她几步跨入殿门,将那些跟随而来的侍女关在了门外,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昏暗烛火,身形踉跄地向着房间更深处走去。
门外的侍女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远处宁女史快步赶了过来,看着紧闭的房门也皱起了眉。
宁女史看着周围这些紧张的小侍女,冷声说:“都下去吧。”
“诺。”小侍女们低着头退下了。
宁女史侧身站在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全神贯注地听着屋里的声音,以防昭仁公主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伤害自己。
夏昭走到了自己的床榻前,突然戾气横生,抬手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咬牙扎向了自己的大腿。
宁女史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压抑的闷哼声,也不犹豫,抬脚就踹开了门,毫无偏错的快步跑到了蜷缩在地上的夏昭身边。
她利索地蹲跪在地上,伸手摸向夏昭双手捂着的大腿处,强制搬开了夏昭的双手,看见那里隐约插着一根已经断了的玉簪。
“来人,掌灯!”宁女史偏头冲着门口喊道。
她刚刚踹门的动静太大,已有两三个侍女小跑着赶了过来,听到了她吩咐后慌乱地转身想去拿别处的烛火来点灯。
恰巧后面赶来的人有提灯的,众人赶忙拿着那烛火进屋点灯。
屋内渐渐明亮,宁女史看清了夏昭腿上的伤,见周围没有出流出太多的血,估摸着是没有扎在血管上。于是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吩咐旁边的人避开公主腿上的伤,将她抬到床上躺着。
夏昭疼得面色发白,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但她没有喊疼,咬牙硬挺着,一言不发地任由那些侍女动作着。
“把公主的四肢按住。”宁女史十分镇静的下令,随即四个侍女上前压住夏昭的手和腿。
宁女史从腰间取出了一个薄如蝉翼的晶石薄片,约有两指宽,半指长,动作利落的划开夏昭伤处的衣服露出里面的皮肤,而后左手两指压住伤口的上下半寸处,右手快而稳地拔出入肉约一寸的半截玉簪。
夏昭前面已经疼到麻木,如今拔簪子倒也不觉得有多疼,只觉得按住她手脚的几个侍女劲可真大啊,而且她们也太紧张了,手心都出汗了。
宁女史双手用力,将那伤口深处的淤血挤了挤,而后一边用干净的毛巾擦血,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好了,松开公主吧。”
说完她将脏毛巾递了出去,拿过消炎止血的药粉给公主敷上,再用干净的白布条包扎伤口。
夏昭垫着枕头,看着宁女史熟练地给她包扎伤口,轻声问:“宁女史以前做过医女吗?”
“嗯。”宁女史简洁地点了下头,并不多言。
夏昭仿佛忘记了先头的不快,目光探究看着永远疏离冷漠地女史,缓缓露出了一个柔软,但又含着不明情绪笑。
宁女史包扎好伤口后,起身神情坦然的看向公主,说:“公主,奴婢唤人来伺候您洗漱。待会儿奴婢为您守夜。”
“嗯,好。”夏昭又想起了开始的事,不禁有些神情黯然,连宁女史今日多跟她说了些话也没能让她感觉到开心。
--------------------
第6章 秦家
====================
夏昭闭着眼睛,却是一直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夏璟嘲弄的嘴脸,一会儿是年少的往事,以及往事里瑜哥哥模糊的面容……
他们已经分开快四年了,于她而言就像是过了半生一样,她被璟帝无情地摧残着精神,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她心力交瘁而不胜厌烦。
她现在三天两头的情绪崩溃,记忆也开始有些混乱,如今回想那些少年往事,发现自己竟有些记不清瑜哥哥的脸了。
她只记得他很好看,但鼻子如何,眼睛如何,她都记不得了。
她仔细地翻阅记忆,努力回想他的模样,却是越想越觉得模糊。
这还不到四年啊,她就模糊了他的面容,那以后呢,她会不会忘记得更多,到最后瑜哥哥在她的记忆只是一个朦胧的身影?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一种难言的恐慌笼罩着她。
不,她不要这样!
她下意识地侧身,想蜷缩四肢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却不小心压到了腿上的伤,疼得她一下子僵住了手脚,复又缓缓平躺着,暴躁地抬手抓自己的头发。
她多想再见他一面,记牢他的样子,哪怕从此分开,她也至死不忘。不忘记他的样子,也不忘记以前的自己。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瑜哥哥,害怕永远被困在这里,害怕自己真的如此憋屈地死在这春和宫里。
夏璟!夏璟!
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对她啊?
这个问题她问了无数遍,但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答案。
她猛然睁开了眼,其中的怨憎之色浓郁。如果有可能,她也要夏璟尝尝这种失去自由,被人拿捏把玩的滋味。
有光亮了起来,夏昭像是被惊扰了一般,立刻侧目望向外面。
是宁女史,她拿着盏灯走了进来。夏昭不知道她来干什么,就睁着眼睛一直无声地看着她。
宁女史看见她还没睡也不意外,将灯放在一边的案台上,轻步走到了她的床榻前,然后在她防备的目光中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夏昭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宁女史这是在看她有没有发热。
这让夏昭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和乳娘,她们也曾摸着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热。
宁女史收回手,用没什么感情的声音问:“公主,可是那里不适?”
