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景煞的,让裴海棠顿时失了兴致,弃船登岸。
路过那群丝毫不敢据理力争的金吾卫时,裴海棠乜斜一眼,白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银铁甲,内里却窝囊没用。
京城卫队里,若只是金吾卫一支无能倒也罢了,偏偏整个南衙卫队几乎全被神策军压制得死死的。
至此,裴海棠幡然醒悟,为何太子一党执意立崔木蓉为太子妃了,军权在握啊!
在绝对军权面前,牺牲一点情爱算什么。
嫌岸边呆立的金吾卫碍眼,裴海棠另挑一条颠簸些的石子小径绕行,翠玉忙快走两步扶住主子。
翠玉:“郡主,您要去哪?”
裴海棠毫不犹豫:“马场。”
翠竹和翠玉对视一眼,都笑了。
四皇子在马场呢,才小半日不见,主子就惦念上了。话说,这大半年,两个丫鬟肉眼瞧着主子和四皇子的夫妻关系是越来越黏糊了,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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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马场。
以太子朱清砚为首,其余三个皇子全在,分别是大皇子福王,二皇子恭王,以及四皇子朱少虞,一字排开坐在观望台赌马。
崔木蓉紧挨朱清砚落座,瞅着他笑:“太子殿下,赌个彩头吧?要不多没劲。”
朱清砚:“嗯。”
历经画舫里的不愉快,崔木蓉丝毫不再排斥太子的“嗯嗯嗯”,笑容依旧:“赌赢了的,赏赐一枚玉如意小吊坠。”
朱清砚:“嗯。”
恭王妃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太子和崔木蓉之间的特殊对话,一边笑着恭维崔木蓉:“玉如意小吊坠好,寓意吉祥,又能系在腰间常戴。”
崔木蓉笑了笑,随即附耳嘱咐大丫鬟下去预备。
这时,马场入口处发生一阵骚动。
崔木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穿着嫣红曳地裙,手扶丫鬟踏入马场,一路袅袅娜娜款步而来,但见她双眸晶亮,小脸精致如仙子,正是裴海棠。她佩戴的首饰虽华贵却简洁,只耳边悬了白珠坠子和脖颈挂着一串明珠,发出浅浅光晕,映得她本就白皙的美人面愈发诱人如白牡丹。
裴海棠所过之处,男子们屏息凝视,生怕呼吸声大了会惊飞了仙女,女子则羡慕得转不动眼珠。
崔木蓉下意识瞥向太子,果然,朱清砚的目光也紧紧黏在裴海棠身上,她不悦地掐了掐掌心。
这时,朱少虞果断起身朝看台下的裴海棠迎去,大掌自自然然地揽住她小腰。
“少虞哥哥。”裴海棠仰起甜甜的笑脸。
“嗯。”朱少虞含笑看着她,见她鼻尖微微冒汗,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帕子,轻轻给她拭去。
看着白色帕子上所绣的海棠花,裴海棠一眼认出是他霸占着始终未还的那块,她捏住一角笑问:“打算何时还我?”
朱少虞直接扯回来,重新藏入怀里:“现在不是挺好,你出汗了,我给你擦。免得去你怀里现掏,多不雅观。”
裴海棠:……
说话间,夫妻俩并肩登上观望台,入口处,十几个县衙里高高壮壮的捕快排成两溜向她鞠躬:“嫂子好!”
这些捕快们起先不知朱少虞是当朝皇子,一直“头儿”“头儿”地叫着,对裴海棠也始终唤“嫂子”,后来“神策军霸街”事件后,捕快们才渐渐知悉他俩的皇族身份,但裴海棠爱听“嫂子”这种亲切的称呼,遂私底下依旧管她叫“嫂子”。
裴海棠笑着点头:“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真高兴。怎样,本郡主没骗你们吧,跟着你们的县令好好地干,好处多着呢!等会儿,我另有好东西奖励给你们!”
裴海棠显然是个称职的官夫人,时时刻刻谨记给丈夫拉拢人心。
瞧,捕快们一个个腰板挺直,精神奕奕地喊:“是!”
这一幕落进崔木蓉、福王妃和恭王妃眼底,只觉得掉价,三人互视一眼,眼底泄出浓浓的鄙视。
福王妃自恃大嫂,瘪嘴点评:“可笑,连捕快都要笼络。”
恭王妃用帕子遮嘴,偷着朝福王妃笑:“正常正常,大嫂你琢磨,四个皇子里三个都封爵开府了,三皇子是太子,大皇子是福王,二皇子是恭王,唯有四皇子……啧啧,没有爵位,只是区区五品县令,他的夫人除了笼络捕快,还能笼络谁呀?”
