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冷淡而毫无感情,让劳伦立刻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压迫感。他呆住了,似乎想不通自己哪儿挡了小天狼星的路,只是僵坐在原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天狼星双手端着托盘,空不出手来,只能用脚再次轻轻踢了一下他的椅子腿。
“嘿,”他声音平板地说,“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劳伦愣了一下,连忙站了起来让到一边。
“对不起,我以为……”他咕哝着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一起的。”
他看起来又窘迫又紧张,好像是生怕小天狼星会突然掏出魔杖给他施一个恶咒似的。伊薇特善解人意地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示意他站到自己这边来。
劳伦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走到了伊薇特身边,俯下身看着她改完了论文的最后两段,但这回却再也无法专心,不时悄悄瞄一眼小天狼星,又慌乱地移开视线,连腰板都显得僵硬起来。
但小天狼星却并没有多在意他。他将托盘上的蜂蜜蛋糕放到伊薇特面前,然后就低着头搅拌咖啡,安静地等着他们说完话,只是脸上仍然摆着无聊至极的表情,显然是在努力耐着性子。
伊薇特终于把论文还给劳伦的时候,这可怜的五年级男生已经出了满头的汗。
“那么,伊薇特。”他最后心有余悸地瞥了小天狼星一眼,略显窘迫地对拉文克劳的女生级长说,“我想我们公共休息室再见了?
小天狼星这时才抬起头来,稍稍眯起眼睛,用探究而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伊薇特点点头,和气地回答说:“不确定的地方,我回去再查查文献,晚上告诉你结论。”
“谢谢。”劳伦恳切地说,“你的饮料让我来结账吧,你说呢?还有,呃,布莱克的份也……”
“那就多谢了,威尔逊。”小天狼星亲切地朝他咧嘴一笑。
被小天狼星·布莱克叫出名字,年轻的击球手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小麦色的脸涨得通红,立刻去找服务生要账单了。
伊薇特盯着小天狼星,露出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
“怎么了?”小天狼星问。
“他的名字是威利森。”伊薇特慢吞吞地说。
“那又怎么样?”小天狼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笑嘻嘻地说,“他看上去挺高兴的,说不定更喜欢威尔逊这个名字呢。
伊薇特笑着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去看被劳伦打断之前在阅读的书中章节,顺手将羽毛笔和墨水塞回书包里。
小天狼星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
“他喜欢你,是不是?那个威尔逊。”他摸着下巴沉思着,“圣诞节邀请你去晚会的就是他?”
“也许是。”伊薇特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随口回答,“你觉得受到威胁了吗?”
“真是傻话。”小天狼星用宽容得近乎和蔼的语气说,“你跟我在一起,怎么可能还会喜欢其他人呢?”
伊薇特笑了起来。
“我真喜欢你这种坚定的自信心。”她说。
“真的吗?”小天狼星用怀疑的口吻问,又不无犀利地指出,“可是,依我看,比起我,你好像对那本书更有兴趣。”
“你不介意别的男生请我喝咖啡,但是却介意我在和你约会的时候看书。”伊薇特合上书,将书也塞回了书包里,若有所思地说,“有意思。”
“这没什么有意思的。”小天狼星板着脸说。
“行了,别不高兴。”伊薇特笑着安抚他,“以后不会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间,的确不应该把学校的事带到这儿来。如果我有事要忙,那么就提前告诉你不来霍格莫德了。你说呢?”
