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车还没停稳,许祁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一把拉开玻璃已经完全破碎的玻璃门,朝内唤去。
潜水店内陈列的商品东倒西歪的,像是被龙卷风席卷了般凌乱。
许祁踩着空子,小跑上二楼,拉开所有房间也没有找到爷爷的身影。
“找到了吗?”
许炤灵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没。”
许祁准备下楼。
“那可能是已经转移了,七七快下来,我们也得走了。”
许炤灵的声音还没说完,一阵地震无端出现。
上下起伏的地面让正踩在楼梯上的许祁东倒西歪。
屋子里物品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七七!快蹲下”
许炤灵急切地喊了一声。
等乒乒乓乓的声响过来,许祁才抱着脑袋抬起头来。
所幸砸下来的货架距离她只有几厘米远。
“我没事,妈,你怎么样?”
听到楼下的许炤灵发出一声使劲的闷响后,她的声音传来:“还行,快下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好。”
许祁摸索着扶手下楼,才发现许炤灵手臂被轰然倒下的货架砸伤了。
“不碍事。”
许炤灵看出她的目光,揉了揉乌紫的手臂,拉着许祁就往外走。
两人前脚走出潜水店没多久,许祁静躺了许久的手机终于传来了铃声。
许祁抬起屏幕一看。
发现是爷爷的来电,兴奋地接通电话。
“爷爷你在哪?!”
“爸,你没事吗?”
母女二人着急地询问听筒对面的人。
通话虽然恢复了信号,但那边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询问了很多遍才听清。
爷爷在避难广场。
海滨镇的避难广场正是司水祭坛。
听见爷爷没事,许祁两人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去往司水祭坛的路已经无法再开车前往了,许炤灵拉着许祁想步行到广场和爷爷汇合。
许祁转头朝灯塔的方向看了一眼,松开许炤灵的手。
许炤灵诧异地问:“七七?”
“妈,”许祁抿着唇说:“我要去找周禹京。”
许炤灵还想追问:“可是他……”
但她看见了许祁的眼神。
这股眼神她是认得的,是许祁从她身上学到的执拗的眼神,未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眼神。
许炤灵错愕。
“妈,你先去避难广场找爷爷。”
不等对方阻拦,许祁快步朝着灯塔方向跑去,“我找到周禹京就来和你们汇合。”
“七七!”
许祁唤出了小鱼。
一人一鱼沿着海岸边朝着周禹京家的方向奔去。
先前在车上还未察觉。
此时脚踏实地踩在这龟裂的地面上,许祁才感受到大地裂变的恐怖。
每一脚下去,都仿若踩在棉花上似的。
如若一不小心踩在“空心”的上面,那结果不敢想象。
沙滩上为游客修建的喷泉池子已经彻底干枯。
池子内的狮子石雕不断开裂,往下沙沙掉着石头粉末。
就连一向中意沙滩的海浪,也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往后缩,露出狰狞的石礁岸线。
吸附在石礁上的贝类失去海水的滋润也就没那么好运了。
仿若被太阳直射了一百天般,干枯地碎裂。
一阵热风吹过都能将它们坚硬的外壳吹散成粉末。
脚下的黄沙有些烫脚。
许祁谨慎地踩着看起来厚实的地面,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灯塔处行进。
整个海滨镇好似成了座空城。
一路上,她没有瞧见任何活人。
甚至连一向跋扈的野猫,此时也完全不见身影。
镇子里的植物全都失去生机,枯黄干瘪。
她远远看过去,甚至看不见一丁点儿绿色。
抵近周禹京生活的木屋。
许祁远远地朝着木屋和灯塔喊去。
“周禹京!”
可不论她扯着嗓子,用尽浑身力气怎么呼唤,都得不到任何答复。
许祁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脚就蹬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朝内寻去。
“周禹京,你在吗?”
她不知道周禹京父亲所说的对付「旱魃」的方式到底是什么,但她无比确信,对方一定回来仲艾镇了。
周禹京家里哪里还有以往整洁的模样,乱成一团。
书架上的漫画书散落一地。
藏在书架后方的落上一层厚厚灰尘的电动手柄和游戏机随意摔落在地面上。
他虽然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但本质上也只是一个男高中生。
原来他也爱看漫画、爱玩电动。
可许祁找遍了周禹京家里。
他不在。
难道是……
在「厉海」里?