福王妃用团扇掩嘴,笑回:“亏你看得通透。”
两个王妃阴阴笑作一团。
她俩的对话,崔木蓉挨得近自然窃听入耳,她连遮掩的帕子、团扇都不用,直接堂而皇之瘪嘴嗤笑,家世雄厚,底气就是不同。
裴海棠与朱少虞并肩行至太子跟前,小半年未见,这次,她恭恭敬敬朝太子行下一礼。
却让朱清砚看出了疏远之意。
尽管朱清砚一如既往地笑言“免礼”,实际上他深藏胸膛里的心却忍不住发凉。但他视线始终投在裴海棠身上,直到触及她和四皇子十指紧扣的小手才匆匆避开,心口更加疼了起来。
这时,下去准备彩头的大丫鬟端着托盘返回。
裴海棠刚要落座,目光扫眼托盘里的彩头,见是一枚婴儿小手那般大的玉如意小吊坠,她忽地动作略微停顿。朱少虞与她一块坐下后,倾身问她:“怎么了?”
裴海棠丝毫没有避嫌的自觉,嘟起小嘴就告状:“少虞哥哥,那个彩头曾是我赠给太子的贺礼。”
朱少虞懂了,是她的东西,却被善妒的崔木蓉寻出来当了彩头,纯心给她添堵。
婢女恭恭敬敬端着彩头给太子殿下过目。
朱清砚原本不慎在意,淡扫一眼后,急速地瞪了崔木蓉一眼,旋即便要开口……
正在这时,成国公带了几个神策军的将军跨入马场,威风凛凛地登上观望台。
别看成国公六十一岁高龄,已然致仕,神策军的统领却照旧臣服于他。甚至,成国公才是幕后的真正统帅。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成国公拱手恭声道。
虽是恭声,却依然非常失礼。
按照大召规矩,大臣拜见太子殿下,需稽首四拜(跪地,磕头四次),岂能拱拱手这般敷衍?
奈何,军功无数的成国公素来托大,除却宣德帝,谁也不放在眼里。
何况,其女崔木蓉即将嫁入东宫成太子妃,那他便是太子岳父,更加托大不屑降辈分请安了。
朱清砚素来性子温和,从不计较,点点头算是受了礼。
成国公转头又向其余三个皇子颔首:“见过福王殿下,恭王殿下,四皇子。”
瞧,只是颔首,连手都不屑拱了。
而福王和恭王却一笑而过,不敢公然计较。
朱少虞看眼成国公,不发一言。
至于那些什么福王妃、恭王妃,压根不在成国公眼里,正眼都不给一个。
好在,跟在成国公身后的嫡长子崔木野,神策军两名统军和四名将军还算守礼,他们七人规规矩矩对着太子稽首跪拜,又按着规矩给三名皇子一一见礼。
见礼完毕。
崔木蓉娇笑着挽住成国公:“爹爹,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赌马赢彩头呢。”
说着,崔木蓉从托盘里捏起玉如意小吊坠,得意地晃了晃。
朱清砚眼神盯着那枚玉如意,突然开口:“且慢,这枚玉如意不合适,过于小巧,作为彩头未免显得小家子气。小祁子,你去换个大气点的来。”
小祁子是追随太子最久的心腹,对太子和裴海棠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哪能不晓得它乃裴海棠所赠呢,忙应下。
接过托盘时,生怕崔木蓉作妖不肯,小祁子偷瞥她一眼,却意外地发现她神色毫不在意,清脆一声响,玉如意搁回了托盘。
诡异。
崔木蓉居然如此轻易地妥协?
小祁子刚预备转身,却听崔木蓉依偎着成国公笑:“爹爹,女儿很有先见之明的,生怕太子殿下对第一份彩头不满意,早早预备好了第二份。”
伴随着她的声音,婢女端上了第二份彩头。
众人瞧去,红布揭开,一座成人手掌大的玉兔赫然蹲坐眼前,成色极好,乃一大块色泽温润、毫无杂色的羊脂玉雕刻而成。
价格不菲。
裴海棠一瞥,立马又向朱少虞嘟嘴告状:“哼,这也是我曾经赠给太子的贺礼,可贵重了,前朝雕刻大师关门之作,价值五万两!”比之前那个玉如意贵重五倍!
朱少虞点点头。
“太子殿下,这份彩头如何?够大气吧?”崔木蓉素白手指拎起玉兔的一只长耳朵,把它整个悬空提起来,朝太子笑道。
成国公面色严肃,看向太子。
朱清砚明显被摆了一道,当着未来岳父的面,他委实不好一再下崔木蓉面子,顿了顿,轻“嗯”出声。
裴海棠:……
果然,无论哪辈子,太子都护不住她的东西。
上辈子对性子软的太子感受到的是情感上的心痛,这辈子,只有两个字——“无语”。
确实够无语的,崔木蓉还没嫁进东宫呢,大婚定在下个月,眼下撑死了只是个未婚妻,却已经强势地把持了太子身边的内务。
这手……伸得委实够长!
