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骨子里的警惕让她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滑向不远处的船,关注着他们的动向。
今天天气好,游湖的人多,除了一些乌篷船在这湖面上飘着,还有一艘豪华精美的双层画舫在,远远地都能听见画舫里传来的丝竹声,说不出的奢靡享乐。
随着画舫的靠近,宁女史也听见了乐器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锦袍公子拿着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画舫二楼的甲板上,身后还紧跟着两个小厮以及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
因为距离和角度的问题,宁女史只看得见他模糊的侧脸,但纨绔子弟的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宁女史又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而那画舫上的男子吹了吹冷风后头痛更甚,不禁难受地低下了头,再一抬眼他的视线就刚好落在了不远处秦瑜所在的那条乌篷船上,看见了秦瑜的侧脸。
他一个激灵,酒似乎醒了一半,下意识转身躲避着,随后为了确认一些事情,他快速回了画舫里面,顺着楼梯去了一楼,让船夫离秦瑜所在的那个乌篷船再靠近些,自己则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窗后仔细又确认了下乌篷船上的人。
的确是秦瑜,而他身边那个带着帷帽,半撩着纱帘的美貌女子也是个熟面孔。
在确认了人后,男子关紧了窗户,果断地让船夫靠岸,下船坐着马车回了自己的宅子。
宁女史见那画舫在靠近了公主的船后就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观察着情况,然而不过片刻那画舫又调了个头,直直向着岸边划去,随后一刚人从走出了画舫,随着马车离开了。
宁女史总觉得不太对劲,却又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只得再回想一下刚刚发生的一切,看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
长安城,春和宫里,璟帝下朝后没有一如既往地去处理奏折,而是独自去了春和宫。
他知道今日便是夏昭的生辰,他曾在春和宫为夏昭过了三次生辰,不过他没有给过她一次礼物,不仅如此,他还会在这天给她添堵,直到夏昭气到情绪失控,摔东西泄愤。
由于他以往恶劣的行径,昨年夏昭生辰那天,他去时她本来都在用午膳了,见他来了准备跟她一起吃,她直接掀了桌子。
而他呢,也没发火,只是下令让整个春和宫的人陪着她饿了一天。
本来想饿她两天的,可才一天她就因为这种屈辱气得在房间里用衣服拧成绳上吊,要不是宁女史发现的及时,估计她也没了。
璟帝走进了夏昭已经重新修好的寝殿,里面的陈设还是布置成了以前的样子,但宫殿的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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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宝贝,生辰快乐。
第63章 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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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慎多疑是暗卫的特性,宁女史白天游完湖后还是觉得那画舫有些奇怪,总觉得那画舫是刻意靠近了公主的船,而后匆匆离去也定有原因。
所以她在公主睡下后离开了白府,找到了隔着几条街的甲卫家,他现在也有个新身份——一个开着茶水铺子的老板,只是他不似别家老板那般热情,所以生意不怎么好。
她翻进了甲卫的院子,敲了他的门,隔着门将白天静湖上的事告诉给了甲卫,让他去打听下今日在那画舫之上的贵客是谁,看看是不是长安来的。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悄无声息地回了白府,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睡下了。
五天后,长安,荣国公府,柴茜云收到了一封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信上没有落款,但她知道是谁写的,满怀期待的打开信封,却在看完了信后气愤地浑身颤抖。
她捏紧了手里的信,随后满怀恨意的将它撕了个粉碎。
她自认不算恶人,可若有人践踏了她的尊严,她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没过几天,一个老家在青州的太守写折子问璟帝安,并在文末说起了一件趣事,说自己回老家探亲时看见了一清俊公子,像极了年轻时的秦大将军,感慨天下居然有这样毫无关系,却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
这个折子被送进了行政殿,如一些人所愿的那般被璟帝看见了。很快的,正全国各地寻找夏昭的三千暗卫很快就去往了青州。
青州,夏昭如往常一样吃了饭后就去外面闲逛,宁女史一脸愁容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后,夏昭转身看向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阿姊,别这样闷闷不乐了,开心点吧,我们去鹤楼吃蟹吧。”
宁女史开心不起来。
前段时间她让甲卫去查画舫上的客人,然而等甲卫他们赶去那客人落脚的宅子时那里已是人去楼空。
那时他们就确定了那画舫上的人确实有问题,青州已不再安全,他们当即就决定带公主离开,去另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想,天下之大,总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她们在暗卫们的保护下,一路南下,打算先找一个偏远的地方避避风头。
那是逃亡的第二天夜里,公主睡不着,披着外衣站在客栈窗户前看星星,她亦默默地陪着公主。
良久,公主叹了口气,说:“阿姊,我们回去吧。”
她心头一震,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公主沉重地呼吸着,说:“阿姊,只要我在青州的消息传回了长安,那么无论我们跑得有多快,皇兄的人定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我们,而那些帮助我们躲避逃跑的人也会被牵连。”
“且他越晚找到我们,他的愤怒就会越大,他的愤怒越大,那些曾帮助我们躲避的人就会越惨。”
“我无法装作不知道这些,我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宁女史沉默良久,说:“你是公主,他们本就应该为你牺牲,这是他们作为下属,作为奴仆的本分。”
夏昭平静看着她,反问:“你真得认同你说的吗?”