许祁透过窗户朝外望去。
周禹京搁在窗户边上的画架斜倒在地面上,吸引了许祁的注意力。
许祁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将它扶了起来。
她记得,对方可对这画宝贝的不行,说什么都不给她看。
而随着她将画架扶了起来。
盖在水彩画上的白布滑落开来,将那幅未完成的画作暴露在了许祁眼前。
看见画作的许祁愣了愣。
颜色还未完全上完。
但许祁认得出。
这画的人……
正是那天她趴在灯塔上眺望无尽大海的自己。
还记得那天。
漫天星辰下,她睁大着双眼。
憧憬着无限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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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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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画像搁置在安全的地方,许祁踉跄跑出木屋。
她迷茫地朝四周一片荒芜看去。
周禹京会在哪?
是在「厉海」里吗?
许祁小跑至木屋后侧的院落里。
院落繁盛的植被已经干枯得比纸还薄。
她站在所处的位置上,凭借着记忆朝某个方向看过去。
周禹京曾在这里带她进入过「厉海」。
她还记得,按照进入「厉海」的方向,从这里往斜后方瞰过去。
那便是「水下古城」所在之处。
如果说……
「厉海」与现世相互呼应的话。
许祁的视线落在海岸边孤独耸立的灯塔上方。
果然是这里。
灯塔所处对应在「厉海」中的位置,便是「水下古城」。
她迅速朝着灯塔跑去。
“周禹京。”
许祁步至灯塔下方,蹲下身子往地面上摸了摸,眉头深深皱起。
只见荒芜一片的枯草,好似在进行着「复苏」。
枯黄的叶片在逐渐脱落,新的嫩芽从枯萎的枝干中冒出。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仿佛是在与时间赛跑。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激烈展开一场名为「复苏」的拉锯战。
只不过「复苏」还没完成,便又被枯萎覆盖。
「复苏」的速度远远不及枯萎所蔓延的速度。
以灯塔为中心,整片土地像是有心跳般,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如此往复。
植被尽管顽强地挣扎,还是未能逃脱枯萎。它们的叶片在寒风中渐渐凋零,最终化为一片凄凉的枯黄。
是周禹京……
是他在「复苏」。
厉海中到底在发生什么。
为何会无法完成「复苏」……
许祁双手打着颤,她能感觉到「复苏」的速度逐渐被枯萎所压制。
莫名的恐惧感占据她的全身。
那是对未知的恐惧,对难以承受结果的后怕。
她要进入「厉海」。
她要去帮助周禹京。
可是以往进入「厉海」皆是由周禹京引领。
她从未自行进入,也不知该如何进入。
许祁学着周禹京的模样,右手覆盖在左手手背上,紧紧按压在土地之上。
“北……北壬癸水,云雨……须臾。”
她绞尽脑汁还原周禹京寻常口中振振有词念的句子。
皱着眉悔恨为何没早点将其背住。
“听之不闻,包罗天地……”
她嘴里快速翻动。
她一遍又一遍地将咒语背诵。
可这些句子生讳又绕口,她根本不知道正确的组合方式。
她只能一句又一句地试、一遍又一遍地背。
可无论她怎样背诵。
手下的土地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枯萎滋蔓并没有就此因为她的动作而停滞下来,「复苏」的速度已经逐渐快要被淹没在一片焦枯之中。
许祁好似能感受到周禹京的气息在缓缓流失。
周禹京……
周禹京!你别走!
