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一定是痛苦的,于是他躁动的情绪得到了安慰,通体舒坦地坐了下来,等着夏昭的靠近。
等了好一会儿,夏昭才缓步走了过来,坐在了他对面,神情死寂,犹如被人抽走了魂魄,独留空壳在此。
璟帝大大方方地看着她,欣赏着她此刻那种空洞的美丽,随后说:“看来在外面过得不错,人都长胖了,嗯,还晒黑了。”
夏昭对他的调侃报以沉默,因为已无话可说。
“你不想说话吗?”璟帝浅淡地笑着,语气平缓地说:“那谈谈宁女史呢?她可是背叛了孤啊,按理来说我就算一刀砍了她的头都算便宜她了。”
夏昭抬眸看他,说:“她有何错?你让她看紧我,保护我,而我当时要走,她若拦我,留下的就是我的尸体。那我死了,皇兄会高兴吗?”
“你不会高兴的!”夏昭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说:“你恨我,但又不希望我死,因为你太孤独了,太痛苦了,你要我陪你一起孤独,一起痛苦。”
璟帝笑容僵住,说:“你很看得起自己啊。”
夏昭嘴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反问道:“不是吗?”
璟帝看着她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昭昭,是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会这么放肆。”
“哼!”璟帝冷笑一声,微微偏移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宁女史,说:“过来。”
宁女史闻言快走了过来,然后垂首跪在璟帝面前等候发落。
璟帝看着宁女史低垂的头颅,问:“你背叛了我,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在明智的天子面前狡辩是自寻死路,于是宁女史无一句开脱的话,只答:“陛下应该杀了我。”
“但奴婢不想死,所以求陛下赐奴婢一条求生之路。”
夏昭看着,听着,但因知道璟帝就喜欢看她痛苦,所以她不仅不能求情,甚至都不敢流露太多关心,只能坐在那里,无助地等着璟帝的宣判。
璟帝又把目光落在了正屏气凝神的夏昭身上,语调轻松地问:“昭昭,你说呢?”
夏昭的呼吸都停顿了片刻,随后斟酌着用词,卑微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然希望她好好的。皇兄,你会让她活着吗?”
说到最后她仿若哀求,摆出柔弱的姿态,企图打动上位者强硬的心。
璟帝欣赏着她此刻柔弱的美丽,如同看一幅绝世名画。
可他清楚,这不过是美人惯用的伎俩罢了,她们总喜欢顶着美丽的脸,做出楚楚动人的姿态,让人心生怜惜。
但她们美貌的皮囊下谁知道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呢?
就像当年的安贵妃,仙子一般的美貌,说起话来也是温柔可亲,他曾经也把她当个好人,发自内心的亲近她,可当他在大雪天,跪在她宫门外为自己母亲乞命时,她却闭门不出。
明明之前他们相处也算融洽,他还抱着她年幼的宝贝女儿——夏昭,说要永远保护妹妹。
思及往事,璟帝虽仍是淡淡地笑着,但目光却越来越冷,看得夏昭心惊。
璟帝说:“孤决定赐她……”
“皇兄!”不好的预感让夏昭失去了理性,不管不顾地起身快步走到了璟帝身边跪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哭着哀求着说:“就当赐我一条生路好吗?没有宁女史我活不下去的,求求你了,你不是要我在这里陪着你吗?我死了又怎么能陪着你呢?让她活着吧,我再也逃了。”
璟帝用力地扯出自己的衣袖,眉眼冷酷地说:“滚!”
“你以为你是谁?”璟帝冷眼看着惊慌失措地夏昭,鄙夷地说:“孤留你一命是孤仁慈,你若不知好歹地死了,孤只会把你与你母妃的骨灰一起拿去喂狗!”
夏昭双手撑在地上,抬头泪眼而视,却不肯再哭一声,默默忍受着他的侮辱,只希望他能发泄完怒火后就能收起杀心,放宁女史一条生路。
愤怒中的璟帝扭头看向此刻已伏地而跪的宁女史,说:“你以前不过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暗卫,是孤给你姓名,给你身份,你有今日全是孤的恩赐,但你不知感恩,反而选择背叛孤!”
“你……”璟帝看着她贴着地面的头颅,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杀了她!杀了这个叛徒!