宁女史哑然。
夏昭了然地微笑着,说:“阿姊,其实你并不认同某些规则,你的内心比谁都逆反。”
宁女史默认了这一点,随后忧愁地看着她说:“公主,你的心太软了,这在有些时候并不是好事。”
“或许吧。”她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点。
然后他们就又回了青州,等待命运的降临。
鹤楼上,夏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吃被处理好的蟹肉,一边看远处的风景,心情也算平静。
她甚至还能语气和缓地问宁女史,说:“阿姊,你说我二哥的人什么时候会到?”
宁女史估算了下时间,说:“这都过去十天了,应该快了。”
“这可真折磨人啊!”夏昭幽怨地叹气,说:“我就像个等待判刑的囚犯,天天都惶恐不安的等着,夜里觉都睡不好。”
“小姐,你真得想好了吗?”宁女史再一次向她确定这件事。
夏昭说:“想好了。”
“那阿姊你呢?”夏昭认真地看着她,说:“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你真的要跟我回去吗?”
“当然。”宁女史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怎么能独自离开呢?得到过短暂的自由,再次回到春和宫的公主只会比之前更痛苦,若没有她,谁又能照顾好公主呢?
她们食不知味地吃了饭,从鹤楼离开,没走多久就遇见了白府的下人,说是有客来访,让她们赶紧回去。
夏昭以为是璟帝的人来了,瞬间惊惧得耳朵嗡鸣,后背涌出了薄汗,僵直地如同一个木偶,过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坐上马车回去了。
到了白府一看,原来是秦瑜来了,但与以往不同,他这次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
她不想把秦瑜卷进来,所以并没有写信给秦瑜说青州发生的事,但秦瑜还是知道了这一切,也不知他是有自己的眼线,还是谁出于关心她而将消息传给了他。
屏退了旁人后,秦瑜沉了脸,说:“昭昭,我在你眼里真得这么无能吗?你为什么不主动将此事告诉我,让我为你分忧?”
秦瑜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她一直强撑着的平和在此时破碎,委屈得直掉泪。
但她哭也是没有声音的,只是倔强得看着他,一声不吭。
“昭昭。”他叹了口气,认输地走到她身前,将她抱在怀里安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无可奈何地说:“我公主啊,你不该这么倔强。”
“有时候我希望你能任性些,自私些,甚至学会一些适当的软弱,以免独自承受那么多的煎熬苦痛。”
夏昭呜咽出声,捏着拳头锤了下他挺括的后背,说:“你能不能不要怪我……我受不了你那么对我。”
他的心都要碎了,低头亲吻她的头顶,诚恳又怜惜地说:“对不起,我的好昭昭,我不该那么说话。我知道你是好意,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太担心你,太想跟你一起面对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秦瑜见哄也没用,怕她哭得没力气了,就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放在了椅子上,让她坐着靠在他怀里哭。
他知道她这是感到委屈了,哭出来也好,免得压在心里憋出病来。
过了一会儿,夏昭哭累了,但整个人却是轻松的。她安心地靠着秦瑜,时不时小声地抽噎一下。
秦瑜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昭昭,我要陪你回长安。”
夏昭一方面觉得不妥,一方面又很信任秦瑜,觉得他既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故而冷静想了一会儿后便点头同意了。
她其实很怕回去,光是想想都觉得呼吸困难,生不如死,可如今有了秦瑜陪她一起面对,她心里的恐惧也就少了很多。
秦瑜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地说:“昭昭,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该东躲西藏的活着。”
就这样,他们不再等璟帝的人来,自己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几个护卫,告别了白府的人,坐着马车向长安而去。
与此同时,秦大将军也写了封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回了长安,上面写着齐军异动,恐不日开战。
随着折子一起到长安的还有一封信,折子上写的是国家大事,信上面写的却是私事。
璟帝先看的折子,对要开战一事早有预测,且早就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粮草军饷都不发愁,故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随后他又顺手打开了那封私人信件,却在看完了信后沉下了脸。
烈日当空,空气燥热,夏昭坐在马车里却是手脚冰凉,紧张得面色发白。马上就要到长安城了,她心生畏惧,求生欲让她很想跳车逃亡。
