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中间则被勉强清理出来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个半人高的奇怪东西被一整块油布盖着,在没有灯火的月色下,形状像是蛰伏的猛兽。
小天狼星走近那个巨大的东西,“唰”地一下将油布掀起来,动作看起来流畅而潇洒,像是排演过好多次了。
这本应当是个令人惊艳的展览,谁知掀到一半,油布却被勾住了一个角,他只好手忙脚乱地将油布一把一把地收拢进怀里,然后费劲地抱到旁边扔下。
这下伊薇特能借着月光看清了——那是一辆轻型摩托车。
虽然是轻型的,但车身要比麻瓜世界的摩托车大上许多,看起来粗犷豪放而且冲劲十足,崭新的皮革座椅、反光的金属配件和锃亮的黑漆,让它足以成为每一个男人的梦中情车。
小天狼星爱怜地拍了拍摩托的倒车镜,着迷地感叹说:“她真美,是不是?”
他看起来想要亲吻它那光洁平滑的挡风玻璃,又或者为它精密的表盘写一首赞美诗。伊薇特觉得自己并不想要目睹那种场面,所以及时地咳嗽了一声,以提醒小天狼星自己的存在。
小天狼星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注视着摩托的视线。
“速度能达到200码,”他看向伊薇特,仍然来回抚摸着摩托的皮革座椅,自豪地说,“熟练的话可以在空中翻滚……落地的时候冲击力特别小,当然,她的弹性也允许她在颠簸的时候让你获得最刺激的跃动体验。”
“你是在尝试说服我坐上这个吗?”伊薇特问,“那么,你也许应该避免使用‘翻滚’或者”‘颠簸’这种危险的词语。”
“这可比飞天扫帚平稳多了。”小天狼星说。
“我总可以幻影移形的。”伊薇特仍然满脸抗拒。
“这是为不能幻影移形的场合准备的。”小天狼星固执地坚持道,“比如,你总要带我去一趟你的家乡吧?难道你游览苏格兰高地的时候也能幻影移形到任何地方吗?”
伊薇特惊讶于他居然想到了那么远的事。听到小天狼星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谈论和她的未来,让她觉得有些恍惚,但坚决的态度总算是松动了一些。她试探着伸手按了按摩托后座的皮革座椅,不抱希望地安慰自己——这可能确实挺安全的。
“如果你有一天真的会和我回家,”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也许,我也不是不能试着坐一下这个。”
小天狼星高兴地吹了声口哨。
他给角落里那团油布念了个漂浮咒,让它重新覆盖在车身上,然后和伊薇特并肩往城堡的方向走回去。
夜空中的焰火文字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缕缕白烟正在逐渐消散,不知道城堡某处的求婚是否顺利。小天狼星在临近温室的石阶上停下来,伊薇特察觉到他的驻足,站在高他两级的台阶上回过头。他们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线上交汇。
不远处就是草药课的花圃,仲夏夜的温度将金银花的甜香蒸腾到微醺,几乎让人觉得骨头缝里都浸了蜜。
伊薇特恍惚中想起六年级的第一节 高等魔咒课,和小天狼星一起被关的那次禁闭,他们穿过五楼的窗户,从被反锁的房间里降落到庭院中,那也是一个这样美好而晴朗的夜晚。
那时的小天狼星对她来说,还只是个象征着麻烦的陌生人,而星辰变幻,命运流转,她早已踏上了与幼时设想中截然不同的道路,如今更是要为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未来,即将前往异国的土地求索。
她低垂着眼睛怔怔地出神,内心深处并不确定这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你不留下来参加詹姆的婚礼吗?”小天狼星突然问,“我穿伴郎礼服肯定很好看。”
他的声音让伊薇特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她发现小天狼星总是能一下子将她从纠结和迷茫中拉出来——用不着去理会那些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我们该为此刻而活,尽兴之后,就去战斗,世界上没什么不能被撞破的墙。
这真好。伊薇特眨了眨眼睛,轻快地笑了起来。
“我毫不怀疑。”她说。
“所以——”
“不行,亲爱的。”伊薇特仍站在高他两级的台阶上,抬起手拨开他额前的黑发,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说,“比起旁观陌生人的幸福,我更需要尽快寻找一个答案。”
“我知道。”小天狼星说,“你有你所追求的事物,伊芙,而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所以我现在不会对你提出任何请求。虽然我希望你记得,你已经给过我一个承诺。”
“那是酒精给你的承诺。”伊薇特迅速地回答。
“得了吧,”小天狼星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知道,巫师之间的口头承诺都具有一定的约束魔法,只要你还没有亲口否认,那么约定就还没被打破。也就是说,魔法意义上来讲,你仍然是我的未婚妻。”
“……这不合理。”
“真遗憾,魔法不会跟你讲道理。”
伊薇特没能赢下这一场,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
“总之,”小天狼星轻快地说,“现在也差不多到我们的时间了。”
伊薇特刚想问“什么”的时候,就突然听到“咻”的一声细微响动,从城堡的方向远远传来。
在她回过头看向城堡之前,先是被小天狼星深灰色的瞳孔吸引了注意。他的眼中映着她的影子,还有深邃的夜空和皎洁的月色,而在他眼瞳中那片广袤宁静的夜色深处,正有一颗莹蓝的焰火,缓缓升上天际。