“陛下!”宁女史的声音很是低沉,却又带着一丝决绝,她说:“陛下,奴婢从来没有忘记你给我的使命。”
当年,初登大宝的帝王在纸上写了一个“宁”字,赐她了一个姓,随后又神色平静地说:“孤有一个妹妹,这段时间正在闹脾气,你去替我看着她吧,别让她死了。”
他虽说得平淡,但她了解他,她知道他是在乎那位公主的,他希望她活着,在他的仇恨里好好活着。
所以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公主,希望公主不要枯萎得太快,努力熬到君王打开心结,放下仇恨的那天。
到那时,君王会得到解脱,公主会获得自由,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宁女史维持着伏地的姿态,说:“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才有今日。”
璟帝愣了一下,认真看了一眼宁女史,随后低头自顾自地笑了,嘲弄地说:“是了,原是这样的因果。”
“皇兄……”夏昭不敢放松,警惕又畏惧地看着他,生怕他再度开口就是要赐死宁女史。
璟帝看向如惊弓之鸟的夏昭,眼神里是说不出的落寞与苦涩。
他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样的神色,这让夏昭有些无措。
还好,璟帝只那么看了她片刻,随即失意地站了起来,看着宁女史低伏的后背,说:“宁,你从此不再是我的暗卫了。”
说罢他就离开了,夏昭也不敢回头去看,只听着脚步声远了后才踉跄着跑到宁女史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夏昭松了口气,后怕地说:“皇兄这是放过我们了。”
宁女史轻轻点头,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沉闷,似乎是在难过。
回顾过往,她与夏璟,曾是主仆,虽然身份悬殊,但他们确实曾经站在同一屋檐下,于某些时刻平等地对视过,贴近过。
而如今,主仆缘尽,往日种种也已随时间葬去。
秦府,秦家人已经提前知道了秦瑜和公主的事,早就等着他回来呢。故而秦瑜刚迈进府门就被阿隐带去了秦老爷子那儿去了。
阿隐把秦瑜领进了屋后就守在了外面,防止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
屋内,秦瑜给老爷子行礼问安,老爷子坐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后眉头紧锁地问:“瑜儿,陛下怎么说的?”
秦瑜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陛下让我在家候审。”
老爷子啧了一下,倒也在意料之中,回过神后见秦瑜犯了这么大的事还这么冷静,不禁不满地训斥道:“你小子,胆子挺肥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几个脑袋啊,敢私藏公主!”
秦瑜放下杯子,正色道:“我可没私藏公主。宫里也没说公主失踪了,我只是听消息说齐国人绑走了我们夏国人,我去救人罢了。当我发现他们绑架的是公主后我自己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老爷子气笑了,说:“那救了公主为何不上报?”
秦瑜想也不想地说:“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我都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发现公主病得不行了,没办法只得先送她去治病了。你看,这不公主病一好,我就亲自送她回长安了嘛。”
“你就打算这么跟陛下说?”秦老爷子眼睛都瞪大了。
“事实如此,我还在启程回长安之前给陛下写了折子汇报了此事呢,不仅如此,我怕陛下误会,我刚遇见白大人,又给了他一封关于此事详情的书信,让他帮我转交给陛下。”秦瑜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秦老爷子沉默地捋了捋这件事,觉得这也说得通。
秦瑜回想了下自己写的东西,又说:“呃,爷爷,关于齐太子蔑视本国,绑架本国公主的事,我觉得此事太过恶劣,我提议对齐国宣战。”
“嗯?”秦老太爷一个激灵,随后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说:“瑜儿,打仗可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那是劳民伤财,流血牺牲的事。”
“我当然知道。”秦瑜神色正经,毫无玩笑的意思,说:“可是这场战争是避免不了的。”
“齐帝年纪大了,有消息说他得了重病,可能命不久矣,老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而他野心勃勃,统一天下是他的执念,不在死之前再打一次他不会甘心的。”
秦老爷子想起齐帝就皱眉,说:“他一向狡猾,可能重病的消息是假的,用来迷惑我们的。”
秦瑜说:“可他的野心是真的,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秦老爷子看着自己年轻的孙子,忧心忡忡地说:“孙儿,我总觉得你太年轻了,他只是跟你的父亲一起平定过一些小型的异族叛乱,你还没见过真正惨烈的战争,所以你才会如此冷静地提议开战。”
说完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沧桑地说:“当然,或许是我老了,心气不如从前了。但根据我对陛下的了解,如果不是齐国主动攻打我们,他是不会主动发起战争的。”
秦瑜见气氛有些沉重,便换了轻松些语气说:“爷爷说得不无道理,我也没想陛下会真的同意,只是想转移下他的注意力,别总想着为难我们罢了。”
“滑头!”秦老爷子咧嘴笑了笑,又关心地问:“你是不是还想娶公主啊?”
“当然!”秦瑜答得毫不犹豫。
秦老爷子摇头笑他痴得很,随即想起了儿子给自己寄的家书里说的事,乐呵呵地说:“好孩子,等着吧,说不定我们家很快就会办喜事了。”
秦瑜笑着看向爷爷,两爷孙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
争取十二月底完结。
第65章 如愿
=====================
这次回宫后,璟帝似乎并没有计较夏昭的逃跑行为,除了最开始吓唬了她后就没有再提此事了。
甚至他都不再限制夏昭的自由,允许她在皇宫里随意走动。
他的反常让夏昭感到意外,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夏昭内心的抑郁。
但当夏昭可以自由出去玩后,她反而不急着出去了。或许是璟帝的态度让她感知了什么,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开始畅想如果自己要在宫外住自己要带走什么东西了。
那是她回宫的第三天下午,她从一个放有她儿时玩具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个小巧圆润的玉锁,应该是她小时候戴过的。
她把玉锁拿在手里把玩,越看越喜欢,便试着给自己戴一下。这边才刚戴上,忽有侍女来报,说皇后来了。
夏昭与宁女史对视了一眼,有些愣住了,春和宫怎么会有访客呢?