她想让自己冷静一些,不要那么害怕,可越是想冷静,她就越紧张,甚至到最后她的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
马车里闷热,宁女史坐在夏昭左前方的软垫上,正拿着团扇在给她扇风的,最后见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对,默默放下手里的团扇,犹豫了下还是抬手握住了夏昭冰凉的手。
夏昭浑浑噩噩地抬头看向宁女史,见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阿姊,我没事。”
宁女史蹙眉,见公主这样她心里很是焦灼,可她也无力改变局面,便也只能叹息着收回手,沉默以对。
“昭昭。”马车外传来秦瑜的声音,夏昭闻声望去,车窗外是秦瑜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
夏昭的视角看不到秦瑜的脸,但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她也觉得安心了不少。
“我们到长安了。”秦瑜抬头看着不远处高高的城墙,城墙上的士兵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边,吹响了哨声,一队二十人左右的队伍就从城门处涌出,向着他们跑来。
观其穿着风貌,乃是天子近卫——羽林卫。
前面正在排着队登记进长安的商队见此动静也纷纷好奇地张望了起来,猜测着来者是何身份。
“瑜哥哥!”夏昭也听见了动静,肉眼可见地慌了神,下意识地移到车窗前,想离秦瑜近一些。
“好昭昭,别怕。”秦瑜骑马与马车并行,将左手伸进车窗,用力握住了夏昭颤抖发冷的手。
怕是没有用的。
“嗯!”夏昭点头深呼吸压住恐惧,而后松开了秦瑜的手坐回了原位,开始整理自己的仪态。
马车被军队围着驶进了长安城里,然后为首的将领下马对着秦瑜抱拳行礼说:“少将军,陛下口谕,让你回府候审。”
秦瑜下马对着眼前的羽林卫首领抱拳行礼,随后从袖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信递给他,说:“白大人,末将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误会,这是末将关于此事的汇报,烦请大人帮我转交给陛下。”
“诺。”白大人双手接过信放好,随后走到马车前,对着马车恭敬行礼,说:“长公主,陛下让属下接你回宫,请长公主移步。”
不远处的确是停了一辆更豪华的马车,由四匹马拉着,非一般人能受用。
但换马车不是重点,确定昭仁长公主的身份才是目的。
“白大人。”马车里传来一个平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女声,说:“公主舟车劳顿,此刻已是疲累至极,就直接坐这马车回宫吧。”
白大人猜到了说话的人是宁女史,虽然他也相信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君,但有的过程该走还是得走。
“长公主,卑职冒犯了。”说完后他就抬手要推开马车门,看一看马车里的人。
“放肆!”宁女史厉声呵斥,支起一边膝盖,作起身状。
白大人的左手腕被牢牢抓住,他后背瞬间绷紧,右手按在了佩刀上。
他克制着情绪看向秦瑜,肃然问:“将军何意?”
秦瑜脸上仍有淡笑,然目光冷漠,语气平直地说:“白大人,公主累了,直接回宫吧。”
“诺。”白大人缓缓收了手,而后不再拖拉,让一个羽林卫替换了原来的车夫,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部队向着皇宫而去。
秦瑜目送着夏昭的马车走远,眸色深深,心也一点点地下沉。
“主子?”身边的下属唤回了他的思绪。
“回吧。”秦瑜收回了目光,看也不看那四个留下来监督他的羽林卫,带着自己人就回了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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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我的昭昭女儿。
第64章 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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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宫啊,那华丽的的宫殿,因为恨而成为了压迫人的囚笼。夏昭仅仅是站在了它的门前,那些不好的记忆就吞噬了她的理智,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她害怕回到这里,害怕面对璟帝的恶意,她的人生就要被那恨意摧毁了,而她只能绝望承受着。
她面色苍白如雪地站在春和宫的大门前,无法再前进一步。
“公主,走吧。”宁女史适时地扶住了她颤抖的手臂,与她一同走进了春和宫。
春和宫内,璟帝站在莲池边的凉亭里观鱼,面上看不出喜怒,但背在身后不停摩挲的手指却表明了他此刻内心的躁动。
听见了不远处的动静,他回身看去,看见了被宁女史扶着,神色麻木的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