也足以看出,太子冷淡归冷淡,却完全拿强势的崔木蓉没辙。
裴海棠定定神,偷偷用指尖擦撩朱少虞掌心,明显地求助。
朱少虞轻轻一握,攥住了她的小坏手,然后朗声道:“太子殿下,这样好的彩头,只‘赌马’未免太对不起它,不如换一个,咱们比马上射箭,跑得快,又命中率高的获胜,如何?”
朱清砚看眼朱少虞,应了。
裴海棠急急凑耳问:“少虞哥哥,什么意思啊?”
朱少虞笑:“放心,你的东西,我铁定给你赢回来!”
说话间,已有四人参赛,太子、福王、恭王和成国公分别派遣手下的得力干将出马,尤其成国公直接派出了神策军的人,是军中出了名的神箭手。
崔木蓉得意地瞥眼裴海棠。
心道,你的玉兔很快就归我所有,届时我爱赏给军中糙汉就赏给糙汉,爱丢进臭水沟就丢进臭水沟,总之,你赠给太子的东西甭想落个好下场。
裴海棠懒得与崔木蓉斗眼神,一心只关注她的朱少虞。
众人也等着看朱少虞会派谁下场。
却见朱少虞瞅眼赵捕头:“赵田七,出列。”
恭王妃和福王妃扫眼赵田七身上半新不旧的捕快衣袍,两人用帕子死死捂嘴,简直憋笑坏了。
四皇子身边是有多缺人啊?
连个不入流的县衙捕头都能派上这等场合,寒碜不?
第27章
两个王妃不屑的嘴脸, 被裴海棠的余光捕捉到了,虽说这两妯娌是亲嫂子该敬着,圣宠在身的裴海棠却不惯她们这臭毛病,直接一记眼刀飞过去。
福王妃和恭王妃:……
掩嘴的帕子僵在唇边。
裴海棠犹嫌不够, 再补一刀:“大皇嫂、二皇嫂, 你们手上的帕子未免太脏了些,还是拿远些的好, 皇家儿媳该时刻注意皇家威仪。”
帕子脏?
两个王妃忙低头查看, 上头还真沾惹了口脂, 方才憋笑太过时不慎剐蹭上的,这真是够丢人的。
两人慌忙攥进掌心藏掖起来,这时别的贵妇齐齐看过来,她们如芒在背不自在极了,假意偏头交代婢女什么,实则借着衣裙遮挡偷偷将脏帕子塞给婢女, 低声催促换一块新的。
裴海棠嗤笑一声, 收回视线。
同时, 裴海棠起身给赵田七助威:“赵捕头, 拿出你的本事来,让在场的太子殿下和诸位王爷, 好好瞧瞧咱们长安县官差的威风!给咱们长安县长长脸!”
裴海棠一开口便是长安县父母官的架势。
朱清砚意外地抬眸注视她, 初夏日光明媚, 从她身后斜斜地洒来, 裴海棠脸蛋嫣红气色好极了,一对娇目里迸射出的清澈目光如瀑布激流而下让人心潮澎湃, 颇具鼓舞人心的力量。
原来,她如此懂得鼓舞属下之道。
可她鼓舞的是谁的手下?
力挺的又是谁?
朱清砚的视线在她面庞短暂停留, 便匆匆撇开,他心中清晰地记得,从前依偎在他身侧的她从不屑纡尊降贵做此之事。
原来,她也能变。
让她心甘情愿改变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朱清砚憋闷地捏紧了滚烫的茶盏,指骨用力得明显泛了白。
朱少虞幽幽瞥眼太子,随后果断起身与裴海棠并肩而立,夫妻俩共同给属下助威。
赵田七雄赳赳气昂昂,响亮回道:“是!”
此轮竞赛,比的是马上射箭,共五名参赛选手。
太子、福王和恭王三人选派的是各自卫队的副统领,成国公挑的是神策军里的神箭手,都是有头有脸的光鲜人物,唯独朱少虞派出的赵田七身份低微,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小捕头。
但比赛的锣声敲响后,随着他们五人的马匹奔起来,箭儿咻咻咻地射起来,观望台上小觑赵捕头的眼神瞬间收敛!
别看赵田七捕头出身,跑马功夫和射箭技能丝毫不逊色军中人士。
按着比赛规则要跑五圈,才第三圈,赵田七的马已越过太子、福王和恭王的副统领,位居第二,仅落后神策军的神箭手一匹马的距离。到第五圈上半圈时,两人并驾齐驱,待冲刺最后半圈时,居然超过神箭手半匹马的距离,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