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掉漆的暗绿色门,握住了有无数痕迹的把手,眼神一凝,手腕重重一转。
门开了……
*
下等区龙门悬崖上。
阳光明媚,百无聊赖。
小肥豹仰躺在地上,和自己的小毛翅玩起了你追我赶,看你能不能咬到我的小游戏。
过了一会后,他才放下了小短翅,幽幽叹了一声。
又翻身趴在地上,将自己可怜的财产再数了一遍。
唉。
豹豹霸王为家里的困窘感到忧虑。
心爱的鱼鱼今天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顺不顺利,会不会很辛苦,会不会受到刁难。
他也好想帮洋洋分摊压力。
但他好像除了会掉毛以外也没什么特点了。
嗯?
豹豹O瞬间立起了身体。
掉毛?!有了!
就在他为心中的赚钱计划激动的时候,门外似乎传来了动静。
是不是洋洋回来了?
小肥豹湿漉漉的眼神一亮,激动地顾涌顾涌奔向了门口。
漆黑的房门缓缓开了,露出了外面的水中空梯,小肥豹将圆滚滚的脑袋探了进去,往下看去。
幽深得好似没有尽头。
没有洋洋。
小汤圆略微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就在这时,头上传来诡异的动静。
嗯?
洋洋在上面?
小肥豹将毛绒绒的脑袋缓缓地仰了起来。
第28章 海豹O和虎鲸A
A03号废物回收厂。
墨发alpha先是静静地在生锈的门外站了一会, 静心聆听里面的动静。
但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到来,里面的动静突然停止了。
等待了一会后,无法获得更多信息,支洋抓着门把手的手, 重重一转。
“咔擦”一声, 年久失修的铁门开了, 墨发alpha顿了一下后,迈步走了进去。
进入门后她谨慎地环顾周围,休息间内设备简陋,只有一张简易的单人铁板床。
就这,就已经占据了窄小休息室的一半空间。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不对劲。
从她打开门的一瞬间起,她就感受到了,某种力量就瞬间张开, 笼罩住了整个休息间。
她轻声走到了铁板床边,修长的手指沿着生锈的铁边擦过。
毫无痕迹。
墨发alpha紫灰色的眼睛微凝, 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的瞳孔逐渐泛起了神秘的金光, 仿佛其中蕴含无尽的星辰大海。
此刻, 整个世界在支洋的眼中发生了变化。
简陋破烂的房子不再是之前昏暗日常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陆离的光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房间似乎是在处在了一个被揉碎的曲面镜中。
破碎、凌乱、而诡异。
就连墨发alpha本身, 都肢解成了无数碎块,分散在了各个角落。
血腥恐怖的氛围逐渐蔓延。
此刻支洋再次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铁床边缘轻轻划过, 和上次的干涩阻滞感不一样,这一次, 起皮一般的锈痕仿佛不存在,支洋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粗糙感,反而留下了一条滑腻的痕迹。
触感就像摸过了一层薄膜。
空间折叠和双重幻境。
她鎏金一般的眼眸冰冷无情,望向了扭曲天花板的某处,“出来吧。”
无人回应。
只有破掉鼓风箱一般的粗重嘶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不停回响,敲打着支洋的耳膜,似是警告。
支洋低声轻笑。
她,3S级Alpha,为帝国出入过炼金术盛行的坎佩星球,参加过轰动全星际的圣战,也曾征战过被人工智能统治的焦耳星环,踏平了整个机械生命星系,被誉为帝国第一剑,唯一的真神。
就算她如今命不久矣,也不是这样的劣等幻境能恐吓的。
墨发alpha眼中流光更盛,抬起了修长的手臂,将精神力汇于指尖,以手为剑,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举重若轻。
一瞬间,眼前的空间如同脆弱的薄膜一般,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随着张力的作用,裂缝瞬间扩大,另外一边的景象也显现出来——是光线昏暗的正常休息间。
墨发alpha往前踏了一步。
踏回了现实世界。
她望向了天花板的一角,那里,缩着一只怪物。
入目的,是一团黏湿而缠绕在一块的八根恶心触手,往上,是一个人类的腰部,再往上,是半人半章的生物。怪物的瞳孔是纯黑的,十指不似人类,反而像是面条一般软绵的小触手。
支洋看向了她的嘴,章鱼的触手正捧着一根断掉的粗壮触手在嘴中咀嚼,嘴成喙状,周边布满了圆形的吸盘。
墨发alpha冷冽的眼神刺得墙上的生物更加瑟缩,她似乎有些害怕,触手涌动,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里,以躲避支洋的视线。
支洋看着对方胸口仅裹着的一块布,认出了那是之前在进入工厂时看到的灰色工作服的碎料。
她喉咙微动,“你也是这个工厂的工人?”