夏昭摇摇头不说话,只用一种类似于怀念的目光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女史似乎是极轻地叹了口气,轻到夏昭都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宁女史站起身,还是平时那样淡漠的样子,说:“公主好生睡吧。”
说完她就转身拿着灯走了出去。
夏昭看着房间又恢复了幽暗,心里很是惆怅失落。她的母妃再也回不来了,而她的乳娘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夏昭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别再想那些难过的事了,赶紧睡,睡着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后来等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时已是卯时,外面的夜色已缓缓褪去,天边渐渐透出白光。
宁女史仿佛知道公主大概是什么时辰睡着的,所以她走出公主的房间后直接吩咐那些侍女,让她们晚些时候再去伺候公主洗漱,而后又去小厨房让厨娘做些清淡爽口的膳食。
做完了这些事她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卸了妆发,准备小睡一会儿,让人巳时叫她。
其实为公主守夜一般是两个侍女轮流守的,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可她昨晚不放心公主,怕她又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直接自己守了个通夜,等天蒙蒙亮时才出来换人。
一宿未合眼,她也确实困了,很快就睡着了。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还是多少让她有些心惊,总之她做了些不好的梦。直到巳时到了,她被人叫醒了才结束了那些噩梦。
梦醒后她皱起了眉,缓了缓神才起床梳洗。
“公主醒了吗?”宁女史说完便用洗面盆里的温水洗脸。
“回女史,还睡着呢。”小侍女把干毛巾递给女史,犹豫了一下后又问:“女史,公主的伤严重吗?”
女史接过毛巾擦脸,说:“还好,反正最近是走不了路了。昨夜的事陛下知道了吗?”
小侍女点点头,说:“今儿天一亮就把消息送过去了,刚刚张公公还带人送来了轮车与手杖。”
“嗯,公主寝殿的门昨夜被我踹坏了,有些合不上,待会儿等了公主起了后就去找个木工来修一修吧。”宁女史坐在梳妆台前挽着头发。
“诺。”小侍女走到宁女史身后,拿起梳子说:“女史,让奴婢来帮你梳头吧。”
“不用。”宁女史动作麻利地挽着头发,说:“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诺。”小侍女已经习惯了宁女史的疏离,顺从地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宁女史挽好了头发,准备去戴簪子,却看见了一根款式简单的白玉簪子,手一顿,又想起了公主昨夜扎进腿里的半截玉簪。
公主近两年的情绪都不好,很容易偏激,但她每次被陛下刺激了也只会伤害自己,而不是来折磨她们这些下人来发泄不满。
每次看着公主崩溃的样子,她也会想,公主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次公主的簪子是扎向了自己的大腿,那下次会不会是扎向自己的脖子呢?
公主若自戕了,那她们十之八九也是活不成的。
宁女史幽幽地叹了口气,手指往旁边一移,选了一个梅花款式的银簪别在了头上。
春和宫里一片低压,无人敢高声言语,安静得没有几分人气。与此相比,宫外的将军府可是热闹,秦家三代人一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大家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说什么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将军府上,秦老太爷正在后院开辟出的菜园子里,给他那片宝贝菜苗浇水,一家子人都围在那里给他帮忙。
帮忙也是次要的,主要是大家就下意识地想聚在一起说说话,珍惜这难得的团聚时光。
秦老太爷早年因在战场上伤了腿,落了腿疾后便很少上战场了,到后来先帝怀疑秦家,秦老太爷直接退出了前线,带着一家老小回了长安,让秦峥一个人留在了边关坐镇。
先帝见他们这么自觉,可能也是心上过不去,还给他封了个安国侯,二等爵,也算是保了秦家后代的的富贵吧。
秦老太爷回长安后,整天没点事做闲得慌,本想靠管教孙子来打发时间呢,但孙子被送进了宫,轮不到他来管,所以他干脆跟老婆子一起把后院的一片空地翻了土,靠种菜来打发时间。
“唉!”秦老太爷见秦峥一脚踩进菜地里,把一苗小青菜踩歪了不禁重叹一口气,急说:“你快出去,快出去,笨手笨脚的,把我的菜都踩坏了。”
秦老太爷可宝贝他这些菜了,哪怕是很久没见的儿子,也照样不能把他的菜踩坏了。
“好好好,我马上出去,爹你别生气。”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秦大将军被自己爹这样说也不禁有些窘迫,尴尬地笑了笑,轻抬脚地走出了菜地。
秦老夫人也是将门之女,年轻时还上过战场杀敌,脾气素来比较火爆,见儿子踩苗菜都被骂,直接举着水瓢就不客气地训自家老头,说:“老头子你干嘛呢,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就踩了苗菜嘛,你看你那个样子,就跟啃你一口肉似的,我都懒得说你。”
“哎呀,娘别说了,爹不是那个意思。”秦峥赶紧去给自己娘顺气。
儿媳月娘也赶紧上去拉着婆婆的手,笑着说:“娘,快午时了,我们去厨房里看看饭菜都好了没。”
“我又没说什么,你个老太婆凶什么凶啊。”老太爷被秦老夫人这样一凶也觉得没面子,梗着脖子为自己辩驳,但声却小了不少。
“哼,你自己在这慢慢给你的宝贝菜苗子浇水吧,我们走了。”秦老夫人转身对着另外几个人说:“走吧,别理这老头子了,我们去吃饭。”
“嗯,好。”秦峥与自己媳妇一左一右的扶着秦老夫人走了,走时还不好意思地扭头对秦老太爷说:“爹,你浇完了也赶紧来吃饭啊。”
“哼!”秦老太爷脸都气红了,却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他一转身,正准备继续浇水时却看见了菜园子另一头的秦瑜,也不知道那小子在想啥呢,蹲在那对着菜苗子时不时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