我还进不去……
许祁急得泪流满面,她就像浑身有一卡车的劲,却使不出丁点儿来。
如击打在棉花上般软弱无力。
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掉落在干枯的地面上。
不到半秒就被蒸发成白烟。
分明说好的,不管有再大的困难都由两个人一起面对的。
他是「司水」,而她是祈女。
他们两人本就双生。
为什么……
为什么不带上她。
周禹京口口声声说要以司水之名起誓保护她不受伤害。
但他有没有想过,也有人想要拼尽一切保护他。
周禹京的生命对许祁而言,同样重要。
枯萎像是抽走了许祁身体里的所有水分。
许祁喉咙干渴得像是有人在用刀片刮。
她没有停止诵颂。
一遍又一遍重复周禹京口中曾说过的生讳词语,她祈祷着手中出现绿光,那道指引她前往「厉海」的绿光。
也不知道重复了多遍。
许祁感觉身体好像要没了力气,眼前的视野被泪水模糊得快要看不清。
怎么可以这样。
她明明答应过许炤灵的,要保护好自己。
可现在……别说是周禹京了,她连自己都没保护好。
她转过身,无力地躺在枯槁之中,睁开眼朝天空看去。
为什么连天空都是一片荒黄。
这个世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目光空洞而迷茫,凝视着那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天空。
许祁的脸色苍白,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恐惧、无助和绝望交织而成的泪水。
许祁徐缓闭上眼睛,发自内心虔诚地祈祷。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
请听见她的祈祷,救救周禹京,救救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
然而回答她只有一片沉寂。
她的身体似乎被时间凝固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由冷风和尘埃拂过她的面庞。
周禹京对她而言似乎已经遥不可及,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许祁颤悠地掏出手机,拨通了许炤灵的电话。
“妈……”
她才刚刚开口,就听见许炤灵近乎哭腔的声音。
“七七!你在哪里,我找到爷爷了,你快来避难广场。”
通话信号仍然没有完全恢复。
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听不大清。
“妈……”
听见对方的声音,许祁涨红的眼再次泛起泪光。
她的声音微弱。
许炤灵根本听不清她的声音,对着听筒说:“喂,能听到吗?七七?”
许祁躺在枯槁的地面,凝视着天空,寻找着一丝救赎。
她对着手机自言自语般说:“妈,我进不去……我进不去「厉海」,我找不到周禹京。”
许炤灵听不大懂:“进不去哪?厉海?你在说些什么。”
许祁捂着眼睛,眼泪顺着指缝流出。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复苏」在渐渐衰退,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司水」……
在消亡。
太阳已经失去了光芒,只剩下一抹惨淡的红光,像是末日的最后一丝灿亮。
要结束了吗……
她缓缓放下手机,刚想挂断通话时,听筒对面传来了爷爷焦急的声音。
“许祁,进入「厉海」需要的执念。”
许祁微微怔住,她赶紧将手机重新捂在耳边。
“爷爷,您说什么?”
“执念,只有笃信无疑的执念才能带你进入「厉海」,那是藏在现世背后的寰宇。”
许祁喉咙发紧:“可是……我不记得诵词的正确读音和顺序。”
“那不重要。”爷爷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许祁,你要牢记……以存亡为晦明,死生为朝夕,坚定的信念才是打开晦明的钥匙。”
她当然记得。
爷爷同她讲过,「司水」之所以强大,便是来源于供奉之人的信念。
爷爷常用这句话来教导她,要做一名自信的人。
这也伴随着她成长了十六年,潜移默化地将她塑造成内心强大的女生。她没有父亲,但从不自卑自亢,任谁也不敢欺负她。
许祁傻笑了两声。
对啊,她可真傻,就连她自己都不信,又怎能祈求神明听到她的祈祷。
“爷爷,我明白了,谢谢。”
没等听筒那边许炤灵发出惊呼,她快速地挂断电话,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妈。
请容许她再任性一次。
许祁抬起双手凝视一眼。
将脸上的泪光擦拭干净,将脑后的长发紧紧扎了起来。
“北壬癸水,云雨须臾……”
她一把将双掌按压在地面上,眼中露出坚定,语气笃定不屈。
“覆映吾身,包罗天地……”
她大声唱和着,空旷又虚无的海岸边上,仅有她的声音在回荡。
远处的海浪声似感应着她的呼唤,拍打在礁岩上发出轰鸣雷响。
“养育群生,诵持万迎……”
她紧锁眉峰,抛开脑中的杂念,将耳边的嘈杂声摒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