听到支洋说话,对方似乎更加害怕这个外来之物,随着她的一声嘶吼,幻境再次张开,但是又一次被支洋无情地划破。
支洋想到了外面似乎空置并不久的工作间,换了一个说辞,“前辈?”
怪物似乎听不懂人话,见赶不走支洋,触底反弹,一根粗壮有力伴随着嘶哑的怒吼如鬼影一般袭来。
墨发alpha眉头微皱。
不是很理解这些鱼类都喜欢用身体部位攻击别人的习惯。
有了小肥豹以后,她不喜欢沾上别的鱼类alpha或者beta的气息。
小肥豹,只能有她一条鱼——闻其它鱼的味道都不行。
“给我——跪下。”她冷冷道。
声音不大,却足以击溃灵魂。
话音刚落,触手的尖端在距离支洋一毫米处倏地停住了,随后便抖得像筛子,似是恐惧,又似是抵抗,但不管如何,她粘腻的主体终究还是从天花板摔落在地,发出了软体动物坠落才有的“啪唧”声。
怪物瘫在了地上,恐惧又愤怒地嘶吼,瞳孔却没有焦距。
支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毫无神智的章鱼,眼神深邃。
人型和原型交融,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是章鱼怪物特有的,还是整个工厂都如此?
最终她半跪在了地上,抬起指尖往章鱼怪物的眉心轻轻一点,“清醒一点。”
她可不想一直和一个怪物做工友。
到时候弄死了还不好处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章鱼怪物的漆黑眼球逐渐有了焦距,她瞳孔微动,望向了眼前的支洋,瞬间被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
——听声音大概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
章鱼怪物见有生人,第一反应是遮住自己骇人的样貌,八条章鱼腿齐发,瞬间窜到角落缩成一团,望着支洋的纯黑眼睛既恐惧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你的工友,支洋。”墨发alpha言简意赅,显然不打算多交谈。
“我、我叫、章、章。”不知道是天生口吃,还是很久没有和人交流,又或者是别的原因,蜷缩着身体的小女孩说话一字一顿,想一个词都要皱眉思索许久,还抿唇说话,让人听不真切。
墨发alpha见这个所谓的“前辈”似乎有点脑子了,站了起来,穿上了工作服就要走出门外。
而小女孩见支洋要走,顿时有点着急,都顾不得自己恶心的章鱼嘴,“是、是你、让我从梦、梦中醒、醒来吗?”