小天狼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她说不会,那肯定就是不会了。正如她说喜欢,那就是真的喜欢。因为倘若她不喜欢什么,或是不愿去做什么,是绝不会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而忍耐自己的。
莱姆斯说她待人谦虚温和,小天狼星却从不这么觉得。或许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时就向对方展示了最尖锐刻薄的一面,所以这位拉文克劳的优等生级长,并不费心在他面前表现得像在学校里那样完美可亲。
小天狼星在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布莱克老宅中长大,厌烦透了纯血姻亲之间的相互逢迎和相互利用。而伊薇特生长于广袤而充满野性的苏格兰高地,天生就坦然、直率,而且纯净。喜欢或者讨厌,她都不会隐瞒他或是欺骗他,这让小天狼星觉得很安心。
小天狼星,我不喜欢你当着级长和教授的面违反校规。
小天狼星,我不喜欢你嘲笑拉文克劳的球队。
小天狼星,我不喜欢你在我读书的时候在我旁边用魔杖点烟花。
……
伊薇特总是有那么多看不惯他的地方,甚至每次见面都会忍不住动手去系他领口敞开的那两颗扣子。但也是这样的伊薇特,会真诚地告诉他,她喜欢他的自由和坚定,喜欢他总能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一往无前,这样好像连她自己也会变得勇敢起来。
小天狼星喜欢听她说这些话。
况且,他最近发现,除了称呼她那位金发的女性朋友,伊薇特只会在叫他的时候才用教名,那样自然又熟稔的口吻,让小天狼星觉得她的挑剔也变得可爱起来。
叛逆的机会有不少,冒险也什么时候都行,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只有这么多。那么,只在她面前乖一点,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
六月的第四个周末,期末考试已经全部结束,这是暑假开始之前最后一次去霍格莫德的机会了。
小天狼星和詹姆因为在考试结束之后将教科书撕了去喂黑湖里的巨乌贼,被神奇动物保护课的教授罚了六年级的最后一次禁闭,也禁止他们去霍格莫德。
他不在,伊薇特就去做自己的事。她挑完了带给父母的甜点,刚走进邮局,就被一条站在猫头鹰舍前面的黑狗吸引了注意。
黑狗长得和狼差不多,站起来的话应该有一个人那么高,一双灰眼睛看起来凶恶极了,但却偏偏欢快地摇着尾巴,抬起爪子去够鸟舍里的一只仓鸮。
那只仓鸮原本在打瞌睡,被黑狗骚扰得烦不胜烦,又不想离开自己舒适的落脚点,只是胡乱地拍着翅膀,在木架子上跳来跳去地啄黑狗的爪子,这一来一往将周围的猫头鹰都纷纷惊动,几乎立刻让整个邮局都骚动起来。
伊薇特觉得有趣。她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狼狗,也爱像这样去折腾母亲的猫头鹰,不然就去追花园里的地精,或者去咬擦着地的拖布头,总之是不愿意有闲着的时候。
她原本在专心挑暑假用的信纸,但想到自己家养过的狗,不由得瞥了一眼那只闹腾的黑狗。
黑狗好像察觉到了她含着笑的视线,不知为何一下子安静了,一直兴奋摇摆的尾巴垂下来,恹恹地低下头从鸟舍那儿离开,左顾右盼地转悠到伊薇特脚边嗅了嗅她的袍角,然后摆出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靠边走出了邮局敞开的大门。
它这样子让伊薇特毫无缘由地想起小天狼星。她偶尔会嫌他聒噪,倒也不用说什么,只是瞥他一眼,小天狼星就会乖乖地闭一会儿嘴。那时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和这只悄悄溜走的黑狗如出一辙。
她低低地笑起来,摇摇头,从脑海中驱散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
从邮局挑好信纸出来,伊薇特和去买零食的黛西碰了面,两个人一起去了文人居羽毛笔店。
和墙一样高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羽毛笔,其款式和功效都不尽相同,这让嗜好收集文具但预算并不算多的伊薇特很伤脑筋。她慎重地比对着两款羽毛笔的颜色时,察觉到旁边有一个人,正慢慢地从货架另一边蹭过来。
原本想用安静而自然的、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的小天狼星,被提早发现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镇定地用理所应当的表情朝她点了一下头:“嘿。”
“我以为你在被关禁闭。”伊薇特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
“我们偷偷溜出来了。詹姆要去和伊万斯说话,所以我来找莱姆斯。”小天狼星指了指在不远处同样挑选羽毛笔的卢平,又说,“毕竟是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又不是每个教授都像麦格那样严格。”
“麦格教授。”伊薇特纠正他说。
“行吧,麦格教授。”小天狼星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次,学着她的语气在‘教授’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
伊薇特没有计较他的态度,看完了一排货架就转去另一排。小天狼星什么也不买,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在她挑拣的时候就在附近的货架前随便转悠。
和黛西排队结账的时候,伊薇特听到店员正在讨论尖叫棚屋。
“......比起凶厉的鬼魂,更像是狼人的嚎叫。”那个年轻的店员煞有介事地对围在他身边的人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只有满月的时候才会有动静。如果你想想看,尖叫棚屋没准儿真是个狼人的秘密住所呢。”
伊薇特对闹鬼之类的恐怖事件兴趣不大,所以听过就算完了,身边的黛西却听得兴致勃勃。她转过头想跟小天狼星说点什么,一回头却正好看到莱姆斯·卢平变得僵硬的表情。
格兰芬多的级长正低着头查看可吮吸羽毛笔的不同口味,看上去压根没注意到几个人在柜台前的谈话,可伊薇特却能察觉到,他原本就不算健康的脸颊逐渐失去血色,一排羽毛笔来回看了七八次,好像连手都在发着抖。
[只有满月]——店员的这句话猛地在伊薇特心上撞了一下,一时间许多细节涌进脑海,伊薇特几乎被自己无意识的联想吓到了,深呼吸几次,才觉得自己能够重新思考。
卢平偶尔缺席过的级长会议都是在满月。六年级的第一节 高等魔咒课,波特原本要陪小天狼星关禁闭,也是因为那天是满月所以推拒了,如果尖叫棚屋的‘鬼魂骚动’也只是在满月,那么——
她有些心慌,忍不住去找小天狼星的身影,恰好和一直在观察她的小天狼星撞上了目光。伊薇特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不敢置信地对他做了个口型:“狼人?”