焰火“嘭”地炸开。亮蓝色和灿金色的碎光绽放出花朵的形状,被魔法停驻在最饱满耀眼的时刻,随即又有许多焰火接连不断地被升入天空,从拉文克劳塔到天文塔,再到格兰芬多塔和那个隐秘的小钟楼,整片城堡上空都被灿烂夺目的、不会消逝的烟花所覆盖了。
伊薇特仰视着被拉文克劳代表色和格兰芬多代表色的光芒所笼罩的霍格沃茨,很久之后,才喃喃地说:“……真俗气啊。”
“怎么,詹姆向伊万斯求婚就是‘大场面’,我想给我的未婚妻制造惊喜就是俗气了吗?”小天狼星在她身后不高兴地说,“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词叫浪漫。”
“这两个词并不矛盾。”伊薇特转头看着他笑,“而且,我也没说不喜欢。”
小天狼星板着脸让她亲了一下,这才愿意走上两级台阶,站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腰,和她一起仰视着凝固在夜空中的蓝色、金色和红色的烟花。
“等你回来,”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无论你有没有得到你所寻求的答案,都必须要先给我一个答案,行吗?”
“这句话也很俗气。”伊薇特靠在他怀里,眼中含着极温柔的笑意。
“俗气,”小天狼星眼神发亮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但是……?”
伊薇特笑了起来。
“但是我爱你。”
他们在烟花之下接吻,然后就此分道扬镳。伊薇特在第二天清晨启程前往希腊,那之后整整五年,她都没有再踏上英国的土地。
三年之后,詹姆和莉莉·波特被害,伏地魔被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打败,小天狼星随之入狱,无数人为之牺牲的和平年代,终于短暂降临。
第17章 阿兹卡班的囚徒
1993年,这是伊薇特·坎贝尔在英国魔法部天文协会担任副会长的第六个年头。
从希腊进修回来之后,她的晋升平稳而顺利,年纪轻轻就已经被定为天文协会的继承人,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现在这位老会长退休,她就能成为欧洲巫师界几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天文学领袖。
这些年魔法界暗潮汹涌,部里权柄更迭,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天文协会属于神秘事物司的一个分支,他们从事的是最深奥而纯粹的学术研究,独立于政治之外,不受各派斗争的影响。
八月,是伦敦最炎热的时候。
所幸魔法部里的天气由专门的办公室控制,大厅里还算凉爽宜人,虽然是在地下,但空气仍然清新,让穿着巫师长袍上班的职员很舒服。可是一旦到了外面,扑面而来的热气就几乎会使人窒息了。
伊薇特从魔法部走出来的时候,太阳才要开始西沉。白日里被日光长时间烘烤过的柏油马路仍然在释放着灼热的温度,让人忍不住心生烦躁。
她原本可以直接从部里幻影移形,但她过去曾经因为走神思考自己的研究结果,而出现过几次分体的情况,所以近些年已经习惯步行通勤了。
从办公室出来之前就已经换上了麻瓜的衣服。蓝灰色竖条纹的过膝连衣裙,束着古铜色的宽腰带——是很有拉文克劳风格的便装。她还像学生时代那样扎着高马尾,右肩上挎着一个朴素而低调的米色帆布包,任谁也不会想到里面装着独身女巫防狼必备的窥镜、提醒她明天都要完成什么工作的记忆球,还有一瓶被施了冷却咒的南瓜汁。
正好是下班的时间,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除了麻瓜,还有不断从部里离开的、穿着滑稽可笑的男女巫师。伊薇特顺着人流沿街走到路口,等待信号灯变绿的时候,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
然后她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那只黑狗。
隔着宽阔的马路和车流,还直面着摩天大楼玻璃窗上反射的夕阳,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伊薇特只能用力睁大眼睛。刺眼的光束直直地晃进眼中,她的眼眶酸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无数的汽车飞驰而过,透过断断续续的车流间的缝隙,她看到黑狗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尾巴都不曾摇过一下,让人不禁疑心它或许只是个雕塑,或是刺眼日光中一个影子似的幻觉。
伊薇特也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好像是在害怕自己的视线一旦偏离最细微的角度,马路那边的黑狗就会消失不见。帆布包慢慢地从她肩头滑落,“咣”地砸在地上,她也不敢低头去捡,只是缓缓地蹲下去用手指去摸索,可目光却一直没有从黑狗身上移开半分。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她木然地随着人潮走过马路。
离马路那边越近,她越能看清黑狗的样子。他像狼似的高大,可却极瘦,几乎看得见肋骨的形状,皮毛暗淡肮脏,爪子上沾满泥泞和血迹,长长的毛绒绒的尾巴拖在地上,只是在伊薇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才微不可查地摆动了一下。
伦敦街头常有这种流浪狗,没人会把它们看在眼里。
只是这里离魔法部太近了。太近了。身边甚至还有在部里的电梯中常常打照面的同事不时经过。伊薇特不知道是否有人在看她。假如看到了她,又会不会注意到这只黑狗?