“不是我。”支洋否认了,随后便关上了门。
她慢步走到了工作间——仅仅是离开了一会,垃圾池就累积了不少垃圾。
——工厂的契约中写明了每天都得将分内的工作做完,每少一些,喉咙的索命手掌就会紧一分,除非你将落下的工作补上,不然手掌不会放松,等紧到极致时,就会窒息而死。
那只小章鱼身上的手掌就已经青筋突起了,再勒几分,估计也要挂了。
但是因公死亡,就不关她的事了。
支洋看向垃圾池中蠕动Q弹的绿色肥肥球。
点开了每个员工都会收到的员工手册,翻到了肥肥球一页。
【肥肥球,意喻废废,是一种果冻状的生物,能够将容纳体内的物体进行消化分解,但因为能力太差,消化一枚铁块都需要上百年,基本上前期会优先消化细菌,同时还能锁住容纳物,因此充当保鲜打包的作用,方便简单,可大可小,需要专门繁殖。】
“啧。”看着垃圾场中因为运输途中的各种颠簸或者翻滚而破裂干瘪的一堆肥肥球,还有些因为容纳了太多东西而痛苦挣扎的肥肥球,支洋嗤笑了一声。
难怪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肥肥球,原来全部被弄来做保鲜膜和打包袋了。
这和大型猎杀种族有何区别。
垃圾厂为了那点利益底线都不要了,不愧是垃圾。
要从肥肥球中把垃圾抠出来,就得亲身进入肥肥球,一个一个揪出来,或者……杀了肥肥球。
支洋一向奉行效率优先,她随意地捡起了一根枝条,打算送肥肥球解脱。
就在这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小章鱼的。
她说:“姐、姐姐。肥、肥球的破损是、是算在员工绩效里的,不管是自、自然损耗还是有意损、损坏,一律算在员工头上,因、因此还、还会倒欠工厂钱。”
说着,她的两根触手搓了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就、欠了工厂十、十几万星币。”
虎鲸顿住了。
她缓缓回过身,问道:“你的工资多少钱?”
小女孩似乎没想到墨发alpha会主动和自己搭话,顿时有点惊慌失措,“啊、我、我没有工资。我、我是出生在工厂的。”
也就是说,生下来就是打工鱼。
真是冤种打工鱼,世代都被垃圾厂剥削。
墨发alpha倒是有点感兴趣了:“你是怎么出生的?吃什么?”
“我们产、产、的透明球球,可、可以选择有没有小章鱼。有、有触手的时候就吃触手,没、没触手的时候,就、就吃生下来的透明球、球物。偶、偶尔,吃不饱的时候,会吃、吃掉小章鱼。”
——也就是卵泡和崽。
小女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多么血腥恐怖的事情,她反而用牙齿咬断了自己的一根触手,尖利的牙齿割在肉上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她将流着血的触手递向了虎鲸。她问:“姐、姐姐,你要吃吗?”
于她而言,分享食物代表最高程度的认可。
支洋拒绝了。
她没有问小女孩的妈妈去哪里了——无非就那几种可能。
小女孩见支洋面对她一直神色如常,更加贴近了支洋,面条一般的手指捂着嘴,吸盘一般的嘴微微蠕动。她问:“姐、姐姐,你是外面来的人吗?”
“嗯。”
听到这里,章章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我没去过外面诶。”
墨发alpha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森冷的气息瞬间笼罩住了恐怖的章鱼,她身体僵硬,再不敢靠近。
看见小章鱼的样子,支洋已然明白了这个工厂有不少诡异之处。
对此她没有探究的欲望——她来这是有事要办,而不是普渡众生。
曾经帝国第一剑已经死在了那场风暴中,如今活着的,是支洋,一条拥有一只可爱小肥豹的虎鲸。
但她还有事情感到困惑,她转头看向瑟缩的小章鱼,音色清冷,“既然生下来注定会困在这一方天地,为什么还要诞下你?你脖颈上的手,已经让你几乎无法呼吸了吧,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活着?”
生下来便只有这窄小的垃圾工作间,昏暗,肮脏,腐臭。
从生到死,小章鱼甚至未曾见过天空和海洋的模样,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着于求生。
支洋不理解。
生不可怕,死亦无惧。
对虎鲸来说,生与死,也并无所谓。
小章鱼除了给垃圾厂提供多一只免费的打工童鱼,似乎对世间也没有造成多余的价值。
显然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小女孩讨论生死问题,她有点懵了,愣愣道,“妈、妈妈说过,活着的每一瞬,都是奇迹隐藏的间隙。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应该断定,你人生如何结束。”
“奇迹,或许就在下一刻,它一直——都在等你和它相遇。”
——这段话,小女孩说得无比流畅,说明她曾经在心底,默念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