小天狼星大惊失色地朝她比比划划,叫她不要出声,又指了指门外,不等伊薇特回应,自己率先推门走了出去。伊薇特郁闷地在原地磕了磕鞋跟,没办法,只好将没结账的商品一股脑堆在黛西手里,含糊地跟好友说了一句“很快回来”,也跟着离开了文人居羽毛笔店。
她刚到了街上,小天狼星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店铺之间窄窄的小巷里。
巷子又暗又窄,两个人被高高摞起的巨大木桶挡在后面,街上的人谁也看不见。伊薇特脸上的镇定表情终于裂开缝隙,露出震惊至极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再次问:“狼人?!!”
“——但是莱姆斯没有危险性。”小天狼星没有否认,只是举手保证说。
“你怎么能肯定?”伊薇特讥讽地问:“难道你见过他变成狼人的样子吗?”
“这个嘛......”小天狼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可是,没有狼人不会伤害人类——”伊薇特惊愕地说,说到一半猛地被自己的用词噎住,消化了一下自己飞快运转的思路,立刻就想到了刚刚在猫头鹰邮局见到的那只黑狗,她瞪大眼睛:“你是阿尼马格斯?”
小天狼星用无辜的眼神和她对视。
“你是阿尼马格斯?阿尼马格斯?!!”伊薇特简直要被这一连串的消息冲击到窒息,拼尽全力才压得住自己的声音:“阿尼马格斯!你只是个学生——别说违反校规了,这根本就不合法!”
小天狼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辩解几句,可还没有说出什么,就被伊薇特打断了。
“阿尼马格斯!你可能会死的!或者再也变不成人!这就像是——”伊薇特顿了一下,绞尽脑汁才勉强想得出一个可以媲美阿尼马格斯这个危险程度的比喻,才说:“就像是从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办公室偷来魔药,然后私下熬制生死水那么危险!”
“这个嘛......”小天狼星拖长了声音含糊地说。
“哦,”伊薇特用了然而麻木的语气说:“你们私下熬制过生死水。”
“好消息是,”小天狼星安慰她说:“现在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所以......”
“所以,卢平是狼人,你是阿尼马格斯,你们还服用过自己私下煮的生死水。”伊薇特生无可恋地总结,又问:“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小矮星是阿兹卡班的在逃囚犯,是吗?”
“据我所知,不是。”小天狼星谨慎地回答,又笑嘻嘻地补充一句:“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伊薇特疲惫极了,没有心情理会他的这个笑话。
“就像我说的,”小天狼星说,“现在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不是说你们。”伊薇特冷冷地说,“你们自己愿意违反校规,如果受了伤也是活该。我的意思是,霍格沃茨里有一个狼人,这对学生来说有多危险,你考虑过吗?”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警惕和抗拒,小天狼星的脸色沉下来一点,但仍然耐着性子说:“莱姆斯没有危险性。我可以保证。”
“你是他的朋友,当然会这么说。”伊薇特心烦得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打算离开小巷,回到还在一个人排着队等待结账的好友身边去。
她原以为掠夺者再怎么放纵任性,也就止于违反校规而已。卢平是狼人也就算了,那对他本人来说也是无法选择的悲剧,而且邓布利多教授绝不会拿学生的安全开玩笑,既然允许他入学,肯定是有完全的把握。
可是,阿尼马格斯?
他真的知道私下成为阿尼马格斯是多危险的一件事吗?有那么多比他年长、比他有经验的巫师,都曾因为极微小的一点误差而失败,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甚至在练习过程中丧命的也不在少数,正因如此魔法部才对阿尼马格斯严加管控。课本上血淋淋的先例和近乎严苛的法律都摆在那里,对他来说,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见她心烦意乱地打算离开,小天狼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皱起眉问:“你不相信我的保证?”
伊薇特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心里极力压抑的火气噌噌地冒出来。
“我并不是他的朋友,也没有勇敢到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信任一个我不熟悉的人。”她甩开小天狼星的手,按揉着被攥得发疼的手腕,冷冷地说:“但是,事实上,校内从未有过学生被狼人所伤的流言,所以我也没有立场再发表什么意见。我尊重你对朋友的维护,也请你尊重我的本能,不要把你对朋友的看法强加在我的身上。”
即便是盛怒之下,伊薇特·坎贝尔仍然逻辑分明、言辞犀利,这一点小天狼星早有领教。
她没有克制自己的口音,每一句话都蕴含着苏格兰的腔调,韵律奇异而极富野性。小天狼星原本一直想再听听她这种动人心魄的演说,这会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喜欢的女孩仇视他的朋友,这或许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情了。
伊薇特却不再理会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