她屏着呼吸,没有在黑狗身边停留,甚至强迫自己收回了盯着他看的目光,从容而镇定地随着人流,顺着街道朝远离魔法部的方向走下去。
帆布包里的窥镜发出细微的颤动和嗡鸣,伊薇特知道,黑狗跟上来了。
不能回头。不能看他。不能被人注意。她觉得自己的脸和四肢一样僵硬,大脑也没办法运转,仅靠着本能才找得着回家的路。她梦游似地走出人潮拥挤的市中心,梦游似地穿过安静少人的麻瓜住宅区,然后梦游似地走进自己公寓所在的大楼。
黑狗一直温顺地跟在她脚边。狭窄而昏暗的电梯里没有别人,但伊薇特仍旧没有开口,老式电梯启动时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不自觉地使人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她用钥匙开门,率先走进了房间。
黑狗没有跟进来,沉默地坐在门口的鞋垫上。
“没关系,”伊薇特低声说。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极了,顿了一下才哑着声音说,“……我自己住,没有别人在。”
黑狗迟疑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进门来。
门在他身后自动合拢上锁,伊薇特回避着他的视线,抽出魔杖朝厨房的方向一点,瓷盘和玻璃杯从橱柜中有条不紊地飞出来落在餐桌上。
“浴室是走廊左边最后一间,我现在给你弄些吃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哑声说,背对着黑狗在厨房捣鼓着什么,发出刻意的叮咣声响。
黑狗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朝她指示的浴室方向走过去。
听到浴室门关上的声音,伊薇特才恍然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头脑一片混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停下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左手拿着刷碗的海绵,右手拿着盛有半块黄油的小碟子,正要把黄油抹到海绵上去。她疲惫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迟疑地转过身,朝浴室所在的走廊看了一眼。
浴室里传来流水的声音,这让她觉得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平底锅里的蛋和培根自己给自己翻了个面,摆在餐桌上的玻璃杯里已经注满了冰镇的南瓜汁,伊薇特从衣柜底层找出父亲从前的衣服,用魔杖指挥着它们叠整齐之后,施了个隔空传送的咒语,让它们出现在浴室的洗手台上。
**********
小天狼星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
抹着黄油的吐司、焦度正好的培根和煎蛋、巧克力坩埚蛋糕,两个玻璃杯里分别装着南瓜汁和柠檬汽水,还有零零碎碎的各种糖果和饼干。她好像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伊薇特正在搅拌一个坩埚。明明念一个咒语就能解决的事情,她偏要亲自站在灶台前掌勺,坩埚里升起的白色热气挡住了她的脸,让她的表情都变得模糊起来。
小天狼星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伊薇特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固执地盯着坩埚里的东西,并不抬起头和他对视。小天狼星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低声问:“……你刚刚在哭?”
他的声音低哑而生涩,不知是有多久没开口说过话了,语气和眸光一样呆板无神,几乎没有情绪的起伏。
“不关你的事。”伊薇特抬起手抹掉不断从眼眶中滚落的泪水,带着鼻音冷静地说:“现在,坐下吃饭。我去给你收拾一间屋子。”
她调成小火,盖上坩埚的盖子,仍旧不和小天狼星对视,匆匆离开了厨房,一边走一边悄无声息地胡乱抹掉眼泪。
即使是经历过惨烈战斗的废墟,用魔法来收拾整洁也用不了三五分钟,更何况只是打扫一间不常用的客房。但伊薇特足足在里面呆了十五分钟,才重新回到餐桌边,坐在小天狼星对面。
桌上的食物连残渣都没有剩下,小天狼星正在谨慎地品尝来自麻瓜世界的柠檬汽水。他抬起眼睛看向伊薇特,发现她的眼眶和鼻尖是彤红的,但显然眼泪已经止住了,她正在用那双含着水汽的蓝灰色眼睛和他对视,目光平静、决然而勇敢。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我需要进入霍格沃茨。”小天狼星直截了当地说。
“我明白了。”伊薇特没有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又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想,我可以给弗立维教授写信,允许我从霍格沃茨的图书馆里借几本外面没有的书。我需要的书都是珍贵的孤本,为了慎重起见,与其用猫头鹰邮寄,我愿意亲自去取一趟。”
小天狼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你不必帮我的。如果你觉得为难……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为难吗?伊薇特愣了一下。她没有考虑自己是不是为难。她只是想要尽力达成他的心愿,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