随后如梦初醒,是啊,如今璟帝解了她的禁令,那么春和宫也就不是禁地了,而皇后作为中宫之主自然可以来。
夏昭起身整理衣裙,正准备去呢,一抬手摸了摸头发,糟了,自己今日没打算出去,因此也并未好好梳妆,只是将头发用一根紫色发带系在身后,用了根玉簪简单固定了下,若这般去见客未免显得敷衍散漫,便又赶忙叫雪莹来重新给自己梳了个发髻。
梳好头发后她就急匆匆地赶去见皇后了,怕晚了让皇后觉得怠慢。
而在她赶来的路上,侍女提醒了她一句,说是今天的皇后娘娘看着心情不太好。
夏昭蹙眉,心情不好?跟皇兄吵架了吗?可皇嫂看着是个注重体面的人,每次与她见面都是端庄中带着和善的样子,想必就算真与皇兄争执了,也是不会来找她倾诉的。
带着狐疑她走进了待客的正殿,皇后已经坐在那里了。
“昭昭,你来了啊。”皇后见她来了微微端正了下姿态,脸上是浅淡的笑意,但她眼睛里已经没有往日的神采,看着竟有些颓靡。
夏昭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如同一个彩色的旧纸人,虽看着仍有光鲜,但那双带着悲意的眼睛却透露了她内里已然破败,再禁不起风雨了。
“皇嫂。”夏昭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皇后微笑地看着她,见她青春正好,美貌动人,又想起自己今日对镜梳妆时发现眼角已生有细纹,不由在心里叹息,觉得岁月无情,催人盛放,催人凋零,从不停止。
夏昭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出声问:“皇嫂,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皇后轻轻摇头,说:“无事,只是想着你回来了,我应该来看看你。”
“哦。”夏昭应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得在停顿了一瞬后干巴巴地说:“我挺好的。”
说完她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还特意笑了笑。
其实也不怪她这般不自在,她确实跟皇后不熟啊,二人虽是姑嫂,但拜璟帝所赐,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说过的话可能都没有一百句。
呃,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讨厌璟帝,而皇后是璟帝的妻子,她虽没有迁怒,却也真得生不出多少亲近的心。
看出了她的别扭,皇后笑而不语,随后站起身,随口说:“昭昭,带我在这春和宫里逛逛吧,我还不曾看过这里的风景呢。”
“好……好啊。”夏昭打起精神跟她一同走了出去。
夏昭与皇后走在前面,宁女史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身旁皇后的两位贴身侍女,发现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有看到芸娘的身影。
奇怪,平日里芸娘作为皇后的贴身女史,一般情况下都是陪在皇后身边的,怎么今天却不见了身影。
前面皇后慢慢走着,随口问:“昭昭,你这段时间在外面快活吗?”
“嗯。”夏昭轻点头,却也没有要细说的架势。
皇后忽略她的戒备,自顾自地说着:“我没想过你还会回来。”
“我以为你宁死也不会回来。”
夏昭静静地听着,感受着皇后压制着的愤怒。
皇后幽怨地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回来呢?”
夏昭默了默,说:“因为我是公主,且又没有做错事,我应该光明正大的活着,而不是如犯人一样东躲西藏。”
皇后嗤笑,说:“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毕竟为了自由,为了与爱人长相厮守,有些东西也是值得舍去的。”
夏昭默然,不想跟皇后过多地讨论她与秦瑜之间的感情。
皇后又问:“你喜欢小秦将军吗?”
夏昭点头,坦然地说:“喜欢。”
皇后侧目看了她一眼,问:“有多喜欢呢?”
夏昭说:“很喜欢。”
夏昭谈话的兴致明显不高,但皇后不在乎,淡笑着说:“我曾经也很喜欢一个人,就像秦将军喜欢你一样,全心全意,不顾一切。”
夏昭有了些兴趣,问:“后来呢?”
“后来……”皇后顿了一下,说:“他成了皇帝,我成了皇后。”
夏昭语塞,居然是皇兄啊。
皇后见夏昭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莞尔一笑,说:“你觉得不可思议吗?昭昭啊,那时他还只是皇子,年轻俊美,温文尔雅,这怎么看都是近乎完美的一个人啊,且他对我也挑不出错来,这让我怎么能不沦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